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蝴蝶——唯刀百辟
时间:2019-01-29 10:12:49

  淮真说,“没关系,你一定会是大西洋地区最美的新娘。”
  她高兴了好一阵,滔滔不绝与淮真描述自己那几套举行婚礼的礼服的款式与设计。当她发现淮真压根不认识任何一名著名设计师的大名时,这种热情急速减退了。
  她讲了足足半个小时,临近六点钟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从方形羊皮小包里递出两张邀请函,放置在淮真面前的桌上。
  “他是我唯一的哥哥,安最好的朋友。爷爷最疼爱他,怎么舍得他不在场?他离家这么久,再生气也该消气了。况且,我问他,是否可以邀请哥哥的女友——华人妻子一起到场时,他也没有拒绝。爷爷都不生气,西比爷爷还强硬是不应该的。”凯瑟琳无比戚戚然的说着这番话,宛如某个悲剧女主角,“如果这样他都不能到场的话,这会成为我们最大的遗憾。”
  但淮真认为,凯瑟琳其实更想说的是:否则我将成为我那群女朋友们未来一年的笑柄。
  凯瑟琳接着说,你知道我们家有排华的立场,但是因为西泽,几乎为你开了特例,许多人都由衷希望你能到场……但如果这会使你感到不愉快的话,你可以悄悄的来,再悄悄离开,我保证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你的存在,但你与西泽的到来,对于我和安德烈来说却是不可或缺的。
  她动用了那种美国人独有的真挚语态盛情邀请她,这种饱满的情绪流露几乎令人无法拒绝。
  淮真很诚恳的告诉她:她和西泽会好好考虑这件事的。
  司机等在咖啡馆外,临走前,凯瑟琳也给她一个拥抱,并表示,倘若缺了西泽与她的祝福,她绝无可能成为幸福新娘,希望他们不要这么吝啬。
  听起来像是举家都怕淮真霸占着西泽生怕有人来抢走,不肯回去告诉他似的。
  这当然不是淮真。那是他的亲人,她不能替他做任何决定。
  只要还在美国大陆,现在躲开,总不至于要在暗处躲上一辈子。
  凯瑟琳当天自然没能等到安德烈,因为这位准新郎婚礼前夜工作时间仍被延长了。所以在淮真告知西泽,凯瑟琳有来找过她以后,他借用廷伯旅店电话机又向他确认了一次。
  安德烈并不知道未婚妻子来找过淮真,立刻说他致电问问哈罗德,五分钟后又回电来说,但只要安德烈告诉凯瑟琳明天他们不会来参加婚礼,就不会有人知道你们会来过。不过究竟婚礼到场与否,一切由西泽自己决定,但哈罗德希望他们能来。
  淮真自然是希望去。
  西泽也觉得,既然上午的婚礼是在市政厅举行,又地处哥伦比亚特区,许多记者与警察都会到场,阿瑟不会拿他有什么办法。
  淮真问他,会不会在我身上想办法?
  西泽笑了,问她,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吗?
  她说,比如说我偷渡的事实。
  他说,每一笔资料都是我亲手鉴定的,绝不会有任何失误,除非他找到带你偷渡来美国的人指认你。
  她仔细想了想:姜素是不会的,对于唐人街与自己的命,她多少还是有点分寸。
  叶垂虹也不会,她过得正风生水起,除非不想在美国继续呆下去了。
  加拿大的温先生呢?
  她觉得也不至于。在堪萨斯没有追上来,追到密西西比也没有追上来,何至于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帮助阿瑟?她实在想不出理由。
  不过她仍告诉西泽,“我能想到的最坏的可能,是……”
  他没听到后文,稍稍等了会,见她艰难思索,并没有追问,耐心等她。
  她说,“中国女孩都会强迫接受来自父母与媒人婚配,通常在在十五岁之前强制许配给别人家的儿子。”
  他笑了,说,“你也有吗?”
  她点头,“现在说起来,是怕有人刻意为之,以此作把柄令你觉得生气。我不是刻意隐瞒,而是觉得这件事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西泽说,“我在唐人街见到你时,你也差点被许配给别人家的儿子。”
  他讲话时面无表情,用词却是特意调侃她的“allocate”。
  她知道自己又乱用词汇了,但也知道他并不生气。
  他接着说,“这是你来美国的原因吗?”
  她说,“这几乎是绝大部分原因。被迫,并不得不接受。因为传统的中国家庭,没有一个男人会接受一个经由人贩子手的,坏了名声的女孩。如果那时我没能留在美国,回到中国,或者去父母约定的婚配对象那里,那极有可能会是我最坏的命运。”
  幸好啊幸好。
  淮真讲这段话时,盯着和自己一起趴在床上的西泽的侧影,感动得差点流下眼泪来,自己也不知道因被什么触动到。
  他安静地听完,安静地问她,“That’s all?”
