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蝴蝶——唯刀百辟
时间:2019-01-29 10:12:49

  淮真安慰她道,“没事,我还是葱呢。我俩一块,整个葱爆大头虾。”
  尔后两相对视,又都笑得不行。
  云霞又问,“那个与联邦警察很熟的白人会来么?”
  淮真道,“谁?”
  云霞拧她一下,“别装蒜。”
  淮真回过神,这才想起西泽来。
  说起来已经快两周没见着他了。
 
 
第34章 过街门楼
  第二天天未亮,淮真摸黑起床,立在屋檐下揿亮悬在杨桃树上那盏白炽灯,借着昏暗灯光拎热水壶出来洗头发。云霞比她起的更早,热水烧上,剩了一半给她。还有一小块带着茶香的香皂,托去年回乡相亲的同学从广东带回来的,一周前刚拿,立刻分了宝贵的一半给淮真。洗完头发,冒着白烟,整个人像刚煎出锅的乌龙,拿毛巾裹着,茶香经久不散。
  在厨房锅边端着碗草草吃碗元宵,临出门前头发也快干了,一边合拢门扉,一边衔着发绳,将头发挽上一个松松的发髻。天仍深暗无光,临街铺户屋檐下,楼宇之间悬着的灯笼却一早就亮了。
  门轻轻扣上,便听得巷子里传来不合时宜的动情叹息。淮真看看天色,觉得不太对劲,偏一偏头,红艳艳暗沉沉的光底下,对面杂货铺墙边勾缠着两具身体。女人一身旗袍褪到腰际上头,两条盘曲,艰难承受着顶动;男人背脊英伟,撑在墙上的小臂生长着茂盛的毛发,看起来是个白人。
  听见空旷街巷上鞋跟踏出的响动,白鬼回过头,瞪了淮真一眼,恶狠狠道:“走开!”
  她这才回过神来,吓一大跳,赶紧加快步子,心想,好好的开个房不行?自己在大街上干这个还不准人看。
  等穿过三个街区,见到尚未开门的铺户前躺着不知多少具烂醉如泥的躯体,淮真才后知后觉:华埠盛会对游客们最大的吸引,原是出自于这光棍之城入夜即成“红灯区”的盛名;初次之外,酒馆街与赌徒街大约也是一大亮点。
  唯恐再惊扰到什么人的温柔乡,淮真一路小跑到了中华客栈。客人们下午才会陆续抵达,但餐厅已经完全收拾妥当,布局也和往常不同,侍应们需要重新适应一次。
  几乎也快要到正午,才领到一只冰冷三明治作早餐时。饥肠辘辘三五口咽下去,有一对费城来的、未预定上中华客栈,只好退而求其次入住隔壁上海酒家的商人夫妇前来吃午餐。
  淮真托着一只只托盘上菜时,终于不合时宜的想起为什么一家中餐馆要给侍应派三明治当工作餐:吃掉以后,直接扔掉包装纸袋就好,使用正餐,还要洗二十余套餐具及一张餐桌布,委实不够经济。
  不知是对共享食物不感兴趣,或是并不喜欢淮真的介绍,这对夫妇看起来有些兴致缺缺,各自点了分盘食用的炒饭与八宝茶,淮真自知便及时退到一旁休息区坐着,也乐得清闲。
  来的人尚还少,十二三名侍应都无事可做,坐在休息区聊起天来。不少人都去领取了华埠小姐投票的选票,选票上有对应佳丽的照片以及姓名,每人可以投三位。
  淮真领了一小碗热汤,一边喝一边听几个年长一些的男孩点评佳丽们谁最美。
  这个说,“我觉得夏威夷火奴鲁鲁的陈金媛最美,笑起来很好看。那边华埠果然不一样,人人都很自信。”
  那个说,“纽约唐人街的朱莉儿气质取胜。”
  有人提名,“我提奥克兰的黄文心,人美心善又大方体贴,还是咱自家姐姐。”
  另一人反驳道,“奥克兰怎么也出了三藩,有三个人还是我们三藩市的,你怎么不提?”
  “柳雪幡快一百三十磅,再是自己家出的姐姐,也不好意思投啊……”
  几个少年私下里比较一番,一直觉得陈金媛的票最高,其次朱莉儿,再次黄文心。
  又来问淮真:“大妹妹,是你,你选谁?”
  淮真拿着照片比较一番,挑了一个她自以为气质最仙的曾芳容。
  少年“嗤——”地一笑,看来是不将她的审美当回事。
  过了会一致商量好,又过来问,“要一齐去黄龙记下注么?第一佳丽赔率已经到二十四了。”
  淮真想想,摇摇头,继续喝自己的汤。
  一来总票数恐怕还是白人占大头,两国人审美本就千差万别,更何况她的审美还是来自于八十年某一小小阶层……
  她打主意明天再观察一下,小赌一把怡情一下。
  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肤色人种不一,携家带口的也有,意外的能见到比往日更多华人面孔,大抵是留美学生也来了许多。
  但这几日华埠客栈价格水涨船高,今夜入住华埠所费不赀,旅客也多是白天过来看个热闹。
  少年们出了中华客栈,涌入人潮,清冽的嬉笑声也像石入溪流,在喧闹中淹没。
  淮真一晃神,低头喝完一碗汤,将碗放回厨房清洗。
  忽而有人在背后戳戳她,淮真回头,看见一位能将这无比喜剧的绿旗袍穿成正剧女二号的妙人冲她一笑,问道,“你是负责三百一十二号客人的季淮真是不是?”
