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她愣着接过,僵硬地点头。
“——啊,怎么到哪儿都能碰见啊。”又是骆迦的声音,先人一步到了这方来。
骆迦从骨科的科室上到楼上来,见到这边也坐着林蔚,差点以为自己鬼打墙了,过来绕着林蔚转了两小圈,打量一番后对男大夫笑道,“啊呀,我就说我没走错啊,我才从楼下周大夫的科室出来,这边到咱们科的周大夫这里,还是碰见这位了。”
周想觉得骆迦聒噪,很是不耐,扬手说:“我还以为多大事呢,别人都忙着,你怎么一个人闲着?被护士长抓到了自己兜着点儿。”
林蔚与骆迦对视一眼,骆迦那充满揣测与丈量意味的目光让她颇感不悦。
她提起包,又一次出了科室。
然后,她也以为自己鬼打墙了。
去化验之时,正好瞧见辛蕊和晟夏从化验室抽完血出来,她莫名想起骆迦那句“怎么到哪儿都能碰见”,心中腹诽一句,这回长了眼色,自动给他们绕开道,还是想装不认识。
倒是辛蕊连推带赶地先遣走了晟夏,随后叫住了她:“林蔚。”
林蔚开始以为自己幻听,辛蕊接着又喊她一声,她才回头,看到晟夏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这才堆上职业假笑:“辛总啊,好巧。”
“是很巧。”辛蕊也有些尴尬,犹豫着说,“刚才,不好意思啊。是晟夏他着急了。”
林蔚在心底冷笑。
上回在上海,几个人也是如此打了个不算愉快的照面,末了也是辛蕊代替晟夏,放低姿态来跟自己道歉。
林蔚笑道:“没事。”
辛蕊似乎很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张了张口,终是没说。思忖着,没必要一定要告知林蔚,于是两人寒暄几句作了别。
林蔚坐在化验室外面等了半小时,也发了半小时的呆。
她弄不懂自己为什么冲动地连饭都没吃就来了这里。
她只是想见见许嘉川。
其实她身体好得很。
——情愿编个这样无趣的理由来做这种麻烦的化验。
只是想见见他,仅此而已。
半小时后,晟夏来替辛蕊取化验结果。
林蔚心不在焉地左右张望时,正好看到他过来。
略一打眼,她平静地别开目光。
晟夏注意到坐在不远的她,意识到时隔四年,他们之间的两次相遇都不太愉悦,他顿住脚步,想上前来搭话,喊了她的名字。
“林蔚。”
“……”
她闷着嗓,没做声,冷眼扫过他的脸,就像是面对一个无关痛痒的陌生人。
“……”
晟夏见她不搭理,启了启唇,有些尴尬。
静了三五秒,他别开头去敲化验室的小窗。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们之间的确没什么可寒暄的。
贴得热了,反而像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像是他欠她什么似的。
林蔚下意识盯了盯他的侧影。
理了寸头的男人五官鲜明,浓眉深目,线条凌厉,有一种难以忽视的强势。
林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他高中时在篮球场上大杀四方、挥洒淋漓的模样,又想到他一向惯于刻薄薄情的模样——再联想到许嘉川这些年的变化,不禁感叹,时光久远,人们大多会向着两个方向发展变化。
要么棱角愈发鲜明,一身锋芒,愈发刻薄世俗,可谓相由心生。
要么……
“我们科护士说你来做检查了,你哪里不舒服?”
一道熟悉的声音飘入她耳,带着三分焦虑,七分关怀。
——要么愈发温柔沉稳,成熟内敛,令人心怡。
她唇角虚勾,扬起笑靥,笑盈盈地看向面前来人,揣着满心欢喜,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
“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川哥:怎么心里不舒服?
蔚蔚:想你想得不舒服。
第31章 我有心病 ...
