师庆熙一愣,和煦地笑了:“不是,我没想恭喜你。”
“……”林蔚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师庆熙把一沓文件轻轻放在她手边,继续笑道:“我是来送文件的,程组长托我送过来。”
“哦。”她怔了怔,点头的一瞬,顺势低下头,迅速整理一番思绪,赶紧把目光挪在那一沓文件上,想转移注意力,“程组长赏识你啊,托你来跑腿。”
师庆熙挠了挠头,笑了两声,却没想走,一直站在旁边看林蔚点着文件,半晌后开口道:“林组长,上回我那咖啡……泼到你了,实在对不起啊,你那衣服都毁了吧?”
“没事。”林蔚宽慰地笑了笑,“都过去那么多天了。”
“你这脚……”
师庆熙的目光又落在她脚踝上,她今天一来他就注意到了。
她苦笑:“也是那天崴的。”
仔细想想,那几天是真挺倒霉的。
师庆熙走后,她也准备去会议室开会。
脚伤有所好转,走的并不算很费力,进入办公室之时,身后忽然伸来一道温柔的力量,她讶然回头,发现是辛蕊扶住了她。
辛蕊朝她善意地微笑:“林蔚,我扶着你吧。”
她有些不自在,却也不好拒绝:“谢谢。”
“脚怎么伤的?”
她解释着:“就前几天,不小心崴了。”
经过上次的事,她和辛蕊有几日没有直接接触过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作为下属也没慰问过辛蕊的胃痛是否有所好转,这会儿辛蕊作为自己的上司,居然还在关心自己脚伤,她边往进走边殷切地问:“辛总,你胃好点儿了吗?”
辛蕊点头:“嗯,好多了。”
“那就好。”林蔚微笑。
人群四面八方地包裹而来,辛蕊也扶着她走到了会议桌前的座位旁。
葛婧和几个女同事看到一向为人寡淡的辛蕊突然和林蔚这么亲近,结合今早的事情,私底下又引发了不小的议论。
有人甚至还感叹林蔚八面玲珑,本事不小,居然连辛蕊都能笼络。
前有男人手捧玫瑰等她下班,后有神秘男人与她公寓前热吻,现在还被领导扶着来开会。
如果说不嫉妒,是绝对不可能的。
程向南看到了,吹胡子瞪眼。
“林组长这是要升职了?”
这些闲言碎语在微信的各种人际关系小群里如瘟疫一般扩散,。
开会期间林蔚也收到一条,她正好点开了前几天的样板文件在浏览,消息弹出一刹,她才匆匆瞥了一眼就被那边火速撤回,明显是发错群了。
她皱着眉,抬眼打量一圈周围的同事,发现他们多数表情不善,带着质询,带着些揣测,想是要把她看透了一样,如芒的目光往她身上扎。
她面容冷鸷,果断地退出了群聊。
忙了一上午,会后她才想起许嘉川给自己买的那杯豆浆还摆在办公桌的角落,杯口未开,已失去了温感。
她捧着豆浆杯,指腹在纸杯的杯身上摩挲,不知不觉地漾起笑意,心情稍好,起身去茶水间准备热一下,刚进去就看到师庆熙站在咖啡机前摆弄着手机,而咖啡机久久不见动静。
她过去帮他把咖啡机打开,小巧的机器嗡嗡地运作起来,她顺便不轻不重地拍了师庆熙一下:“光玩手机啊?心不在焉的,你不怕你们程组长看到了又骂你?”
“林组长——”
她低身之际,她柔软的发扫过他手畔,他恍然被拉回神,吸吸鼻子,捕捉到一丝好闻的洗发水香气,匆匆打了招呼。
林蔚点点头,目光轻轻一扫,眼见着杯中的咖啡要溢出来了,赶紧说:“看着咖啡呀。”
师庆熙“哦”了声,扔下手机去摁按钮关闭,又手忙脚乱地碰到了放在边沿的手机,手机随即落地,摔在地面。
“真是毛毛躁躁。”林蔚苦笑着摇头,“程组长不是最讨厌做事不利索的人了吗?你平时没少挨骂吧?”
