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喉咙里嚯嚯了两声,看着屋子里的姨娘小姐们横看横不顺眼,竖看竖不是个人,周姨娘张姨娘几个见如此状况也不敢多待了,宁茴一没了身影她们也麻溜地告辞。
裴昕走在裴珍裴悦后头,柳芳泗夜梅夜竹主仆三人都不同程度地伤了腿,动作哪里能比得上她们利索?
裴昕嘴角牵扯起两分冷笑,看都没看柳芳泗一眼就由橘杏掀着帘子出了门去。
柳芳泗落在后头,每走一步膝盖都针扎似的疼,她方才行了几步,身后便传来了老夫人夹杂着残余怒火的声音,“这两个月你就给我好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反省己身,没有老太婆我的意思,你若敢踏出来一步,就领着我国公府的休书滚回你们柳家去。”
柳芳泗身子一僵,步子也顿在了原处,紧咬牙关半天才在夜梅夜竹两人的暗声提醒下不甘不愿满心怨愤地应了声是,强撑着一瘸一拐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老夫人,你瞧是不是换这件褂子?”待到柳芳泗一走福安院便闭了门,榕春几人有条不紊地给裴老夫人换一身儿干晌的衣服。
老夫人烦躁地摆了摆手,“一大把年纪了还挑什么颜色花样给谁看。”
榕春惯是会揣摩她的心思,知晓这个时候不说话笑笑最好,她拿着褂子上前动作轻柔地替她换衣。
这个时候又有一个穿着绿色襦裙的侍女走了进来低声与老夫人说了两句话。
老夫人细细听了,皱眉道:“莲桑死了?”
“是,世子叫人施以杖罚,没捱多久就撑不过去了,叫人随手裹了,现在已经往乱葬岗送去了。”
老夫人挥退了给她整理衣襟的榕春,扶着桌几一角。她有些浑浊的眼珠子在有些干涩的眼眶里动了动,“我这大孙儿一向不管府里的事,就是国公府的牌匾叫人砸出个洞这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下,这样行事还是头一遭?”
那侍女颔首认同道:“可不是吗。”她似想起什么了又启声,“对了,老夫人还不知道,世子这些日子好似都歇在西锦院儿呢。”
老夫人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侍女低声道:“有些时候了,只是每日过去的有些晚,多数时候西锦院都歇灯了,府里的人知道的也不多。”
老夫人神色变换来变换去,轻哼了一声,“这宁氏还真是个厉害人,这是叫母猪都上树了。”
母猪上树?这话侍女不敢出声儿往下接,她不说话老夫人也不再开声,这屋子里霎时便沉寂了下来。
柳芳泗被禁足两月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府里上下,不说其他人诸如裴昕等反应如何,青丹青苗知晓后收拾东西的动作都麻利不少,还没到晚上就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想着明天就要启程上路,宁茴躺在床上扯着被子有些激动地滚了两圈,“青青草原,我睡不着。”
青青草原打着呵欠,顶着熊猫眼无语道:“睡不着不睡不就好了,瞎嚷嚷个啥呀,傻了唧的。”
这只熊猫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宁茴瞪了它一眼,关上屏幕不看它那张大肥脸,把脑袋埋在被子里自娱自乐。
裴郅从西边院儿梳洗完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在被窝里瞎折腾,他伸手把人从里头捞了出来,难得好心地给人顺了顺头上的毛。
“明日走?”
宁茴点头,“是啊。”
裴郅轻嗯了一声也进了被子里,她在里头搅和了半天暖和得很,这甫一进来哪怕灌了些凉风也不觉得冷。
青丹很快就进来放了帐子熄了灯,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本来挺精神说自己睡不着的宁茴自打脸很快就入了眠,倒是裴郅没什么睡意。
昨日睡得早今晨又起得晚以至于到现在他都精神奕奕。
裴郅侧身看着旁边的人,借着几分透过雕花窗格照进帐子里的昏暗月光盯着她瞧了会儿,好半天才慢悠悠偏转了回来。
齐州,有什么花有什么草还是有什么树?
他嘴角轻扯了两下,想着这人明日就要往外头去,便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听得人轻哼了两声这才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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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州之地和京都有着一段不短的距离,这冬日天寒风冷的,路总是不大好走,速度便尽可能地减缓了些。
这是宁茴自到这个世界来头一回出远门,和千叶山京郊庄子那点儿距离不同,往齐州去一走就得走好几天,她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兴奋,后来就恹恹地躺在马车里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太难受了,真的太难受了!
