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闲听落花
时间:2019-01-29 10:14:08

  这就不说了,有眼无珠的人多了,也不少他一个。
  可他什么事都先跟陈师爷商量,什么事都得叫上陈师爷,这叫什么事儿?
  他手底下这两个师爷,是有分工的,连阿娘都知道……不是,连小九儿都知道,吃什么这事找唐婆子,要月钱这事找洪嬷嬷,阿爹怎么就不知道陈师爷只管钱粮,刑名是郭师爷的事儿呢?怎么能自己先混淆错乱了职责呢?”
  李夏越说越气,小胖手拍着胸口,“五哥,我真是要被阿爹气死了,幸亏这两个师爷后头都有人,两个师爷也都知道对方的底细。阿爹乱来,两个师爷不乱来,要不是这样,唉,怪不得从前……就阿爹这样的,没有祸也得招来一堆祸!”
  李文山听的连连眨眼,李夏生气,他却愁上了,“那怎么办?秦先生说过,这地方官最不好做,入主中枢须得历经州县,就是因为地方官不好做,一不小心就是大祸,阿爹这样……”
  “唉,这一任肯定没事,上头这么照应,不能再照应了。衙门里两位师爷又是这样,阿爹就是滩烂泥,也照样能架成神像,阿爹比烂泥总归好一点,就是下一任……我是发愁下一任。”
  李夏托着腮,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阿爹官位太低,对五哥和他们兄妹几个都大大不利,可阿爹这样,怎么往上走?就算往上硬走上去,这风险也太大了,唉!
  “这一任还有两年多呢,阿爹又不笨,就是以前没经历过,两年多,说不定就学出来了呢?你说是吧?”李文山说是安慰李夏,其实倒不如说是安慰自己。
  “你说的对,反正想也没用。”李夏垂头丧气。
  从前五哥总说阿爹怎么怎么好,她一直以为,那桩案子,是阿爹被人坑害了,现在看,她这个阿爹,哪里用得着别人坑,他自己坑自己就足够了。
  ………………
  秦先生在杭州多呆了一天,往罗帅司等几处送了暖炉礼,和几位旧友聚在一起,吃了顿暖炉酒,各处打点应付好,才不急不慢的赶到横山县。
  晚上,又请郭胜和陈师爷吃了暖炉酒,直到夜色深垂,才回到自己租住的那间小院子。
  刚净了手脸,换了居家舒适衣服,歪在榻上,抿着茶准备看一会儿书,小厮在门外禀报,赵大来了。
  秦先生心里一跳,急忙吩咐请进来。
  赵大赶的一头一脸的热汗,秦先生忙叫小厮端了热水沐帕过来,赵大洗了一通,又连喝了几杯茶,侧身坐在榻前椅子前,低声道:“事儿紧,就赶的急了些。”
  秦先生听他这么说,忙示意小厮,“到外面看着。”
  小厮退出,赵大接着道:“明家大少爷明天傍晚就能赶进杭州城了。”
  秦先生一怔,一脸疑惑,“他到杭州……”
  “是去明州,采办江娘娘的生辰礼,从杭州弯一弯。”赵大低低解释了句。
  秦先生释然,没说话,只看着赵大,等着他往下说。
  “今天午后,老爷得了明大少爷明天进杭州城的信儿时,才知道咱们家三爷林哥儿,也一起跟过来了。”赵大带着丝丝苦笑,“老爷说,明大少爷绕道杭州城,必定是想见一见太后,至少见王爷一面,带上咱们三爷……”
  赵大看着秦先生,没再往下说。
  太后带着秦王暂居杭州城,北上南下的官员,经过的绕道的,来请见的多如牛毛,可太后和秦王一个也没召见过。
  明大少爷这一趟,带上了李家三爷李文林,这是有备而来了。
  秦先生面色阴沉,沉默片刻,看着赵大问道:“漕司是什么意思?”