  她微笑了一下,说,“That’s all.”
  “Don’t worry.”他微微支起身子,在她额头亲了一口,轻声说,“I love you.”
 
 
第137章 华盛顿8
  两人决定明早偷偷去一次市政厅,这并不耽搁前往大西洋城,也不耽误折扣保留到明天中午的客房。
  这趟旅途至今,几乎一切都圆满得超过预期。一切都发生的自然而然。虽然偶有小挫折,但比她想象中要顺利得多。她有想过为什么。大抵她和西泽都不是那种怨天尤人的人,甚至将困难当作乐子消解掉。一路走过来,带给彼此更多是惊喜,没什么比这更好了。他们正好又在一起,没什么比这更好了。
  今晚是在华盛顿最后的一夜,该解决的事都已经解决,两人无事可做,也不想去lobby取杂志看,索性一起躺在房间床上聊天,说三藩市,讲唐人街,以及凯瑟琳与安德烈婚礼之后的旅途。
  几个前来华盛顿出差的商人喝得烂醉,在走廊上吵吵闹闹。西泽起身将收音机打开,随便调到一个旅游频道,里面正在讲全国各大灰狗巴士站的一些新增设施:比如候车间新增沙发躺椅与自助咖啡机,所有长途巴士乘务与检票员更换为警察等等……
  听到收音机里说起这个,淮真格外的开心。比起大西洋城的赌场与糖果,她更期待和西泽一起乘坐灰狗巴士。她从没有坐过,但常常听去过东岸的唐人街华人提起,也因此对灰狗巴士有着莫名的向往。
  她说,“灰狗巴士不提供枕头,我们是不是得提前买两只?”
  他见她感兴趣,将收音机留在这一频道,调大音量,转回头说,“去大西洋城只需要三小时半,宝贝。”
  “可以睡个午觉。”
  “当然可以,不过巴士上也有售。”
  “从华盛顿开往大西洋城方向的长途巴士……会开往哪里呢?渥太华?蒙特利尔?魁北克?”
  他在她身边躺下来,顿了顿才说,“也许是从迈阿密开来,终点是纽约。”
  她呆了呆,经他提醒才回过神来,“对呀。”
  九点一过,旅游频道自动进入深夜模式,一个广播电台男主播在用性感又寂寞的腔调念着全国各州居民来稿,筛选出来用以播送的,大多是一些禁忌题材:孤单绝望想爬墙的主妇,暗恋已婚女舍监的寄宿学校男高中生,失散多年的亲人相认以后竟然坠入爱河,十七岁少女暗恋的俄勒冈二十五岁帅小伙家里有个小他十三岁(八岁订婚)的小太太……各类猎奇故事应有尽有,但有关混婚的故事一个也没有,奇闻吊诡但不犯法,混婚不止犯法还容易惹众怒。
  电台男主播的性感腔吊诡文学让淮真成功从困倦进入精神抖擞的嘲弄大笑状态,叫她洗澡也不理人。十分钟后,西泽从浴室出来,看她穿着条T恤趴坐床上,听电台听得两眼放光,人困过头了通常是会有这种夜里在大街上偶遇的野猫一般清亮的眼睛。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盘腿坐下。
  她咯咯笑着说:“……这位太太爱上了第一次上门服务massage的十八岁小伙,汤姆用女人的语气念这段忏悔真是又蠢又好笑。”
  他也听了一阵,并没有听出什么趣味。念白的是个男人,但他莫名的从来信腔调里听出了奎琳的语调。仔细想想,搞不好真的是奎琳。他从不知道她有这种打电话叫Massage上门服务的癖好。但或许所有独守空房的绝望贵妇,讲话时都是这种怨天尤人的梦幻少女腔调。如果真的是奎琳,也不知道哈罗德会不会有点伤心?
  想到奎琳,哈罗德与一整个家庭,他觉得讽刺又幽默:搞不好每个往深夜电台投稿的其实都是一群穆伦伯格,你看他们多么正当得体,其实精神世界却匮乏又凋敝,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也因此他更为此刻庆幸。
  在他走神时,淮真注意力却成功被他吸引。
  他洗完澡出来,只穿了条深橄榄绿的宽松四角裤,没有穿上衣。水没有擦得很干,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洁净肌肤上仍挂着水珠,显得格外肌理分明。再过一会儿,被暖气烘干,应该会干燥又紧绷。淮真盯着看了一阵,突然心猿意马起来,莫名升起一种想给他抹润肤油的冲动。
  起初伸手,只先在他脸颊上摸了摸,本想摸摸看有没有胡茬,见他不知因为什么发起呆,淮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犯罪的手。
  先用拇指摸索他微启的嘴唇。红润的,温热柔软。
  又往下,指尖儿在锁骨与结实的胸部肌肉之间打圈,见他还没反应,在上面大胆的捏了一把……
  手被他慢慢攥住。
  她将视线从他胸口慢慢往上移。他盯着自己,在笑。
  手仍被他握着,拇指轻轻揉着手背。
  他声音也很轻,问她第一次什么感觉。
  她如实回答,“很疼。”
  他当然也觉得是这样,但依旧有点不甘心地追问,“只有疼吗?”
