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会儿了,你还敢跟朕玩这等小花招?”皇上怒极而笑,“打量着朕这个明君是能欺之以方,你以为朕是能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的?”
“臣不敢,婆台山一案,确实象皇上说的,查到现在,诸多不明,臣明折递上,不过想让这些不明,能接着查下去,而不是象秦王府那场强弓硬弩的劫杀一样,突然冒出来一个自首自杀之人,就此掩下所有的不明!”
陈江一字一句,字句清晰,语调强硬。
皇上直视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眼睛。
“你!好,好好!好啊,你这是想博一个诤臣之名是吧?你这是找到了一条出名的捷径是吧?朕若杀了你,就是成全了你的清名,朕若不杀你,就成了朕心虚理亏怕了你是吧?朕最恨你这种心机小人!”
皇上气的脸都青了,“来人,把他拖下去,让……”
“皇上!”金相上前一步,扑跪在地,声音提到最高,打断了皇上愤怒的吼声,“皇上息怒,陈江性子孤耿,不近人情,却是能踏实办实事之人,这是当初皇上点陈江核查大小弓案时,对臣等说过的话,皇上还说,陈江这样的人,不会说话,让臣等多包多容,别跟他计较,皇上,陈江这个人,是皇上早就知道,早就看透了的,皇上息怒,皇上深知陈江的孤耿,请皇上不要跟陈江这等不通人情世情之人计较。”
“他这是孤耿不能世情?”皇上紧盯着跪到了陈江前面的金相,怒气没往下去,反倒更往上冲,“他这是耍花招使花样欺朕,这是孤耿不通世情?他这是欺君!”
“皇上,请皇上息怒,婆台山案,陈江找过老臣,说诸多不明,需要时日细细查访,皇上催促得急,他实在无法在限期内查清结案,陈江这份折子,是臣的过错,有什么处置,该由臣领受。”
金相伏地磕头。
皇上脸色铁青,微微眯眼盯着金相,一阵冷笑,“你这是依老卖老,以为朕不敢把你怎么样是吧?”
“皇上,陈江这份明折,虽然莽撞,却无大错,请皇上明察。”严相垂头出列,跪在了金相旁边。
陈江有几分怔忡的看着跪在他侧前的金相,和刚刚跪倒的严相。
金相,以及严相肯定会伸以援手,这他想到了,可这个援手,应该悄悄的,润物无声的,象现在这样,直接了当的替他挡在前头,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怔忡之后,陈江只觉得一阵辛辣之气直冲上来,直冲的泪水模糊。
“好好好!”皇上的怒气更浓。
“父亲,”站在众臣和皇上之间的太子面向皇上欠身道:“陈江上这份明折,并附了胡庆一份折子,是担心,也是算计着父亲这一份爱子之心。好在父亲明察秋毫,”太子转向众臣,“明了陈江这一份小人之心,父亲生气,不过是因为殿内诸臣之中,竟有这等猥琐小人。”
“父亲,儿臣的品性脾气,父亲深知,儿臣身正行直,不怕此等污蔑,此是小事,父亲就再给些时日,让陈江查清查明,也是还了儿臣的一个清白。”
“臣附议太子。”太子话音刚落,魏相立刻出列,“只是,臣以为,此案不宜再由陈江一人主理,臣以为,不如让太子长史江延世和陈江共同清查此案。”
皇上冷冷看着魏相,从魏相看到跪在地上的金相身上,再看向陈江,冷哼了一声,“陈江欺君之事,你们都瞎了吗?”
魏相一呆,急忙垂头跪在了地上,太子也跟着垂头跪倒。
“你们背着朕做的那些阴暗勾当,真当朕不知道?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先帝常说,和光同尘,朕就睁只眼闭只眼,和光同尘,朕包容之下,你们就真当朕不知道了?”
皇上阴冷的目光从太子看到陈江,再看向殿内群臣。
“着大理寺审理陈江欺君一案,金相年纪大了,为国操劳了这些年,该好好歇歇了。着在京致仕,中书空缺,诸臣上折子举推可担当之人,今天就递折子上来。至于你,朕是深知你,”
皇上看向太子,“陈江欺君大罪你视而不见,一心只想着你的清白,你有什么清白?你做的那些事,真以为朕不知道么?朕看你是想的太多,读书太少,从今天起,你在你那座太子宫里,好好闭门读几年书!”