她的一双眼湿漉漉的。看向他时, 盛着几分张惶,又有几分期待。
他不自禁地弯起眉眼, 抬手轻柔地抚过她头顶:“那, 要我带你去心脏外科吗?”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可他认为, 不说破, 是一种暧昧的余地。
飘在心头一整日的阴霾消弭得一干二净, 如拨云见日。
她心情大好, 看着他咯咯直笑:“我不介意。但是心脏外科应该治不好我的病。”
言外之意是, 你才是良药。
她银铃般的笑声惊动了不远处的晟夏。晟夏循音看去,看到林蔚身旁站着许嘉川。
晟夏有些意外,但也很快不感到有多么意外。
他微拧了眉,拿起化验单准备离开。
许嘉川抬头之际也注意到了晟夏,晟夏换了发型, 五官的轮廓愈发鲜明。他唇边笑容敛去三分, 眸光沉下, 顿了顿, 冷声朝着那背影喊:“晟夏。”
晟夏顿住脚步。
林蔚的笑声也蓦地停了, 僵在唇角, 望向那边。
她也想不到许嘉川会叫住晟夏。
“这么久没见了, 你不打声招呼就走啊?”许嘉川抱着臂, 看向晟夏时,笑容颇有些玩味。
然而他的笑意愈发冰冷,始终未达眼底。
“……”
晟夏皱了眉,表情很不自然。
多年后, 许嘉川还是能给他一种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他们是宿敌,纵是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之间也实在没必要打声招呼寒暄,若是这么做了,还更显得虚伪,倒不如什么都不说——
于是晟夏再次抬脚,步伐更快,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许嘉川盯了盯,轻嗤一声,唇角弯着,凝视住林蔚,又问:“去不去心脏外科?”
她心头一突。
她恐怕晟夏的出现影响到他的心情,不过听起来,他的声音还挺轻快,更甚之处还透着丝挑衅的意味,她才安心。
“心脏外科能治好我吗?”
她笑了笑,话音才落,化验室的小护士已经在喊她的名字了。
“你真去做化验了啊?”
他面露惊讶,她朝他眨眨眼,狡黠一笑,过去拿了化验结果,再出来,毕恭毕敬地把那张纸递给他:“许医生,有空给我看看病吗?”
“什么病?”他越发感到好笑。
她笑意更浓,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
“心病。”
——
其他同事不知去了哪里,回来时,整个科室里只有他们在。
她既然都做了化验,他便正了正襟坐到桌子后,拿过化验单看了又看。
那会儿听骆迦说她来做检查,他着实捏了一把汗,恐怕她是真的哪里不舒服。
看了半天,他沉声下了结论:“挺正常的啊。”
她靠在沙发上,声音困倦:“可我就是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这个问题他在此之前就问过,这会儿瞧着她这副模样松松懒懒的,颇有点儿小无赖,轻笑道:“还是,装病啊?”
“不装病能见到你吗?”
她话里有几分埋怨的意思。
他倒是听出来了。
这是在怨他今天一整天都不跟她联系呢。
“昨晚,送你回家后,”他笑着解释,“我很晚才睡着,早上睡过点了——你今天自己去上班的?”
他有些懊恼。
自己应该定闹钟起来的。
昨夜发生的事实在让他心烦意乱,通寝难安。
她点点头,闷声道:“嗯。”
他继续说:“然后,我妈给我打电话过来,我早上就回了趟家。”
“嗯。”
她又点头,眉头轻拢,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
他静了一会儿,然后过来,坐在她身旁,侧着头柔和地凝视着她,半晌,轻轻牵过她的手,捏在他手中,继续解释:“晚上要上班,所以下午回去补了一觉。”
这样解释着,像是在做例行报告。
他也不好开口说,是因为昨晚发生那样的情况,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他手掌宽厚,掌心柔软,微有些潮凉,她不禁想起昨夜这双手抚摸过自己时,不若此刻这般带着凉意,而是熨着滚滚炙意——又即时地停顿在她的腰际,什么也没做,只是揽她入怀。
终究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与他对视片刻,她笑着,再次点头:“嗯。”
他笑了,轻轻弹了弹她的额:“你一直嗯什么?就这样,什么也不说?”
“我难受。”
他手上的力道重了:“哪里难受啊?”
她又指了指心口处:“这里难受。”
他迟疑着,语气急切:“你正经一点啊,你是真难受还是假难受?”
她煞有介事:“挺难受的。”
“我带你去看看?”