  嗓音酥软,笑容甜美,淮真心都化在这美景里。
  女孩子接着说,“不好意思,请问,我能和你交换吗?”
  一句话再次将淮真急冻起来。
  她语气平淡地反问,“你叫陈贝蒂?”
  女孩也收敛笑容,“不行吗?”
 
 
第35章 过街门楼2
  淮真压下笑容,语气平淡温和,“不行。”
  领班在门旁招招手,淮真立刻转身过去。
  身后一声不屑轻笑响起,“可真了不起。”
  她付之一笑,没理会。
  陆续有事先预定客房的客人到来,年轻侍应一一离开;客房客人还未抵达的,比如淮真,需要担负起接应午餐客人的服务。因为上月《圣路易斯邮报》大肆赞扬了中华客栈的栗子鸡与糖醋里脊,而慕名前来享用午餐的客人们无一例外的,都将菜品与饮品选择范围控制在这两样、及华埠著名凉茶“七喜”之间——这使得淮真事先准备的菜品介绍毫无用武之地。
  大堂人流益发拥堵,手举托盘的淮真艰难穿行其间,胳膊酸到不受控制的打颤。她胆战心惊,小心护着餐点,唯恐就此摔了托盘。
  幸而中途领班叫住淮真,请她携一名客人前往华埠小姐选票的购买处,这才得以脱身而出。
  客人是个皮肤被晒得发红,略略秃顶,带着浓重德州口音,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等到淮真走到他身旁,就笑着说,“举托盘很累吧。”
  觉察客人是特意点名叫她过来的,淮真十分感激。又解释,“第一次送餐。从前看别人觉得轻松,没想到这么累。”
  中年男人姓密特,说他从前也做过餐厅侍应,知道个中辛苦。现在在墨西哥做黑金生意,又指指二楼阳台躺椅晒太阳的大胖男人,“奥提斯请我与太太前来的。他去过中国,最近交了一名华人女友,一直在我们面前对华人女孩的温柔体贴大加赞美。”
  淮真回头一看,觉得二层那富商稍稍有些面熟。仔细想想,笑着说,“他女友在华埠很有名,也很漂亮。”
  富商道,“也参加华埠小姐大赛?”
  淮真摇头,“她在北美洲最著名的华人‘大戏院’表演,师父与师兄在中国都非常著名。”
  萨克拉门托街已被市政护栏封堵,在节日期间车辆均需绕行而过,以便行人漫步游览。
  淮真远远望见对街屋檐下站立着胸口挂着佳丽画报的票童,立刻领着石油商挤过沿街行人到对面去。
  那小孩眼光灵,一眼望见商人衣着不凡,阔绰气派,人还未到,便举着画报冲两人高喊:“全幅二十四套画报,大幅五十分,小幅三十分;选票一张二十五美分,先生小姐您要几张?”
  淮真大致翻译了一遍。
  商人背着手,仔细将佳丽面容研究过两遍,回头问淮真,“你选哪一个?”
  淮真道,“我说不好。”一面心想,选美不是男权游戏吗,怎么都问起她的意见来了?
  商人指着伍文芳与周怡平,“她两谁美?”
  伍文芳与周怡平都是狭长单眼皮,面部扁平;但牙齿整洁,笑容灿烂。
  定睛一看,两人面容气质都很相似,唯一区别在肤色上。
  不及她回答,商人又问,“你怎么不参加选美?”
  淮真道,“华埠小姐需要学历、气质、相貌都是上佳的。”
  商人道,“论可爱,她们都不及你。可爱的小天使。”
  紧接着,猝不及防的,那商人用粗砺的手捏了捏淮真的脸蛋。
  身旁路过一对二十出头的年轻华人留学生,见状,“啧”了一声。
  揩油倒还谈不上,淮真心里仍小小一惊,不由自主的防备后退,险些撞上行路人。道了一声歉,一回头,正对上华人留学生投来的鄙夷目光,大抵是见到那富商对她略显狎昵轻浮的举动,把她误当什么人了。
  那商人哈哈大笑,掏出二十五美金,要了伍文芳与周怡平选票各二十五张,回头对淮真无比慷慨的说:“剩下五十票,投给你喜欢的。”
  淮真摆摆手,说于规矩不合适。
  富商有些不悦,说,“有人责备你,只管叫他来找我。”
  淮真懒得与他在这小事上纠缠,便又点了伍文芳与周怡平选票各二十五张,并替客栈向他表示感谢。
  返回路上,淮真都不着痕迹的与那商人保持小小距离,警惕小心的提防着。
  那富商见她是个不识趣的,回去路上也并未太多搭理。回到客栈,上前几步与方才和女性友人聊天聊到忘乎所以的太太拥抱,恰到好处的和淮真分道扬镳。
  淮真松口气,转身去问领班自己房间的客人是否来了。
  那领班噢一声,说好像来是来了,又有事出去了,也没通知一声。刚才恰好听客房服务说起,正巧所有人里只有陈贝蒂有空,便让她先上去等候着,以免误事。
  领班都已经点头答应,淮真也总不至于给自己揽活上身,强加干涉。
  但她仔细想想仍觉得不太对劲,便问那名领班,“陈贝蒂原本负责哪一位客人?”
