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夏窝在李冬怀里,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嗝,这一打,就开了头,开始嗝儿嗝儿不停的打起了嗝,李文岚不哭了,瞪着一下接一下、打嗝打的简直顾不上喘气的李夏,看呆了。
李夏痛苦的打着嗝,想着刚才的事。
这个郭胜,他想干什么?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看到什么了?他知道什么了?他怎么知道的?
………………
郭胜不敢多停留,仓皇急匆的出了县衙,脚不连地,就象那年从太平村逃出来的那个黑夜,只敢急急的走,不敢看不敢听,更不敢想。
直到后半夜,郭胜才从那股子四下无着、和说不清为什么的惊惧中恍过神,披着衣服起来,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推开门,出到廊下,仰头看着空旷遥远的天空,和天际那一挂冷漠的半月。
他一个人,在外面游历了近十年,四处飘荡,漫无目的,从不知道找什么,到他要寻找一种极其渺茫的不一般。
他无家无室,无牵无挂,他活着,他想活的不一般……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五岁的小姑娘,绝对不是个五岁的小姑娘,他不知道她是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寄身在那个家里,也许,她是困在那个家里了……
他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李文山,怎么指点李文山的,可不管是什么,她都不一般,这就够了。
今天,她是什么意思?
他都不知道她是什么,他怎么可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郭胜呆呆的站着,直站到半截身子冰凉,才低下头,慢慢转身回到屋里。
………………
第二天傍晚,李夏又坐在钟楼门槛上,拿着块定胜糕,慢慢的咬着。
郭胜站在签押房门口,呆看了片刻,轻轻跺了跺脚,径直过去,象昨天一样,半跪半蹲在离李夏两三步的地方,看了眼专心吃糕的李夏,赶紧垂下了眼皮。
“在下想求姑娘,允在下投身门下,效犬马之力,虽死不辞。”
李夏看了眼郭胜,咬着糕,一言不发,他要说的话,要交待的事,还多着呢。
郭胜等了片刻,抬头扫了眼李夏,见李夏慢慢咬着糕,一幅仿佛他不存在的模样,心里微松,她没有站起来就走,这就是给他机会了。
“在下的猜测,源于令兄。”郭胜猜测着李夏的意图,试探着开了口,见李夏不看他也不动,接着道:“令兄今年十五了,人不是一下子长大的,令兄真要是……如此出色,早在太原府时,就应该已经清除掉钟氏这个家祸。那两个师爷,大约也进不到县尊眼中,令兄的出色,太出色,太突然了。”
李夏细细的牙齿咬在定胜糕上,顿了顿,才接着咬下去。
“令兄背后,必定有高人指点,可从李漕司到秦庆,杭州城那位王爷,以及令尊等所有人,都对令兄之才推崇备至。
令尊就算了,可秦庆是个极其精明的人,他对令兄如此推崇,从没怀疑过,可见,令兄这背后之人,必定极其隐蔽,这个人,让所有的人都想不到。
姑娘一家初来乍到,令兄除自己家人,平时连一个经常来往的人都没有,这高人,十之八九,就在这县衙后宅之中,县衙后宅人口简单。
令兄初到杭州读书,但凡有事,不论大小,必定要回家,焦虑而回,舒怀而走。”
李夏斜了郭胜一眼,这样的心思,算得上石头里挤油了。
郭胜没看到李夏那一眼,小心翼翼的抬头瞄了一眼李夏,接着往下说。
“在下外出游历这些年,所经所见奇异之事不少,在滇南,在下就曾经见过一只会说话的猫。”
李夏一口咬在定胜糕上,还好她们家没养猫。
“能时刻跟令兄在一起,又让所有人想不到,姑娘和六爷都算。在下见过六爷,六爷是个聪明孩子。
姑娘跟令兄出去时,在下看到过两趟,姑娘不为外物所动。五岁的孩子,在下游历至今近十年,到姑娘,是头一回见到。
在下入幕令尊门下之后,常常看到姑娘到前衙玩耍,在下不敢多窥,可也看到了,姑娘看的,听的,都是令尊公务关键之所在,还有那场争产官司,姑娘带着丫头观看,姑娘的神情……”
郭胜飞快的扫了眼李夏。
第75章 开蒙的先生
“……关切忧愁,看不到好奇兴奋。
李文林随明绍平到杭州城前一天,秦庆找令兄去说李文林到来之事,之后,令兄被秦王庇护,李文林无功而走,令兄连休沐日都没回来,在西湖边和秦庆游湖喝茶,可见心情之轻松。”
姑娘却是一直愁眉不展,忧虑忡忡,京城伯府和李漕司现在依附明尚书,实属不明智之极,而且,只怕危机重重,姑娘看到了,所以,才忧虑至此。”
李夏轻轻叹了口气。
郭胜眼里爆出团亮光,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又咬了一口糕的李夏,正要说话,李县令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咦?郭先生这是在干什么?”
