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尔佳璎珞听闻世间竟有如此巧合，顿时悲喜交加，险些晕厥过去，好不容易醒来，竟是要立刻进宫见陈知画。
福隆安与福康安不敢怠慢，只能陪同母亲入宫，连年幼的福长安也跟着登上马车，一路急切地来到紫禁城，入了宫门便直奔养心殿偏殿。
将要见到陈知画，京城第一胆大泼辣的忠勇公夫人却莫名地露出怯懦，她停下脚步，看向同样闻讯而来的一等超勇公夫人。
一等超勇公夫人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慌，她握住至交好友的手，低声问道：“璎珞，陈姑娘真的是娘娘的转生吗？她见了我们，会立刻认出我们吗？”
“明玉，你别多想，娘娘若果真已经转世，她一定会记得我们，一定不会不认我们的。”
瓜尔佳璎珞安慰地说道，即使自己心里也是同样的胆怯不安。
明玉闻言，却是越发惶恐：“可是璎珞，我们都已经老了，娘娘就算还记得我们……她记忆中的我们也是年轻时的面容，没有白发没有皱纹没有……”
“不会的，娘娘一定会记得我们的。”
瓜尔佳璎珞反反复复地重申着，对明玉也是对自己。
和明玉一样，她渴望见到陈知画又害怕见到陈知画，她渴望陈知画是娘娘的转世又害怕陈知画是娘娘的转世……她最害怕的是转世后的娘娘原已经饮过孟婆汤忘尽前尘往事，却在见到她和明玉的瞬间想起前世所有的委屈和不自在，唯独忘了她们的快乐时光……
期待和恐惧在她心头翻滚，忐忑不安，同时又——
正踌躇不定时，养心殿偏殿的帘子掀起，如昨日一般温婉的声音响起：“你们是——”
瓜尔佳璎珞抬头，无数次在梦中再见的容貌映入眼帘，似是故人来。
第152章 似是故人来（2）
三言两语间，误会解释清楚，陈知画摸着面容，好奇问道：“知画斗胆问两位夫人，知画的样貌当真与孝贤纯皇后年轻时一般无二？”
“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就是娘娘……娘娘她……”
只是提起孝贤纯皇后，一等超勇公夫人便又忍不住哽咽起来。
相较于她，一等忠勇公夫人略显冷静，她痴痴地看着陈知画，轻声道：“陈姑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能喊我一声‘璎珞’吗？”
“璎珞？”
陈知画不解，朱唇轻启，吐出两字。
“娘娘……娘娘……”
恍如隔世的呼唤让一等忠勇公夫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压抑多年的思念瞬间决堤，抱着陈知画嚎啕大哭起来。
陈知画被一等忠勇公夫人的眼泪惊得不知所措，只能任她抱着自己，手指不时地轻拍她的背部，模仿孝贤纯皇后的口吻，柔声安慰：“……别哭了，璎珞……我回来了……我这次不会再走了……”。
闻言，璎珞和明玉都哭得更厉害了。
陪母亲前来的儿子们见母亲这般动情失态，也无不默默转身，擦拭眼泪。
……
哭了大约半个时辰，两位贵妇终于冷静，拭去泪痕，欲向陈知画致歉，这时，小太监进入，说是太后请陈知画姑娘去御花园见面。
陈知画初次见太后，未免忐忑，担忧地看向两位诰命夫人。
瓜尔佳璎珞笑道：“陈姑娘莫要担心，太后是整个紫禁城里最宽宏大度最讲道理的人。”
“陈姑娘你可知道，即使是多次谋害皇嗣的废妃魏氏，东窗事发后，太后也念她为皇家诞下过子嗣，请皇上允许魏氏在圆明园终老。”明玉道，“太后对与她为敌的女人尚且如此温柔，又怎么可能会苛待容貌酷似孝贤纯皇后的你？”
“可是我——”
瓜尔佳璎珞宽慰道：“太后还是娴妃的时候，曾受孝贤纯皇后恩泽，绝对不会无故为难你。”
“那我……”
听了两位诰命夫人的形容，陈知画起身，随小太监前往御花园。