说完替他捡起,叹道:“哎,屏幕碎了……”
然后——
她注意到那错综碎裂的手机屏中,赫然是她和许嘉川的照片。
师庆熙慌忙夺过,面露窘迫:“对对对不起……林组长。”
她抿了抿唇,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热好自己的豆浆后就转身离开了。
——
企划案又出了问题,刚从员工餐厅吃完午饭出来,收到了让她再斟酌修改的通知。
看着手机上的信息,她默默感叹自己今天又跟犯了太岁一样的时候,再遇不速之客项柔。
员工餐厅地处一层最里,四周环着通明透亮的落地窗,向前三十米经过咖啡厅就是公司大门。林蔚闻着咖啡的清香,刚路过咖啡馆,就看到一身挺括职业装的项柔踩着十几厘米高的黑色高跟鞋往进走。
项柔毕竟是公司外部的人,在门禁与保安交涉之时,一个回身看到了林蔚。
林蔚也同时注意到了她,略一怔,还未作出反应,项柔已笑意满盈地过来,柔顺的卷发随着她铿锵凌厉的步伐在肩头跃动,蒙着层暖橘色的光辉,软化了职业装刻板的线条。
“林蔚。”项柔过来,热络地牵起林蔚的手,又看了看林蔚的脚,“哟,你脚怎么了?”
“崴了。”林蔚皱眉,被她手心冰凉的温度抚出一股透骨的寒,下意识盯着她那块看起来不是人造的苹果肌,淡声道,“你怎么来了?”
项柔每次都出现得猝不及防,上一回,林蔚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项柔微笑道:“我来找辛蕊。”
“辛蕊?”林蔚重复一声,有几分讶异。
——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项柔是晟夏的贴身助理,或许是替晟夏来找辛蕊,这说得过去。
上回辛蕊送她的那条裙子还是项柔代替送来的。
林蔚点点头,不动声色地从项柔的手中把自己的手抽回。
她们从前的关系实在没有到达可以手拉着手这样熟络,她便准备作别:“那我先上去了。”
“别走啊。”项柔说,顺手又拉住她,指了指电梯口,笑意愈发地浓了。
“怎么?”
整容的后遗症显出来了,项柔整个人的面部都显得十分僵硬,“辛总来了,这边不是有个咖啡厅吗?咱们一起去坐一会儿?”
“……”林蔚皱眉。
她们三个之间,没有什么事情要一起交流,或是说——
她和项柔之前,实在没什么能叙说的新闻与旧事。
才想拒绝,辛蕊已经过来了,见项柔与林蔚站在一起,有些惊讶:“项柔,你们认识呀?”
“认识啊。”项柔笑道,“晟夏和我,还有林蔚,我们三个是大学同学。”
辛蕊没感到多意外,点头:“这样啊。”
项柔眼波一转,灵巧地把话语权抛给辛蕊:“辛总,正好咱们都认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正好,不如让林蔚跟咱们一起去喝杯咖啡吧?”
辛蕊怔了怔,看了林蔚一眼,再次点头道:“嗯,行。”
林蔚更加不解。
直到坐到咖啡厅里,一直沉默着听辛蕊和项柔东拉西扯,莺声阵阵,看起来辛蕊和项柔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反而比项柔同林蔚做作出的热络更加亲密。
她们从近期火爆的美妆大牌,聊到到奢侈品新品,从晟夏的珠宝品牌新品,说到那枚独一无二的“月桂女神”,最后林蔚听到国庆后晟夏和辛蕊的婚礼选址,这才明白,辛蕊到底为什么执意要自己跟来。
原来是让她这个“前女友”来旁听婚礼策划来了。
真是妥妥的示威。
旁边谈天说地的两个人还未察觉到林蔚的脸色愈发阴沉。
林蔚端起杯子轻抿一口咖啡,感受到一种发腻的苦涩自舌尖向舌根蔓延,一抬头的瞬间,项柔已将含义不明的目光转向自己。
项柔笑着问:“那,林蔚,到时候你来吗?”
林蔚假笑着,眼眸冰冷,语气丝毫不杂多余感情,显出刻意的距离感。
“我去干嘛?”
话毕,她下意识地看向辛蕊。
辛蕊的目光虽比项柔的柔和,却也夹着丝似有若无的探询。
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胆子,辛蕊毕竟是自己上头屈指可数的BOSS,这样明晃晃的、顶撞意味明确的反问句,足以让人对她产生看法。
不过没有比这更好的回答了。
项柔的笑容愈发莫测:“怎么不来呢?不是国庆七天假吗?晟夏和辛蕊的婚礼正好是那时候。”
林蔚对上她那双谑意满满的眼,轻轻地放下咖啡杯,唇边挂上讥讽的笑:“项柔,你是晟夏的助理——你是不是,要弄个前女友席啊?不过可能你要失望了,可能那一桌上的人,只有我一个。”
项柔闻之一愣,唇边刻意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林蔚,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她自然也听懂了林蔚话里的意思。
——林蔚的话是在嘲讽她:你当年在晟夏身上下了那么大的功夫,连个前女友的名头都没混到,不是很可笑吗?
