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还是那棵枇杷树。
待裴郅一躺下她便又开了口,“咱们明天什么时辰离开啊?”她得早早地起身去找锦婶儿把那树买下来,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卖。
裴郅却是回道:“明天早上不走,等齐商他们来了再说。”
她言语里含着疑惑不解,“下午的时候你不是还说明日一早走的?”怎么突然变卦了
裴郅道:“天寒地冻的,不大想动。”
宁茴直觉他没有说实话,这人自打去了那边院子后就奇奇怪怪的,她估摸着他会突然改变主意和锦婶儿应该有些关系,至于具体是为了什么,他不肯说她一撇嘴也不再对这件事情追根究底,转而念叨起了齐商楚笏。
“齐商能找到我们吗?”听吴娘子说他们这村子偏僻,往镇上去便是坐牛车都需得两个多时辰,扶杨镇也不是什么好找的地方,可不一定能寻过来。
裴郅已然和吴娘子商量好了,“明日吴娘子要往镇上去,我叫她往府衙递个信便是,齐商他们应该已经到这边了。”快则当天就能过来,便是稍晚些第二日一早也能到了。
这样安排其实也好,就算锦婶儿不愿将树卖给她,她也有空闲时间想别的法子。
裴郅探手过去在她脑袋揉了一把,又落下捏了捏脸,“不会少了你的树的,睡。”
听他这样说,宁茴笑了两声,往他怀里一滚,揪着衣衫闭上眼睛。
怀里是软玉柔花,裴郅憋了会儿长舒出一口气,思索着锦婶儿的事转移注意力。
……………………
第二天宁茴从被窝里爬起来,约莫已经过了辰时,她拥着被子,手揉着眼睛,立在窗前的人挡住了大半的光亮,在地面上投落下一片浅影。
她不停地打着哈欠,眼里泪汪汪雾蒙蒙的,半天都看不明晰。
裴郅身上换的是样式简单的上衫下裤,腰间麻灰色的长腰带打了个结,这是吴娘子家里新裁出来给她丈夫准备着过年穿的。
只是他身高腿长,这一身儿尺寸不大合适,裤子短了好长一截,幸得裴郅穿的是黑面儿长靴,才没叫露出一段光腿来。
这样看着实在有些奇怪,宁茴捂着嘴直笑不见停,裴郅黑了黑脸,“适可而止啊。”
宁茴接过裴郅递来的衣裳,硬生生地把到嘴的笑给憋了回去,哼哼了两声开始套衣服。
她的是一身浅红色的裙衫,虽然也不大合身,但到底比裴郅好了许多。
宁茴不会绾发那种高难度的技术,无聊的时候跟青丹学过好几次都没成后来就很干脆地放弃了。她拿着梳子也不须铜镜,在头上随意刮拉了几下,只要梳顺溜了不乱糟糟的就成。
披头散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待到宁茴把她那一头毛理顺了,吴娘子早坐着牛车往镇上去了。今日天气不错,蓝天白云,太阳的影子时隐时现,小禾把早饭从锅里端出来,一溜烟儿就跑没了影子找自己的小伙伴耍去了。
用了早饭宁茴就撺掇着裴郅往旁边锦婶儿那里去,裴郅把凑到他面前的脑袋推开面无表情道:“不去。”
宁茴又凑过去,“说好了要帮我的,陪我过去问问锦婶儿卖不卖,要是不卖还得想其他办法呢,你不是说……”
耳边絮絮叨叨的不停,裴郅捂住她的嘴,无奈低声道:“这个人我要带回京都去,人都走了,你看那棵树如何?”
宁茴没想到他居然要把锦婶儿带回京都去,她拉下他的手,惊诧道:“你带她回去做什么?”不是说不熟的吗?这人会这么好心?
裴郅反握住她的手腕儿,微仰着头望着天,凝视着飘悠悠的白云不由轻笑一声道:“自然是有用处的。”
这卫氏回京可有得好戏瞧了。
第七十五章
宁茴的好奇心是彻底叫裴郅勾了起来, 不过既如他所言, 不过去便不过去, 她在院子里围着他绕来绕去, 直晃的裴郅眼都花了,手摁住她的肩将人拉近了来, 捏了捏她的脸, “晃来晃去的作甚?”
“你怎么就是不肯跟我说呢?”宁茴抱着他的腰往后仰着身子, 突然睁大了眼, 踮起脚在他耳边小声道:“不会真是什么不能说的皇家机密?”
裴郅挑眉,淡淡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被这么一看,宁茴两只脚往上蹦了蹦,捂着嘴悄声试探性地问道:“难道被我猜中了?”她今天脑子这么好使的吗?