本来坐马车坐的就快要吐了,路上又吹多了风着了凉,这下是真的难受得吐了。
宁茴躺在马车里垫着的褥子上,整个人都缩在皮毛毯子里也仍旧觉得浑身发凉,冻得发抖,身乏力怠感觉自己被掏空。
水蓝星环境恶劣,适者生存,水蓝星人的身体素质一向很好,在宁茴的记忆里她的身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这么糟糕的状况了。
不过才连打了几个喷嚏,就喷的她都快眼冒金星往地上栽了。
她难受,青丹青苗看她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样子也是担惊受怕不大好过,青丹手脚麻利地倒了杯热水喂她喝了,坐在边儿上掀开车窗帘子朝着外头喊了声被裴郅叫来随行的楚笏。
楚笏还是一身黑色的劲装,坐在红棕色的马匹上听着其他几个随行的侍卫侃大山打发时间,听见青丹的声音她立马便回神动了动缰绳靠近,见她面有焦躁,直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青丹反问道:“还得多久才能进入齐州平春主城?路上那大夫开的药没什么用处,少夫人这风寒没转好不说反倒越发加重了。”
楚笏去过几次齐州,对这条路很是熟悉,大概估算了一下路程回道:“快了,顶天儿两个时辰。”
青丹紧绷着的心微微松缓,“那就好。”
济安堂位于齐州主城平春城东十二街之一的长引街,这几日温度骤然猛降,城中不少人都身体不适,往济安堂来看病取药的人比起往日多了两倍。
刻着韩家标志的马车在门口慢悠悠地停下,身穿着樱花白底交襟束腰广袖裙的年轻女子扶着婢女的手踩着下马凳缓缓地落了地。
她正是最好的年岁,雪肤樱唇,容貌只算得个中上,但这周身气质倒是极为独特。
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对她似乎都很是熟稔,不断有人唤着韩小姐,她也一一应了,末了含笑与拎着药包最后走下石阶的大娘问了声好方才走入了济安堂内。
堂内的学徒正各自打扫,时不时弄出哧哧的声响。
见她进来便有人放下手中东西半弯着腰恭请她在一边挂着的帘子后头就坐,“韩小姐今日这个时辰怎么有空过来义诊的?”
韩意兰落座在椅子上微微一笑,“府里有事,不过与我没多大干系,趁这个空挡就出来了,你去外头把坐诊的牌子挂上。”
“好嘞。”
第五十六章
那学徒笑着与她做了个揖, 这便抖了抖袖子拎着木板牌子挂在了正门外头,正要往屋里头去的瘦弱妇人一眼瞥见了,略是苍白藏有疲怠的面容微展,“小哥, 是韩大夫来了?”
学徒摆正了牌子,“是嘞, 韩大夫刚到。”
那妇人忙是点了点头,“那我可是赶巧了。”一边说着便一边进了里去, 到了韩意兰坐着的那处十分恭谨地道了礼。
韩意兰在齐州平春素有名声,世人重士轻商, 她虽生于商人之家却偏偏有着士人都艳羡的好名声。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大半的时间她都在东十二街长引街的济安堂坐诊,别人家的小姐身上是脂香粉黛, 她的身上只有散不去的草药香。
妇人一在帘子外头的凳上坐下就能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清幽药香。
她有些焦躁的心绪稍稍平缓将手穿过帘子搭在桌面儿上, “韩大夫身上的是什么香?有点儿药味儿,不觉苦反倒香幽幽的。”
韩意兰轻搭在她脉搏上,分神与她道:“闲暇无事时候自己捣鼓出来的, 能清神醒脑, 阿婶儿若是喜欢我便说与你听, 都是些常见的东西, 也是方便的。”
妇人忙道:“那敢情儿好啊。”
帘子后头的韩意兰一笑, “阿婶回去取了晒干的银丹草三两,先将它碾碎了,再去取些苍耳子……”
她声音温缓少有起伏, 落在耳里却是意外的叫人舒服,妇人听得认真,那些说起的配料果然都是些常见的东西,“韩大夫是从哪里想出来的妙点子?苍耳子那种东西原也是能这么用的!”
韩意兰将帘子扯开看了看她的脸色,含笑道:“老天爷叫我们来世上走一遭,早早地就给我们备了不少好东西的。”
妇人笑着直道是,心中盘算着回去给自家闺女也弄弄那什么香。
妇人是韩意兰今天的头一位病人,送走了她又迎来了其他人,一直到酉时一刻左右才堪堪闲了下来。
侍女小漓闲得无聊从外头买了根糖葫芦进来,她边走边对着韩意兰眨了眨眼睛,“小姐,你看外面。”
韩意兰偏着身子往她身后一瞧,视线触及到门外头的那道影子的时候微微顿了顿,小漓坐在她旁边,咬着糖葫芦的时候含含糊糊地说着数,“一,二,三,四……”
韩意兰收回视线理了理细白手腕儿上的袖子,耳边是小漓有些不清的数数声,她如往常一样数到了二十,嘟囔道:“果然走了,小姐你说他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数着数呢?不差一个数不多一个数,每天都是刚刚好在外头停够二十下。”
韩意兰懒得理她,将桌面上的东西收拾好,又坐着等了会儿见没了什么人方才站起身来准备回府去。
她要往外走,小漓啊了一声慌忙跟上,两人往外走有人正巧了往里来。
“你们这儿的大夫是哪位?”楚笏抬手抚了抚差点儿被撞上的韩意兰,道了声抱歉,转头问向药柜前的学徒。
那学徒正要答话,韩意兰却是问道:“姑娘是来看诊的?”