皇上说完,站起来,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诸人散朝出来,秦王刚到府门口,传旨的内侍也到了,简简单单一张圣旨几句话:秦王办差不利,心怀怠慢,削去亲王爵,降为王爵。
秦王接了那张圣旨,送走内侍,随手将旨意递给迎出来的金拙言,示意怀喜,”让人把匾额换了,各处提醒一句。”
怀喜应了,金拙言接过那张圣旨,递给明镜,示意他赶紧给王妃送过去。
秦王看着明镜举着那卷明黄,一溜烟往后面进去,和金拙言、陆仪一边往里走,一边说着今天早朝的事儿。
那张旨意很快就送到了李夏手里,包括今天早朝上的点点滴滴。
李夏将圣旨摊在书案上,看了一遍,眉梢微挑又落下,卷起旨意,放到了旁边书架上。书架那个角落里,已经堆了四五卷五颜六色的圣旨。
“丁二爷到了。”湖颖的声音在暖阁门外响起,帘子掀起,丁泽安进来,长揖见礼。
“找到了?”李夏看着丁泽安眼里隐隐的兴奋,微笑问道。
“是,”丁泽安有几分赧然,下意识的轻轻咳了一声,垂下眼皮再抬起,已经掩下了眼里的兴奋和激动,垂手答道:“照王妃的吩咐,我往天波门外孝严寺一带,不过半天功夫,就打听到了姓章的一家,没等我说话,章家老爷子倒是先认出了我,说是年年往我们家大门外去磕头,见过我两三回。”
丁泽安敬仰万分的仰头看了眼李夏。
昨天一早,他领了吩咐,往孝严寺一带,去找一户姓章的人家,找到姓章的人家,就攀谈几句,仔细问清楚他家都有什么人,特别留心有没有在宫里当差的。
他当时还纳闷,这姓章的是什么人家,为什么一定要他亲自去……
“章老爷子有个哥哥,十四五岁就净身入了宫,现在崔太监身边侍候,说是在崔太监身边侍候了三十多年了,章老爷子说他哥哥虽然在崔太监身边,却只是做粗活的,因为他哥哥是个闷葫芦,人笨嘴更笨,就知道老实干活。
章老爷子的大儿子先是在西角楼大街开了间分茶铺子,说是生意极好,到现在,已经开了三家了,章老爷子二儿子过继到了哥哥名下,现在侍卫处做三等侍卫,章老爷子说是托了太婆的福。章老爷子还有三个女儿……”
“这个不用说了。”李夏抬手止住丁泽安,“就是他那个哥哥,他哥哥每十天回去一趟,极其规律,每十天,你去一趟,见见他那个哥哥,问问他,这十天里,崔太监都见过谁,说过什么话,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没有。”
李夏吩咐道。
“是。”丁泽安答应了,抬头看着李夏,迟疑问道:“这章家?”
“嗯?章大路没跟你说吗?你没问你太婆?”李夏也奇怪起来。
“章老爷子一句一个大将军,一句一个大恩人,我问起,他先一句你必定知道,接着一句大将军是大恩人,接下去就扯到不知道哪儿了。
章老爷子上了年纪,实在是颠三倒四的厉害,我想着太婆必定知道,就没多问,谁知道,昨天回去问太婆,太婆和大伯娘两个,竟然连章大路这个名字,都是半丝儿也不记得了。”
丁泽安摊着手,一脸苦笑。
李夏意外的挑起了眉,她没想到苗老夫人竟然连章大路是谁也不记得了,嗯,也是,当年她手下千军万马,一个小卒,她怎么可能记得。
“章大路老家是保定的,极小的时候就没了父母,章大路的哥哥章大山饿的受不住,自己卖身,没想到卖给了专做宫里生意的人牙子,被净了身,带进了京城。
章大路拿着他哥卖身的一串大钱,那串大钱,当天就被人抢走了,章大路也被人拐卖,一路辗转,被卖给一户人家,替儿子去顶兵役,分到了你太婆手下。
他头一回上战场,吓的小便失禁,他运道好,保住了命,却被伍长打的鼻青脸肿,一个躲着哭,正巧碰上你太婆廵营。
你太婆听他说了身世,说他兄弟两个,一个净了身,要是他再没了命,他们章家就要绝户了,就把他调去做了火头兵。
他背着锅,跟在你太婆队伍里,几年仗打下来,竟然保住了一条命。
先皇调回五路军的时候,许五年以上的兵丁除籍返乡,他就求了返乡,不过没回保定,直接到京城找他哥哥章大山,后来,找到了章大山,就在京城落了脚。”
李夏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章大路,将苗老夫人那几句体谅的话,和调他做了火头兵这件事,铭记了一辈子,感恩了一辈子,直到后来,这份恩情被她借用……
“崔太监极其精明,你往章家,要小心,别连累了章家。”李夏嘱咐了一句。
“王妃放心。”丁泽安忙欠身答应。
第637章 番外四 那位陆将军之四
第二天一大早,陆仪不用叫起,就已经坐起来了,当值的大丫头急忙开门叫了人进来,一群人围着他,打帘子,递便桶,侍候先滞口喝半碗汤药……
黄嬷嬷急匆匆进来,看着乖巧无比,任一群丫头擦脸换衣服喂汤药的陆仪,一眼就看了个眉开眼笑,“瞧瞧,咱们家小爷多好看,多懂事,真是……啧啧。”
黄嬷嬷啧啧连声,简直不知道怎么夸才好,“当年六爷算是最懂事儿的了,象小爷这么大时,哪回早起不得哭一场,不过一边哭一边让人侍候,就算是极懂事了,瞧瞧咱们小爷,多好的孩子。”
“嬷嬷还不知道呢,咱们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家里添了位天仙一样的小爷,昨儿个我回家,还没到家,院子里就堵了一堆人,问我,小爷真跟天仙一样好看?到底怎么好看?”