  “漕司说,请先生和五爷斟酌。”
  “跟漕司说,我知道了。”沉默了一会儿,秦先生沉声应了句。
  “是,我回去了,先生留步。”赵大站起来,拱手告辞。
  秦先生背着手站在廊下,怔怔出了好一会儿神,才转身进了屋。
  ………………
  隔天一大早,李文山就被秦先生差人请了过去。
  郭胜站在衙门口,看着秦先生的小厮从衙门口过去,不大会儿,李文山跟着小厮,脚步急匆的经过衙门口。
  郭胜进去衙门里,片刻,捏了只紫砂小壶出来,站在衙门口,背着一只手,慢慢啜着茶,好象在享受这清晨难得的闲暇时光。
  也就两刻来钟的样子,李文山就回来了,拧着眉头,脚步急匆,看在郭胜眼里,有一种乳燕投林的感觉。
  郭胜慢慢踱出衙门,看着李文山转个弯,往县衙后门去了,在衙门口踱了几步,慢腾腾转身进去衙门里了。
  李文山进了县衙后门,连走带跑,一头扎进上房,没看到李夏,转身出来,三步两步往自己书房过去。
  李夏正站在圆凳上,掂着脚尖够书架上面的一本书。
  “阿夏!”李文山一声喊,吓的刚刚够到书的李夏差点摔下来,连摇了好几摇才站稳。
  李文山绕过桌子,绕过椅子,一把抱住李夏时,李夏已经站稳了。
  李文山把她放到书桌上,低头看她手里的书,“这是什么?圣训?你看这干什么?最没意思的书。阿夏,有件要紧的事。”
  李文山拧着眉头,拉过扶手椅,坐到李夏对面。
  “大伯的事?”
  刚才是秦先生把他叫过去的,李文山说有事,李夏头一个就想到了大伯。
  “不是,也算是。”李文山将秦先生说的事说了,“……先生说大伯也是刚知道,立刻就打发人过来说了,说是大伯说了,让先生和我斟酌着办。”
 
 
第66章 从狼嘴到虎口
  李夏听了几句,一颗心就沉沉的往下掉,京城府里曾经跟明振邦这样亲近过?
  她对现在这位礼部尚书明振邦知道的不多。
  明振邦和江家是姻亲,是最早也是旗帜最鲜明的太子党。立太子这件事,就是他的主导。治平十七年春闱,明振邦点了主考,放榜一个月后,明振邦被人揭出在春闱大肆舞弊。
  那一年,正好皇上在年里年外生了一场不算小的病……
  御史的弹劾折子上,说他居心叵测,有谋反之意。
  明家被抄家灭了族,她进宫时,明家早就凋零殆尽了。
  这桩舞弊案,太子一系损失惨重,甚至连累的太子差点被废,太子一系的由盛而衰以至覆灭,这桩案子是转折点……
  今年是治平十三年,离十七年还很有几年,可又很近了。
  李夏紧紧抿着嘴。
  大伯让五哥和秦先生斟酌着办,那就是说,李文林跟随而来,以及京城府里的态度,同样是大伯的态度,至少大伯不反对……大伯已经站进了太子党,附在了明尚书身边……
  李夏只觉得后背一片阴寒,她不知道大伯曾经站进太子一党中。
  从前那一世,大伯受阿爹牵连被贬,这会儿再看,那不是祸,是福……
  她和五哥费尽心力让一家人躲过了初一,却迎来了十五!
  “……阿夏?阿夏!你脸色不对,怎么了?”李文山正说着话,见李夏脸色苍白,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没事。”李夏想笑却没能笑出来,“你说你的,我听着呢。”
  “真没事?”李文山站起来,转个方向,仔细看着李夏,李夏伸手推着他坐下,“没事,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没事就好,先生说,太后和王爷在杭州城住了将近一年,一个请见的官员也没召见过,明家大少爷肯定要请见,肯定知道请见也见不着,所以才把三哥带过来,三哥来,我总归要见一面的,不见说不过去。
  三哥见我,明大少爷当然也就见到了我,先生说,明大少爷大概会问我点什么话,或是让我给王爷捎几句什么话。”
  李文山重新坐下,接着说了秦先生的话。
  “你说的对,老三来,你不能不见。”李夏随口应了句。
  大伯做事谨慎,甚至有些思虑过多,从前大伯被贬之后,就几乎和明振邦舞弊谋反一案全无瓜葛,那就是说,大伯站了队,但并不深入,至少现在还没有深入……
  “……阿夏,三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他会问什么,要是托我捎什么话,我是觉得不能捎话,不知道三哥会不会跟我恼。”李文山有几分发愁,这会儿的他,对京城伯府,对李家诸人,感觉相当的好。
  “三哥……”李夏收回心神,“二伯是个志大才疏的,三哥么,才和二伯一样的疏,不过,好在志不象二伯那么大。这话不能捎,你不用管他恼不恼,他问……”
  李夏顿住,得把大伯从太子党、从明振邦身边拉回来!她不能让她们一家前脚离狼嘴,后脚进虎口!