裴郅偏过头不理她, 眼瞧着鸡笼里两只叼着青菜的老母鸡斗来斗去。
宁茴自觉猜对了, 他昨晚不是说了吗,锦婶儿乃是阆陵卫氏之人,嫁到京都的夫家她认识。
她认识的人可没多少, 她对阆陵卫氏不大了解也没什么印象, 但也知道是一方大族,再加上吴娘子说锦婶儿被何三杯带回来的时候穿衣打扮皆是上等,昨晚又见她举行坐卧颇有规章,这所嫁之人的身份绝迹低不了的,说不得还真就是那一位??
若真是那的的确确是不能说的皇家秘辛,宫妃出现在民间, 还嫁了人,成功给皇帝陛下戴了一顶闪闪发光的绿帽子……这,这可真刺激!
只是,宫里有姓卫的嫔妃吗?
宁茴在脑子里搜罗了一圈也不见影子,她咬着唇直摇头,青丹青苗若是在这儿就好了,她还能问一嘴呢,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裴郅知她在胡思乱想,温言道:“想那些做什么,又与你没什么干系,过来,一起出去走走。”
宁茴把堆了一脑子的绿帽子甩出了头去,小步上前去挽着他的胳膊。他们没有房门的锁匙,半掩着院门也不走远,只在周围透气晃悠。
入眼是交错的田埂,往来的农人,阳光下远望着,温暖苍茫的一片。
宁茴走走停停,握着小瓦片时不时挖一棵不知名的小野草,蚊子再小也是肉,听着空间系统提示绿化值一点一点地往上加,心情愈加美妙。
青青草原在里头挖坑也是高兴,嘴里唱着歌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滚到了水池边屁股一撅一撅的,两只黑耳朵晃动着格外招人。
在外头转了两圈,两人原路返回。
宁茴在院子里的水桶里取了水洗手,水刺骨的寒,冻得她两只手通红。
裴郅给她搓了搓,门外却是响起了些声响,光溜溜的木棍子一下一下的打落在地面上探路,那大开的一方门前便出现了有些佝偻的人影。
锦婶儿还是昨日的那一身儿,花白的头发规规整整地挽着倒不像晚间那样散乱,她虚着眼,慢吞吞地跨进了门来,边走边叫道:“小禾?小禾啊。”
宁茴回道:“小禾不在,她出去玩儿了。”
锦婶儿没听见,继续叫道:“小禾,小禾。”
宁茴就要到她旁边去,裴郅拉住不叫她动,目光锐利地看着在院子里戳着棍子往前的女人,冷声道:“人不在。”
宁茴不懂裴郅干嘛突然这副阴冷阴冷的样子,那锦婶儿似乎注意到了他,抬眼往这边看了看没再出声儿了,她一步一步地转了回去又往外走。
刚巧小禾从外头回来了,一看见锦婶儿就翻了个白眼,大声问道:“三奶奶,你有什么事儿啊?”
锦婶儿哎了声,手指了指旁边,“墙塌了,墙塌了,你爹回来了没有?”
小禾就知道她过来准有事儿,回道:“我爹今天就回来,回来了我就跟他说。”
锦婶儿点头,“好好好……”
“你就在这儿坐会儿,娘今天早上就说叫你在咱们家吃饭。”小禾跑进屋搬了条板凳出来放在院子里,扶着她坐下,“坐着晒晒太阳。”
锦婶儿只包了一层皮的脸上带了些笑,又连道了几声好。
小禾平日没事儿喜欢遍山的跑,方才在外头玩累了,喝了两口后搬了个四腿儿的小凳儿坐在堂屋外头用竹条编笼子。
别看她年纪小,却是学了不少本事,宁茴看的稀奇也凑了过去。
裴郅立在院子里,走两步到了长凳边,他声音极低,但咬字却格外清楚。
“听说锦婶儿年轻时候失忆了,好些事情都不大记得了?”
锦婶儿似是没听见,默不作声,裴郅面色沉沉,俨然又恢复了平日那副阴冷寒戾的样子,他道:“锦婶儿与故人长辈颇有几分相似,阆陵卫氏,恭顺柔嘉,你听听可有什么印象?”
锦婶儿握着棍子一动不动,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裴郅又问了句,她扭头往她看了一眼,很快又转了回来,默然半天方才弱声问道:“你是什么人?说的又是些什么话?什么阆陵卫氏,什么恭顺柔嘉,妇人我着实听不大懂。”
裴郅背着手,身姿颀长修如翠竹,他慢声道:“如此,想是在下认错了人。只是身在阆陵地界却说不知阆陵卫氏,这话要是叫卫氏门族听见了少不得要给锦婶儿难堪的。且……”
那长眉一挑,凛然有神,“听小禾说锦婶儿你听觉不显,在下方才声音这般小,锦婶儿竟是能听见的?”