辛蕊察觉到气氛诡谲,干咳一声,赶忙圆场:“我这几天会找人印好请柬,下发到每个办公室去,也不止林蔚一个人来嘛。”
林蔚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在上司面前抬杠,察觉到这一点后,愈加倨傲的态度被她敛去三分,声线也沉下了,准备离开:“那到时候等辛总的请柬了。我楼上还有工作没做完,谢谢辛总请我喝咖啡,我就先走了。”
——就算送到她眼前,她也不准备去。
——
临近下班,繁冗的工作又拖了她后腿,六点半左右,她收到许嘉川的微信。
“下班了吗?”他问。
“还没有。”她叹气,随手回复,抱怨一样,“真的好累啊,一直在加班。”
蓦地,手机铃声响起。
他突然打来电话,她以为他还要提今早那句“晚上约会”的玩笑话,有些不敢接,但其他加班的同事听到急促的铃声,立刻投来了不悦的目光。
她只得接起,压低嗓音,“喂”了一声。
他笑意慵懒:“累吗?”
“嗯。”她闷声,点了点头,想起他应该看不到,恐怕他忽略自己这声,又补充一句,撒娇似的,“我都累习惯了。”
“你带耳机了吗?”沉默了小几秒,他忽地问。
“嗯?耳机?”她翻找一番,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找出一副,抽出来说,“有的。”
“戴上。”他说。
她照做。
戴上耳机后,听他的嗓音愈发醇厚低沉,声线有些哑,像是刚抽过烟,如一把细沙挥在她耳畔,痒痒的。
接着,一阵低缓柔和的音乐飘入耳中。
像是山野间的一缕不急不躁的小风,伴着低吟的男声,悠悠扬扬地在耳里环绕。
他的声音穿透那乐声,却不显得违和,反而愈发温柔:“有一年,我和几个朋友去了挪威旅游。那边有一条很出名的‘老鹰公路’,在63号公路上——得名原因是常有老鹰在一个高达六百多米的观景台附近盘旋,很壮观。”
她轻轻低叹,想象着那壮美的画面。
她忽地觉得,他们之间隔阂的七年在一点点地缩回,把时光都拽在手中,向彼此的心靠近。
他继续说:“跟老鹰公路很近的有个地方,叫‘精灵之路’,名字很美吧——山腰有很多民宿,风景很美,但是要去的话只能自驾去。”
“路很长,那天我和几个朋友换着开车,赶了很久的路还没赶到,没看到观景台的老鹰,也没到达‘精灵之路’。”
她苦笑:“还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他继续说:“然后,我们只能停在附近的一家民宿歇脚,当时下了很大的雪,放眼看去,全是灰蒙蒙的。”
她静静地呼吸,听他叙说。
“吃过饭后,我和朋友决定去小镇上走走,虽然那时候很累了——”
“然后呢?”
“就听到了这首歌。”他笑道,思绪飘了很远,“有个大叔,抱着个旧吉他,站在雪地唱这首歌。我不知不觉站了很久,也听他唱了很久,竟然忘了自己开了近十个小时的车,一点疲倦的感觉都没了。就觉得,挺好听的吧。不知道你听了会不会不那么累了。”
他说着,旋大了车载音响,懒懒地靠在座椅上,低缓深沉的音律把他与她包裹起来。
温馨在此刻流淌。
她凝视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文件,只顾着听那悠扬音律,竟一时忘记了疲倦的感觉。
很久后,她张了张两手十指,稍感轻松,笑道:“是很好听。”
“我当时,”他的声音轻若罔闻,“就想啊,如果林蔚跟我一起站在街边,在雪地里听歌,会不会睡着啊。”
“我会睡着吗?”她笑着反问。
——可是七年前的那个除夕夜,她在漫天大雪里,趴在他肩头睡得很沉。
喧嚣的烟花与透骨的寒风都让她无法醒来。
他只得一遍一遍地喊她:“林蔚,你醒醒,你睡着了吗?”
“林蔚——你醒一醒——”
那一刻,他突然很怕失去她。
可是又很快发现,自己可能从未拥有过,更何谈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