……
……
和传统科举一样，女子科举也是春闱之后举行殿试、朝考。
因此，陈知画随太监来到御花园时，正是一年中最为繁花似锦的春夏交接之时，春花荼蘼，夏荷初绽，莺歌蝶舞，好一派盛世繁华。
将陈知画带到知乐亭前，太监便退到一旁，请陈探花自行入亭。
陈知画略有忐忑地走进亭子，见太后背对自己，身穿西洋夷国传来的深绿色大裙，头戴西洋夷国最为流行的华丽白色假发，正怡然自得地喂食锦鲤，身旁宫女穿着或是西洋服饰或是旗人宫装，无不是陈知画久闻未能一见的新鲜样式。
怕打扰太后喂鱼的兴致，陈知画入亭子后便一声不吭地立在宫女一侧，直到太后转身，才上前行礼，道：“探花陈知画给母后皇太后请安，愿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
太后示意陈知画起身，让宫女们端上西洋传来的名为奶油蛋糕、巧克力和马卡龙等点心小物，并亲自给陈知画倒了一杯同样从异国传来的咖啡，道：“这些东西本都是西洋的，如今却正逐渐变成大清的一部分。”
“太后胸襟广阔，容纳百川，实乃万民之福。”
陈知画诚惶诚恐说道，喝了口咖啡，发觉此物入口虽苦涩，却有无穷回味，不觉入迷。
太后又给她夹了一块巧克力片，道：“试一下巧克力。它虽然和咖啡一样都是黑色的，味道却完全不同。”
“是，太后。”
陈知画将百分之七十五纯度的黑巧克力片放入口中，巧克力被口腔的温度融化，丝绸般的质感释放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酸甜滋味，不觉诧异，道：“好奇特的味道，明明是酸苦微甜，却会让我心情愉快，仿佛……仿佛……”
“仿佛想起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陈知画点头，随后又诚惶诚恐，道：“知画有罪，知画不该在太后面前胡言乱语。”
“你不过是如实形容巧克力给你的感觉，何罪之有？”
太后也吃了一块巧克力，眸中隐约有泪光：“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陈知画的父兄都在朝为官，自小耳濡目染，对皇家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听太后言语，显然是念及某位被红墙阻隔的无缘人，不禁心生唏嘘，叹息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太后，知画僭越了！”
回过神的陈知画，惶恐跪下。
太后却是叹息，亲自扶起陈知画，道：“你可知道本宫为何独独召你来御花园？”
“回太后的话，因为此次三甲，晴格格和兰格格都是皇亲贵族，唯独知画出身——”
“因为你长得很像本宫的一位故人。”
太后伸手，纯金护甲划过陈知画的青春面容：“容音，你还是当年的模样，本宫却已经白雪满头。”
“太后……”
陈知画知道，此刻，太后注视自己的双眼看的其实是孝贤纯皇后，因而一动不动，甚至不敢眨眼，反是太后指尖碰到知画的耳垂，发现她的双耳耳垂上竟两两对称地生着四颗红痣，并恰好生在耳洞上方，笑道：“你的胎记倒也生得奇特，好似满人的一耳三钳。”
“从知画记事起，便常有人好奇知画的胎记，建议知画寻得道高僧问一下，是否前世有未了的心愿，”陈知画道，“知画却以为，知画的前世既然选择喝下孟婆汤，便是有心忘记前尘往事，既是选择了忘记，又何必一定要想起？”
“说的也是，既然选择了忘记，就不该再提及再想起。”
太后会心一笑，约陈知画一道走到鱼乐亭前，道：“你如今高中探花，是想留京还是外放？”
“知画不想入朝为官，知画只想游历天下，自由自在。”
“自由自在？”