  领班道,“三层的密特夫妇。”
  淮真哈地一笑。
  领班一脸莫名其妙。
  果不其然,就是陈贝蒂女士不知用什么方法叫来这老色胚将自己支开了。
  淮真大步沿扶梯上到三楼,隔着窗明几净的长廊,远远望见在紧闭三百一十二号门前抱臂倚靠,看似沉静,一双眼却极不安分四下眺望,守株待兔的陈贝蒂。
  淮真快步上前,气不打一处来,“陈小姐。”
  陈小姐打量她的步伐,轻声笑道,“也就只有你,穿着这身衣服,还能迈出这样阔的步子了。”
  淮真气笑了,“也就只有你,到这年纪上,仍没资格做华埠小姐,只能和我等中学生在这为众星拱月的佳丽做绿叶当陪衬。”
  隔壁一间客房打开,走出两名结伴而来,三十出头,西装革履男士。
  陈贝蒂见状,立刻噤声,对两人礼貌微笑,让出道路。
  男士目光扫过淮真,在陈贝蒂身上停留了一阵。
  走出一截,对话远远飘来。
  一个说,“不知华埠小姐们来了吗?”
  另一个道,“还没有。不过楼下许多人见到奥提斯的唱中国戏的女友,都以为她也是华埠小姐之一。听说很美,气质动人。”
  “不过就是个戏子,”陈贝蒂切一声,“好女不唱戏。”
  淮真看在眼里,“好女不着急为密特夫妇服务,也不急着去见一见你老朋友吗。”
  陈贝蒂瞪她一眼,“你急你去,在这里和我抢什么?”
  淮真笑了,“再说一次,谁抢谁?”
  陈贝蒂将她上下看了看,“不就是同你换个客人罢了?着急成这样我却不懂了。”
  淮真道,“搔首弄姿,将自己打了包送到别人跟前进行变相贩售,确实难懂。陈女士,你不懂尊重自己,也请不要因你个人行为而坏了华埠与华埠女孩们的名声,让白人仍以为华埠女孩漂洋过海都是来做妓女的。”
  陈贝蒂声调都拔高两度,“谁变相贩售?谁搔首弄姿?谁不懂尊重?”
  淮真道,“不是贩售,好的。那么你在渴望恋爱也好,床伴也罢,不论安德烈先生是否乐于看到你送上门来,希望你明白,这个男人有未婚妻子,而今天,你代表的华埠,在勾引一个已有伴侣的男士。”
  陈贝蒂极少听见这一类露骨批驳,脸涨的通红,“你小小年纪,胡说八道些什么?”
  淮真不疾不慢,“上床而已,你情我愿的事,有什么不可说?即便上妓馆,只要付了钱,便无可指责。而陈小姐你今天不就在这里,做着更失德的事?还是说你自认为自己的行为低贱?”
  陈贝蒂怒极反笑,“家住姑婆屋对面的丫头,从小耳濡目染,也难怪。走开!”
  淮真道,“除非你亲口告诉这位客人,你的个人行为不代表所有华埠女孩。他付钱给你也罢,他不付也罢,都不关我的事,我立刻走开。”
  “什么付钱不付钱的,乱七八糟!你讲话尊重些!嘴里没一句好的!”
  “床伴讨人喜欢,又不想有更深层接触,付钱当然无可指责且天经地义。假如是像陈小姐这样的,我想许多人可能会酌情考虑付钱这种挽救措施。”
  陈贝蒂气急败坏,扬手要揍她。
  淮真轻轻一闪,运气极好避过去。陈贝蒂往前一倾,重重扑到门上。
  淮真怕她摔出脑震荡闹到自己身上,正想伸手去拦,面前那道门“哗——”地拉开了。
  陈贝蒂踉踉跄跄,惊叫一声,直直栽进屋里去。
  事发太过突然,淮真愣在原地,有些目瞪口呆。
  与此同时,一个黑沉沉身影一脸嫌弃迈过地上趴着的人体,走出来。
  淮真一抬头,看见一双睡眼惺忪不及睁开的黑色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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