  她偏偏头,说,“还有开心。”
  他笑了,“又疼又开心?”
  她有点答不上来。
  仔细想想,大概是一种被爱的人珍视的感觉:身体是很疼的,其实更多是开心。一边疼的想哭,一边开心得根本早已忘记还有疼这么回事。
  但她知道他想听的不是这个。他想听的……好像还真没有。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西泽微微抬眉,盯住她笑,但明显看得出他对这件事感到有点抱歉和难过。
  她说,“这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没有什么经验,但可以慢慢学……”
  在这件事上她也十分稚拙,渐渐不知该怎么措辞,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话音一落,她很狡猾地探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说,“I love you.”
  这是她刚才从他那里学的一招。安慰受伤的恋人,有什么比“I love you”更有效的吗?
  说完以后,不及他回应,立刻借口洗澡,飞快的跑进浴室,简直忍不住嘿嘿笑起来,觉得自己实在机灵坏了。
  他才从浴室出去没多久,冷热水管仍是热的,莲蓬头一洒下来,浴室里立刻腾起雾。她任热气升腾一阵,就近将衣裤脱下衣服搁在马桶盖上。
  “你知道的……中国人和美国人说起I love you,效果是不一样的。”
  淮真刚将头发打湿,听见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一转头,白色雾气后头,门口倚靠着一个高高的人影。
  西泽在浴室门边看她。
  她试图岔开话题,邀请他,“想看的话,进来看呀。”
  一边伸手,吃力地去够洗发香波。
  他赤脚走近,取下刚才他洗澡时随手搁置在柜顶的香波,挤在手心,替她抹在头发上。
  淮真低下头,看见湿漉漉的地板砖上流淌的水,还有踩在上面一大一小两只脚。他的脚一只细而瘦,脚背上还残留着夏天与秋末穿夹趾拖晒出的“人”字阴影。淮真笑了起来。三藩市不上班的周末并不会很晒,应该是他在法尔茅斯或者长岛时留下的。
  过了会儿,她听见他轻声说,眼睛闭上。
  她闭上。
  香气从头顶消散,香气在室内充盈……直到觉得清爽一些,她睁开眼,看见他赤裸脚背与小腿上都沾上了白点,浴室里随水流淌一地白色泡沫。
  他手里握着一只淡黄色力士香皂。
  从他手里接过香皂以后,他便转身走开。
  香皂在莲蓬头下沾湿,搓出泡。抹完全身,躬身时,发现他仍没走,几步之外靠着墙,仍在看她洗澡,短裤上沾满淋浴洒在她身上时,飞溅的水星留下的深色斑点。
  她简直替他难受,“站远一点,你都快湿透了……”
  他没接话。
  淮真伸手关掉淋浴水,弯起胳膊搓香皂泡泡。不像在认真洗澡,而是在玩什么游戏,似乎想让它们像一件遮蔽,将自己全身都覆盖住,但其实并不能。抹匀的细腻泡沫没一阵就顺着肌肤滑走,露出一块更细腻的肌肤。
  她倒玩的起劲,根本不知道雾气后头那双黑色眼睛,随着她的动作黯了又黯。
  声音在背后响起,问她,“有一个星期了吗?”
  讲完他立刻觉得自己嗓子发干,随着呼吸起起落落,那种痒随之蔓延到五脏六腑,身上的火几秒钟就被燎得烧起来。
  她一时没想明白一星期指的是什么。
  只听见脚踩在湿漉漉地板上的声音,似乎是他从背后趋身靠近,正要想回头,腰被他搂了了一下。
  她提醒他:“很脏……”
  耳朵被轻轻摩挲着,然后是吻,轻轻落下来,一下又一下。
  她全身都是泡沫,他根本不管,严丝缝合的贴上来。泡沫全沾上去,滑腻腻的,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那紧实的肌理线条。
  淮真突然明白他刚才在说什么。
  这几天每天在一起,亲密的事也不是没做过,在车里或者靠在一块儿亲吻,走在路上牵手,但更多的事并没有做过。一个星期……脑子里的弦一下就绷断了,顺带吓了一跳。大概他觉得她还伤着,她自己对第一次也仍心有余悸。平时的亲密会让人有种放松的快乐,但现在不一样。密闭的室内,蒸腾的雾气,刚搓起来的丰盈的香皂泡。他将头靠在她头顶,两人都湿漉漉的,光是想一想她都觉得,这气氛暧昧得她够受。
  一个星期有没有?
  “六天,还是七天?”她脑子里一团乱,完全回忆不起来。即便没有,应该也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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