  “五哥,明家大公子今天傍晚到杭州城,你明天一早就启程回去,先去找陆仪,把三哥跟着明家大公子过来这事告诉他,问他,要是三哥问起王爷,你该怎么说。”
  李文山一怔,随即答应:“好,那先生那边……”
  “这事不用跟他说,五哥,明……”李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些事不能告诉五哥,五哥毕竟只有十五六岁,又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他藏得住话,却做不到不动声色。他身边那几个,至少陆仪和金拙言,特别是金拙言,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万一被他们看出点儿什么,那就是灭顶的大祸……
  “怎么了?”李文山等了一会儿,见李夏不往下说了,追问了句。
  “没什么,我是想跟你说,第一,大伯对咱们好,是因为大伯还算是个明白人,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二来,大伯是看中你入了秦王的法眼,以后前程无量,并不是真拿你当儿子、侄子那样疼爱。
  第二,伯府其它人,不象大伯和大伯娘这样明白,钟婆子的话,也有那么一两分是真的,那府里,确实有不少人是恨不能一巴掌把咱们一家子抹没了的,特别是祖父。”
  “祖父?”李文山眼睛都瞪圆了。
  李夏阴着脸嗯了一声。
  李文山呆了好半晌,突然一声长叹,“唉,阿爹真可怜。”
  ………………
  午初刚过,陆仪进了秦王的院子,穿过垂花门,就看到正屋门前,廊下摆着张小茶桌,秦王正和金拙言一边一个坐着喝茶说话。
  金拙言还好,秦王看起来,整个人都笼在一层阴郁里。
  见陆仪进来,秦王有几分懒散的往后靠进椅背里,看着陆仪问道:“你不是说去看关铨练兵,要看一天?”
  “一件小事,想着还是赶紧跟王爷禀一声的好。”陆仪在离秦王三四步远站住,侧身坐到檐廊下的鹅颈椅上,和秦王平视说话。
  金拙言倒了杯茶,起身递给陆仪。
  “刚刚李文山找到我,说永宁伯府老三李文林,和明绍平一起来了杭州城,传了话要见他,李文山问我,要是李文林问起王爷,他该怎么答。”陆仪接过茶,看着秦王,直截了当的禀报道。
  秦王听的一根眉毛挑了起来,金拙言嘴角往下扯了又扯,“果然是个面憨心鬼的。”
  “李学璋一向谨慎有余……立太子这事,果然是件极能壮胆的好事儿。”秦王语带讥讽,“明绍平现在到哪儿了?”
  “再有两个时辰,就能进杭州城了。罗帅司已经在庆丰楼备下了晚宴,给他们接风洗尘。”
  “嗯,走,咱们去鸡笼寺吃素斋。”秦王站起来,哗的抖开折扇,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紧跟上来的陆仪,“给他们透个信儿。还有,叫上李五。”
  ………………
  杭州城外四五十里的驿路上,一支车队正一路小跑的朝着杭州城赶路。
 
 
第67章 追而求之难
  迎着车队,一人一骑狂奔而来,冲到车队一半,勒转马头,高声叫道:“可是明爷的车队?小的奉郑漕司差遣,从杭州城过来,迎接明爷。”
  靠前面的一辆大车帘子掀起,明尚书明振邦长子明绍平探头出来,“是我,什么事这么急?”
  “大少爷,”长随急忙催马靠近,俯身靠近明绍平,“漕司得了信儿,王爷中午要到鸡笼寺吃素斋,打发小的赶紧过来迎一迎,大少爷……”
  长随话没说完,明绍平眼睛就亮闪起来,欠身问道:“离杭州城还有多远?”
  “还有不到五十里。”前面管事急忙答道。
  “赶紧,停车!换马!”明绍平急切的吩咐道。
  车队立刻停下,护卫牵了马过来,明绍平叫上李文林,一起上了马,带着十几个小厮护卫,跟着郑漕司遣来的长随,往杭州城疾驰而去。
  不过半个来时辰,明绍平一行就奔到了杭州城北门外。
  郑漕司已经带着人迎出城门外一两里,远远看着明绍平一行飞马而来,脸上透着喜色,急忙迎上去,也不下马,拱手见了礼,直截了当道:“实在是机会难得,大少爷来的真是快,咱们赶紧走,从城外绕过去要快不少。”
  明绍平额头全是汗,顾不得多寒暄,“多谢漕司,赶紧走吧。”
  一行人快马加鞭,绕过半个杭州城,直奔鸡笼寺。
  一口气跑到已经能清楚的看到鸡笼寺,明绍平勒停了马,掏出帕子擦着一头一脸的热汗,这一口气跑的,里面的小衣已经全部汗透了,却不敢多耽误,从得了王爷要到鸡笼寺吃素斋的信儿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再晚一晚,说不定王爷就吃完回去了。
  郑漕司也赶紧一把一把擦了汗,略略整理了下自己的衣着,再仔细看了几眼明绍平,替他理了几处衣服,这才一起勒着马,不紧不慢的到了鸡笼寺前。
  下了马,明大少爷看着四周,心里就有些凉,这寺外空无一人,只怕王爷已经吃好素斋,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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