“县尊。”郭胜急忙站起来,一边冲李县令拱手见礼,一边笑道:“在下正和九娘子说话,九娘子冰雪聪明,县尊子女皆出色若此,真是让人羡慕得很。”
李县令哈哈笑起来,“你跟一个五岁的孩子说话,能说什么?她懂什么?”
“正和九娘子讲蔡琰六岁辨音的故事。”郭胜微微欠身笑道。
李县令再次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冲郭胜拱了拱手,“郭先生这是夸奖阿夏?阿夏是挺懂事,虽然比不上蔡琰六岁辨音,可这份懂事孝敬……哈哈哈哈,让先生见笑了,我这个阿爹,看自家孩子,光看到好,一叶障目的厉害。”
“照在下看,九娘子不比蔡琰差呢,县尊可不是一叶障目。”郭胜一边呵呵呵的和李县令客套,一边悄悄瞄着李夏。
见她站起来,牵住李县令的手,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将手里余下的一点点定胜糕放进嘴里,冲他抓了抓手。
他说阿爹不是一叶障目,那就是两叶障目了……
郭胜下意识的欠下身,长揖下去。
李夏牵着李县令的手回去了内衙,一连七八天,郭胜再没见过李夏,她在内衙,一趟也没有再出来过。
月末休沐,李文山回来住了一天,隔天,李县令寻了郭胜,客客气气问他能不能做小儿子李文岚的蒙师,顺便也教幼女李夏识几个字,念几本书。
郭胜一口答应下来。
徐太太备了礼物,设下宴席,请郭胜坐到上首,受了李文岚的拜师礼,又收拾了一间空屋子出来做课堂,择了个吉日,拜过圣人,这课,就正式开始了。
郭胜这课上的,一颗心提在嗓子眼,七上八下。
一个时辰的课,中间歇两刻钟,郭胜讲了小半个时辰的书,刚开始写字,李文岚一巴掌按进了砚台里,一手墨汁滴的到处都是,汪着两眼泪,跑去找姐姐洗手换衣服了。
李夏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专心写字。
郭胜踱过去,坐到旁边李文岚那张小椅子上,一边收拾被李文岚滴的到处都是的墨汁,一边低低和李夏说话。
“在下不知道姑娘的来历,又所为何来,在下也不想知道,不打算知道。在下只想投身到姑娘门下,不求荣华富贵,长生不老,呼风唤雨,种种皆不求。在下只求能跟着姑娘这样极不一般的……异数,就象王质伐木遇仙,转眼间斧柯俱烂,在下常想,要是在下有这份大福,有此一遇,此生足矣。
在下游历天下近十年,初时浑浑噩噩,后来,在下就只有一个心思,只求有朝一日,能有王质这样的运数,能身历常人不能历之奇,若能如此,在下此生,满足之至,别无他求,别无他想。”
李夏侧头看看他,看了一会儿,低下头,接着影字。
郭胜坐在旁边,呆了半晌,站起来,走到门口,站住回身,看着端坐桌前,认真影着字的李夏。
她这是还要看看吗?看什么呢?