太后闻言，轻声叹息，道：“这曾是她努力一生都未能实现的心愿。”
第153章 似是故人来（3）
叹息毕，太后又对陈知画道：“除自由自在以外，陈探花还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吗？”
“知画想要太后的一纸诏书，允许知画自行择婿，不论对方是汉人满人回人蒙人……甚至夷人，只要知画喜欢那人，那人也喜欢知画，知画就可与那人结合，不必父母之名媒妁之言，不用遵守满汉不得通婚的规矩……”
陈知画言辞恳切地看着太后。
太后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哀叹，随后又笑道：“本宫可以成全你，赐你诏书，允许你自行择婿，所选夫婿不论满汉回蒙，即使是夷人，只要彼此相爱，就可以结为百年之好。本宫还要在诏书上补一条，即使你喜欢的是女子，只要是真心相爱，便可与她百年相守。”
“太后，您对我真是……真是……”
陈知画的声音有了哽咽。
太后抬手，陈知画赶紧上前搀扶，与她一起走下亭子，漫步在御花园的春光盛景中。
经过假山的时候，太后的鹦鹉小呆扑腾着翅膀飞上假山，叼起不知从哪衔来的石子，砸进太湖运来的玲珑石孔洞中，激起悠长的回音。
小呆闻言，异常开心，扑着翅膀学人大笑，却因为是鹦鹉，发出的笑声粗壮怪异不伦不类，惹得太后及一众侍女都忍俊不禁。
此时，两位诰命夫人相扶走来，见太后与陈知画同行且相谈甚欢，竟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太后见状，笑问道：“璎珞，明玉，你们莫不是担心我对知画姑娘太严厉？”
“太后素来仁慈，怎么可能苛待知画姑娘。”
明玉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她了解太后的性情，知道以太后的胸怀，必定不会苛待任何人，但此事关系到孝贤纯皇后——即使做了多年的诰命夫人，遇上与孝贤纯皇后有关的事情，明玉依旧无法保持冷静和理智。
璎珞却是坦然，道：“太后明鉴，只是养心殿前与陈姑娘匆匆一面，实无法纾解璎珞对孝贤纯皇后的思念的万一，因而斗胆与明玉入御花园，名为赏玩，其实是——”
她看了眼陈知画，轻声道：“陈探花是否觉着我与明玉的……很过分？”
“夫人念旧，只因知画的面容酷似孝贤纯皇后便失声痛哭，知画早已为夫人的深情所感动，又怎会狠心怪夫人行为过分？”
陈知画柔声细气地回答道：“知画只恨自己并非真正的孝贤纯皇后的转世，无法与两位夫人闲话当年，只能以相似的面容为两位夫人聊解思念。”
“知画姑娘，你真是……”
明玉再次哽咽不成声。
璎珞的眼中却闪过一抹诧异，但最终一言不发。
……
……
游罢御花园，陈知画又因为两位诰命夫人的请求，与她们二人同去长春宫拜祭孝贤纯皇后，直到天黑才被嬷嬷带下，更换衣物，准备参加宫宴。
临下去时，太后冷不防地问道：“德州的日出可还有印象？”
闻言，陈知画面容一愣，缓缓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太后，在你面前的是陈知画，不是孝贤纯皇后。”
言毕，陈知画随嬷嬷退下，更换衣服。
太后叹息一声，走出永寿宫，对同样准备参加宫宴的一等忠勇公夫人道：“璎珞，你相信知画是孝贤纯皇后的转世吗？”
“我不仅相信陈知画是娘娘的转世，我甚至怀疑娘娘记得前世的一切，可我也知道，娘娘这一世只想做陈知画，不愿再做富察容音。”
瓜尔佳璎珞惆怅地看着紫禁城的上空逐渐亮起的星星：“然而，不论她是富察容音还是陈知画，只要她是我的娘娘，她是我用尽一生一世去保护的那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