半跪在地上,正利落的侍候陆仪洗脚穿袜穿鞋的大丫头巧云语笑连珠。
“我说那我可说不上来,反正我头一回见到小爷,张着嘴看傻了眼,被黄嬷嬷打了两巴掌才醒过神。”
“我也是,小爷太好看了。”旁边捧着帕子的丫头伸长着脖子,被黄嬷嬷一巴掌拍在头上。
“嬷嬷不知道,满府的小妮子,都想到咱们小爷身边侍候,说是没月钱也行,能多看几眼小爷就什么都有了。”
捧着满满一匣子荷包的一个丫头挤上来,将荷包匣子递到陆仪面前,“爷您挑个喜欢的。”
“这是什么话?小爷是她们能调笑的?”黄嬷嬷沉了脸。
“我当场就训斥了,我说:一听你们这话,就知道连规矩都没学好,别想到小爷身边侍候的事儿了,还是先想想还能不能在大宅里当差吧,小爷再好看,也不是你们该看的。”
巧云噗一声又气又笑,“就你这话,也是规矩没学好!嬷嬷,一会儿送走小爷,得好好教导教导这帮丫头。”
“这话极是。”黄嬷嬷板着脸道。
一群丫头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抿嘴笑着,眨着眼,却不敢再乱说了。
陆仪坐在一群活泼泼的丫头中间,扑闪着大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看起来听的极其认真。
黄嬷嬷看着他那一脸认真模样,忍不住笑,“她们的话,哥儿听懂了?”
“嗯,她们说我好看。”陆仪点头,答的十分认真。
“小爷不是好看,是好看极了!”刚才捧荷包的丫头噗笑接道。
“嗯,她们说我好看极了。”陆仪也跟着纠正。
“瞧你们这帮妮子,以后不许在小爷面前这样胡说八道,再敢这样放肆,别怪我不客气。”黄嬷嬷环视着诸丫头,严肃警告。
“可我就是好看啊。”陆仪拉了拉黄嬷嬷,仰头认真道。
黄嬷嬷呃了一声,在一群笑的前仰后合的丫头中间,唉唉了两声,也笑起来。
大小丫头们说笑归说笑,手脚却干净利落,丝毫不慢,很快侍候陆仪洗漱穿戴好,黄嬷嬷和巧云跟着陆仪往正屋和陆老太爷一起吃早饭。
走了两步,陆仪伸手拉住黄嬷嬷的手,仰头看着她,认真问道:“嬷嬷,我是不是很乖?特别乖?”
“是,嬷嬷前后见过十几位爷,就数小爷最乖最懂事最聪明,也最好看。”黄嬷嬷急忙蹲下,和陆仪平视说话。
她真是爱极了这个仙童般的小爷。
“那你得告诉母亲,告诉母亲我特别乖,特别懂事。”陆仪神情更严肃了。
黄嬷嬷和巧云一起失笑出声,这位小爷,可真是聪明,聪明极了。
“小爷放心,必定要告诉太太的,一会儿小爷去练功,嬷嬷就去跟太太说,必定把小爷夸的花儿一样,不是夸,小爷本来就是这样好。”迎着陆仪郑重又紧张的目光,黄嬷嬷赶紧表态。
“嗯。”陆仪舒了口气,“那咱们去吃饭吧。”
陆老太爷牵着陆仪到了练功房,姚先生也到了,和陆老太爷并排坐着,看了一上午,吃了午饭,抱了几本书,和陆仪面对面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就吩咐安顺替他走一趟,把平梁山的家当搬过来,他准备收个弟子了。
姚先生要好好想想怎么教导他这唯一的弟子,下午很早,陆仪就没什么事了,陆老太爷吩咐黄嬷嬷带着他,去陪周太太说说话,吃了晚饭再回来也可以。
陆仪刚到,周太太的小女儿敏姐儿也到了,陆仪坐在周太太身边,大睁着眼睛,看着敏姐儿进来,看着敏姐儿见了礼,又看着敏姐儿从丫头手里接过瓶花,看着敏姐儿把花捧到周太太面前。
“刚才从湖边过,看这萱草开的正好,就挑了些,阿娘看好不好看?”敏姐儿一边捧花给周太太看,一边笑道。
“好看,这萱草就是这样艳红的最好看,放到那张几上,对,往这边挪一点儿,嗯,就这样,真是好看。”
周太太示意敏姐儿把那瓶萱草拿近,闻了闻,示意丫头放到从榻上看过去,最显眼的一张矮几上。
陆仪一声不响的跳下榻,走到那张刚放了那瓶萱草的矮几旁,将脸凑到那瓶花旁边,眨着眼看着周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