不管看什么,请他做这个蒙师,这就是她给他的机会了。
………………
十一月二十这天,是江皇后生辰,书院里要放三天假,李夏早就和李文山说过了,要趁着这三天的功夫,找个借口去一趟靠近紫溪盐场的溪口镇。
李夏要去看看上一世杀妻案那一家子,还有那个妹妹。
现在,对从前的种种,没有亲眼看过的,她都不敢太相信了。
更何况,这桩杀妻案,当时看疑心不少,现在再看,更是疑点重重,背后的推手时隐时现,仿佛不完全是她从前以为的,只是有人贪图银子……
就算真的只是有人贪图银子而已,她和五哥,也得过去一趟,看看这一家人,看看能不能提前化解掉这件事。
杀妻也罢,虐死也好,都是有碍风俗良知、败坏世风的恶案。
阿爹境内出现这样的案子,不管阿爹有没有枉法,都是大错,真出了这样的事,阿爹这一任,考评只能是个下下了,那下一任,他们一家就不知道要到哪个穷山僻乡呆着去了。
前一天,书院里放了学,李文山急急忙忙要往回赶,在书院门口上了马,就看到古六冲他挥着胳膊跑过来。
李文山没下马,冲古六挥着手,“我跟陆将军,还有王爷说过了,今天晚上去不了,我得赶紧回家,天儿不早了……”
“你下来!快下来,我有事。”古六跑到李文山马前几步,仰头看着李文山,不停的招手。
“什么事?你说就是了。”李文山不愿意下马,勒着马原地兜了个圈子。
“你下来!”古六伸手去拉李文山,李文山被他拉的差点从马上直摔下来,“好好好,你松手,到底什么事儿?我着急……”
“后天中午,我在庆丰楼设宴,你一定得来。”古六拉下来李文山,一脸郑重的邀请道:“我就不给你下帖子了,无论如何都得来,最好午初前就到。”
“我去不了。”李文山连连拱手,“今天晚上到家都得半夜了,明天后天,我答应了阿夏,带她去玩,真不行,回头我请你吃饭赔罪,这次实在对不住。早就答应了阿夏的。”
“后天是小六生辰,你也不来?”金拙言和秦王等人,已经从书院里踱出来,金拙言用手里的折扇敲在李文山肩膀上。
第76章 生辰
“啊?真的假的?”李文山愕然。
古六斜着金拙言,一脸的你怎么这样,一把拉着李文山往旁边走了几步,“真倒是真的,不过你别放心上,就当是我请大家吃顿饭,都用不备礼的,拙言知道,不信你问他,这几年都是这样,都是大家在一起乐一乐,你一定得来,来了就是礼,把你妹妹,还有你弟弟都带上,正好,既不误你带你妹妹玩,也不误我请的这顿酒。”
知道是古六生辰,李文山不好再推辞,忙连声答应了,拱手别过众人,上马往横山县赶回去。
秦王等人也上了马,古六一边上马,一边抱怨金拙言,“说好了不要告诉他,你非得说出来干嘛?你这一说,他指定得备礼,他家穷成那样,你也真是!”
“再穷也不至于连你这份生辰礼也备不起,你这会儿不说,后天能瞒得过?到那时候,李五岂不尴尬?放心吧,就李五那样的,照我看,说不定他提笔写几个字,拎过来就给你当生辰礼了。”
陆仪忍俊不禁,却点头赞同金拙言的话,那个李五,真拎几个自己写的字过来,他一点也不意外。
“欢哥儿,你刚才说,往年你生辰,都是你请大家吃顿饭,都不备礼的?”秦王用马鞭捅了捅古六,斜着他问道。
“我就是说说,我要不这么说……”
“就是说说也不能这样胡说八道!”金拙言的马鞭从另一边捅过去,“敢情你这说说,把面子全说到你脸上,把白吃这事全扣我们头上了?这可不行,你得给个说法。”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你们也知道,李五……”古六急了,赶紧解释。
“这关李五什么事?我可是年年都送的厚礼,你一句话就抹没了,那生辰礼就都白送了?”秦王不依不饶。
“还有我,我记得去年的生辰礼,是你自己挑的,那幅前朝钱大家手录的青玉案,你非说什么是你们古家先祖的词,正该送给你,你把那幅字还给我。”金拙言跟着挤兑古六。
古六唉唉唉唉的叫着,找陆仪求援,“陆将军,你评评理,您说句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我也是年年用心给你挑生辰礼。”陆仪一脸笑,认真表示,他也有一点不满。
“唉唉唉唉,你们……好吧好吧,是我不对,都是我胡说,王爷恕罪,世子恕罪,陆将军恕罪,今儿晚上,我在……你们说在哪儿就在哪儿……摆酒赔罪,行了吧?还有明天,明天我再请一天。”古六认命的拱手四圈赔礼。
“光摆酒不行,不见诚意,今天晚上,你从头站到尾,斟酒布菜吧。”金拙言绷着脸,秦王已经笑起来,“这还差不多,谁要你的酒菜,你得有诚意。”
古六连声叹着气,一脸苦相,“唉,我明明一片好心……好好好!”
………………
李夏听五哥说隔天是古六生辰,不能不去,想了想,这倒不是件坏事,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再看一看秦王,看看能不能看出点儿端倪,要是一高兴酒多了,那机会就更大了。
至于溪口村那桩案子,嗯,回头让郭胜去看看,正好借着这件小事,她也好看看这个郭胜。
“不要带六哥了。”李夏打定了主意,先把李文岚这个碍事的摘出去,“我觉得秦王上次来,跟之前大不一样,这一回,正好再看看,六哥太碍事儿了,要是他在,我就得花好多精力看着他。”
李文山挠了挠头,点头答应,“那这事儿就别跟岚哥儿说了……不行,也不能跟阿娘说,跟阿娘说了,阿娘肯定是这也忙那也忙,至少得备车吧,阿娘一忙,一备车,岚哥儿肯定就得知道咱们要去杭州城,肯定就得要跟着去,他哭起来谁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