他说着起身,人高马大的,遮住她视线,一道阴影横在头顶的白织灯前,她只得抬头仰望。
她及时地拉住他手腕,突如其来的力道让他没能站稳,重新栽回到她身旁,她顺势攀扶住他的肩,沉沉地靠在他怀中,声音轻柔:“假的。”
“……”
拥住怀中的柔软,他心跳如鼓。
“还有真的。”
“……什么真的?”
她撑着自己向上,吻了吻他唇角:
“就是,我想你了啊。”
——
从医院出来时,她一直跟在他身后笑,一路到了地下停车场,她笑得更为欢愉。
他无奈地摇头,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无法平整。
他也不知她是否是买通了他的同事,刚和她在科室坐了没一会儿,同事打来电话说家里的小孩明晚有家长会,要跟他换班。
他挂了电话连连失笑,跟她解释了缘由,慢条斯理地脱了白大褂开始穿外套。
她坐在原处,莞尔道:“你同事真是善解人意啊。”
他顿了顿,讶然道:“你不会认识人家吧?串通好的?”
“瞎说,我怎么会认识?”
她没好气地横他一眼,看他把衬衫理平整了,穿上西装外套,理了理袖扣,将褶子展平,整个人便英姿勃发。
他穿白大褂,与脱掉之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
不过,实在与从前那个乖戾少年无法联系在一起。
她啧啧感叹之际,他已经换好衣服过来,在那张化验单背后快速地写下了几个字,妥善叠好了塞入她包里,勾唇笑看她一眼:“拿着,回去看。”
“写了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她睃了那张纸一眼,“你这什么毛病,上回在我家,你拿我们公司的宣传单写字,这会儿又用化验单。”
“物尽其用。”
他轻描淡写地扔下四个字,和她向外走去。
他的车也停在底下停车场,与她隔得有些远。他先过来陪她取车,听说她是自己开车来的,他看着她的脚,讶然道:“脚好了?”
“还成吧,踩离合刹车没问题。那会儿去看了看,没伤到骨头嘛,医生给我开了点药,再涂一涂就行了。”
“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你自己注意点儿。”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转而问,“吃晚饭了吗?还是一下班就过来了?”
她摇头:“没吃。”
他想了想,又问:“我朋友说棠街开了家清吧,一会儿过去坐坐吗?”
“行啊。”她眉开眼笑。
“不过,”他靠在她车边,跟她打商量,“你不能喝酒。”
她推一推他:“行,行,我这不是开车呢吗,我怎么喝?”
他很是满意,放开她往自己车的方向走。
她似乎是这些日子以来坐他的车坐习惯了,竟然不自觉地跟着他向前走了两步,他察觉到了,回身笑:“要坐我的车?”
“……”她缩回脚步。
然后两人商议了下,她决定先把车开回去,再坐他的车一起去吃个饭,然后去清吧。
一拍而合后,他顺便给喻远航打了电话,喻远航得知他要来,深感意外,他解释了缘由,还说带了林蔚。
喻远航听后欢快地吹了个口哨,他们互相扯了两句皮就挂掉。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奔入马路,他的车跟在她车后,一黑一白,一辆越野,一辆小轿,前后追随,在长夜里驰骋。
她脚伤并未痊愈,开得很是平稳,平视远处流淌的光河,边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后面的他。
有他跟在她身后,很是心安。
路口等红灯时,她又望向后视镜,模糊能看到他垂头不知在做些什么,接着电话响了,是他打来,那边笑声爽朗,玩味十足:“你又偷看我啊?”
“……”
“自己说,怎么办?”
“……”
她仓惶挂掉,再不敢看。
真坏啊。
他抿着唇轻轻地笑,打开车窗点了根烟,很是惬意。
到了楼下,她把车放好,转身准备上他的车。
夜风寒凉,她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鼻间有凉意耸动,她轻声抱怨着冷,转身便上楼拿外套。
回家挑了很久的衣服,却总觉得不够满意。
瞬间惊觉自己像是在准备去约会一样,选一件合衬的服装,站在他身旁,或是轻轻挽住他手臂,悦人也悦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