锦婶儿闻言一怔,旋即又紧绷着脸,再不肯多说一句。
阳光落在身上分明带着暖温,她却还是觉得阴凉凉的不舒服。
阆陵卫氏,阆陵卫氏,压在她身上的门第就像是魔咒一样,前半生,后半世,再一次穿透了用岁月交织出来的厚重盔甲,将她掩盖在层层伪装下最卑弱最痛苦最绝望的记忆和那个最真实的自己尽数剥露了出来。
她抖了抖,有些慌张地闭了上眼。
忙乱地拄着棍子站起身来就要走,裴郅扯着嘴角轻嗤一声并不留她。
他眼里含着讥讽,听听昨日傍晚那歌,现下再瞧瞧这人,可不像是失忆的,怕是早早地就想起了。
至于为什么装聋作哑……
裴郅眯了眯眼,看着她走出门外轻笑了笑。
“裴郅,你笑什么呢?”宁茴从里头出来,“咦,锦婶儿呢?”
裴郅侧头,“走了。”
宁茴哦了一声,往他嘴边递了一粒花生米,裴郅微张开嘴含了进去,抱着人坐在长凳上晒太阳,惬意非常。
吴娘子天未亮就出门,将近午时才回来,一道回来的还有她丈夫。
“按着公子的意思往府衙递信了。”她道。
宁茴道了谢,“有劳姐姐了。”
又是一番客气后,吴娘子匆匆忙忙地进了厨房,烟囱里炊烟袅袅悠悠扬扬,被风吹散在蓝天下。
午饭很丰盛,小禾飞快地跑出那头叫锦婶儿又飞快地跑了回来,坐在板凳上道:“三奶奶说她不想动,不过来了。”
吴娘子皱了皱眉,“那我挑些出来,小禾你一会儿吃了给她送些过去。”
自家爹在,小禾可不敢露出丁点对那头的不满,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吃完饭也没什么事儿,坐在太阳底下晒着晒着愈是困懒,她懒懒散散地不想动,半靠着裴郅眼皮子一会儿往下搭,睁开了一会儿又往下搭,后来直接便趴在他双腿上睡着了。
今日温度不算低,这般也算不得多冷,裴郅便没出声儿,由着她去了。
摸了摸她有些发红的脸,手指穿过披散在背上的黑发,一顺到尾。
问了一路人总算是找到吴娘子家门的齐商几人一到门口就看见这样的场景。
青丹青苗直接把他挤到一边儿去最先跑了进去。
宁茴睡的迷糊,隐约听见谁在哭,她有些费力地睁开眼,又使劲儿地揉了揉。
“青丹青苗?”宁茴打了个哈欠,视线还是模模糊糊,但也能瞧见面前两人的样子。
“少夫人!”说话的是青丹,带着哭音双眼通红。
宁茴听见声音又用力地眨了两下眼睛,看着两人眼泪汪汪的样子手忙脚乱,抬手给她们将眼泪擦了,忙道:“别哭呀,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都是我不对,是我的错……”
裴郅有些无语地看着好话一箩筐哄着姑娘的宁茴,起身看向齐商。
楚笏人阆陵府,此行只他带了几人来了,齐商见他无事气色也尚好,提心吊胆了两三日,总算是松缓了下来,他拱手,“世子。”
“出去说话。”裴郅往里看了一眼,举步走出了院子。
齐商跟着出去,“世子是有事吩咐?”
裴郅直接问道:“带了几人过来,几辆马车?”
齐商回道:“除了青丹青苗还有侍卫六人,两辆马车。”
“正好,你带两人一辆马车替我先行送个人回京。”裴郅吩咐道。
齐商啊了一声,还不大能反应过来,“世子说的是谁?”
裴郅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往另一边院子瞧,两人一起往那边走去,驻足在院子门口,院门未关,听见响动的大黄狗拖着铁链子冲他们狂吠,裴郅微微笑道:“就是院子里的那个人。”
齐商一脸懵,不大明白为啥要他特意送这么个农家妇人进京,“叫两个侍卫送去京都就是了,属下还是跟着世子一道先去阆陵府。”
裴郅摇了摇头,“不可,此人极是重要,你先把她带回京都好好照看起来,千万莫叫人发觉,一切事情待我回去再行商量,待寻个合适的时候,有大用的。”
齐商抱着剑,“那这人到底是……”
裴郅眼尾微翘,勾了勾唇,“阆陵,卫氏顺妃。”
齐商起先还没回过味儿来,愣了半刻陡然睁大了眼,结结巴巴道:“卫、卫氏顺、顺妃??是那个早就死了的卫氏顺妃?”
那个在镜画阁葬身火海的卫顺妃?她不是都烧成块碳了吗?
按理说一个妃子死了都好十几年了,早该没人记得了,但这位不同,她死在镜画阁啊。
镜画阁是什么地方?
先帝骄奢淫逸,昏庸无道,建了个镜画阁专门收集无价画作,里头随便拿出一副画来都是当世珍品。
当今也是个好附庸风雅的,登位后那一处也一直留着。
卫顺妃死在镜画阁,还是被火烧死的,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无数举世佳作为她陪葬了。
虽然这事儿被压了下去,但官署里那些老头私底下还是会经常痛心疾首地念叨着哪个大家的什么什么画,难免提起那些个事儿,你一言我一语的,他就是不想记得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