楚笏微拧着眉头看向她,抓药的伙计忙指了指韩意兰开口道:“这位是韩大夫。”
楚笏闻言有些诧异,在这药铺里扫了一圈儿后方才回道:“不是我,是我家夫人。”
马车就停在外头,随行皆是穿袍戴帽腰佩黑鞘长剑的侍卫,哪怕是在这寒风飒飒枯叶飘飘的外景下那气势也格外摄人,惹得外头行人驻足频频投来好奇的目光。
韩意兰叫小漓在外头等着,她一个踩着下马凳上马车去。
冬日的马车帘子略有些厚重,她半掀着进了里去,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热气,暖熏熏的。
躺在上榻的人背对着她,缩在绣着锦绣祥云的被子里叫她只能看见半散开的乌黑长发。
“这是大夫,让她先给少夫人瞧瞧。”楚笏从外头掀开窗帘子对着里剑抬了抬下巴示意,青丹点了点头也没问为什么这个大夫的穿衣打扮一点儿不像,直接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立在一旁弯腰叫了宁茴。
宁茴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缓了半天都没听清楚青丹在说什么,她抿了抿干得难受的双唇,慢吞吞地侧过了身来,抬着眼皮也没看清眼前的人,轻声道:“青丹,我好难受啊……”
嘴里呼出的气好像跟带着火一样灼烫,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什么。
青丹看着她这样子忙将韩意兰拉近了些,“你快瞧瞧。”
韩意兰没想到那女侍卫口中的夫人如此年轻,这年岁瞧着和她相差不了多少。
她顺着青丹的力道到了榻前,启声道:“夫人,手。”
宁茴恍惚间听见有人在说话但不知道在说什么,在被窝里蹭了半天都没有动作,还是青丹上前硬将她的手扯了出来。
韩意兰搭手把脉,马车里又没了声儿,青丹青苗满面忧色,就连空间里的青青草原都坐在地上握着两只爪一脸严肃,眼珠子都没舍得动一下,有时候人类太脆弱了,脆弱地轻轻那么碰一下就可能哐当落地碎了。
“大夫,怎么样?”青苗见韩意兰蹙着眉头,心里头一个咯噔,就怕她嘴里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韩意兰将宁茴的手放进了被子,“这风寒拖得有些久,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我给夫人扎几针,再开几服药回去煎熬,按时服用就是了。”
青苗长长地舒了口,“有劳。”
扎针费了些时候,待到韩意兰将银针取了下来,被青苗亲自送出了马车外头的天已经半黑不黑了,她拒绝了楚笏递给来的分量颇足的诊金,转头和小漓上了韩家的马车。
小漓好奇地问道:“小姐,你知道那是哪家的吗?”
韩意兰摇头,“不清楚,估摸着是从外地来的。”
……………………………
宁茴他们这次到齐州来暂住的地方在东十二街的茂花街,裴郅因公事到过平春好几次,他不喜欢住在别人府上也不乐意待在客栈里,便在这处买了个小院子,院子不大,但住下这么些人也是绰绰有余了。
这地方早早地便叫人先一步过来打扫了,一行人到了目的地,自觉分工,楚笏带着人拆卸搬运马车上的行李,青丹青苗搀着包裹严实的宁茴直接去了主院。
韩意兰施针后没多久她身上的热就褪了不少,只还是昏沉的厉害,青丹将人强拉了起来,给她喂了药又喂了些易克化的粥水后才由着她睡了过去。
宁茴睡的不大好,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冷跟冰火两重天似的难受。
她翻来覆去的不安稳,青丹青苗候在边儿上对视了一眼想着上前,站在床边的男人褪下披在肩头的外袍却是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吩咐道:“退下。”
青丹青苗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应了声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房门。
屋里很快就没了人,裴郅坐在床上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他掌心沾了冷气微有些凉,正觉得浑身发热的宁茴动了动脑袋在他手上蹭了两下。
裴郅动作微顿,躺下的时候干脆长臂一伸将人搂在怀里。
他半垂着眼,一手圈着人,一手轻缓地顺抚着她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