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雪花落在他眉间瞬间消融,那桃花眼都带了些春日暖光的味道,映着身后树枝掩映间的白茫茫雪地,这容色瞧着越发惊艳动人。
宁茴突然顿住脚步,呆愣愣地看着,裴郅见她不动,停下来挑眉问道:“怎么了?”
宁茴摇了摇头,她半藏在毛绒绒的兜帽里的脸蛋白里透红,双眸微弯着清亮莹澈,看着看着就踮着脚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在外头待久了,是凉凉的。
宁茴亲了亲就要收回来,方一离开,裴郅便埋头追附了下来,他尽力压抑着心头游弋着摸不透弄不明的炽热,含着唇瓣汲取温热。每每亲吻的时候他都怕吓着她,动作时候总是极尽温柔,倒是和他平日的行为处事截然不同。
她伸出手环着他的腰揪着他的衣袍,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啊!”突然出现的人声吓了宁茴一跳,忙睁开了眼。
裴郅把人扣进怀里,锐利冷沉的视线扫过去,如刀子般落在发出声音的人身上。
橘杏被他看的浑身僵冷,发着抖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战战兢兢道:“世、世子,奴婢、奴婢……”
她说了半天也没能完整吐出一口话来。
一边路过的裴昕尴尬地揽了揽身上斗篷,曲身行礼问好,“长兄。”
听见裴昕的声音,宁茴好久没见她了,从裴郅怀里扭过头来瞧,她外罩着米白色的斗篷,下头露出了月白色的裙角,素净的很却也不掩丽色,和前段时间裴朱氏刚离世的那会子比起来,精神气貌都好了不少。
裴昕的视线与她对上,又叫了声大嫂。
宁茴刚才是真被吓着了,愣了愣没与她没说话,反倒是瓮声瓮气地与裴郅道:“裴郅,我们走。”
裴郅点点头没再管那三人,只是临走前眯着眼满是冷厉和警告地瞧了她们一眼。
裴昕默默地看着那两人走远,皱眉叫梨蕊扶着橘杏站起了身来。
她半垂着目,不知怎的莫名就想起了还被关在院子里不准出门儿的柳芳泗。
第七十七章
橘杏站在雪地里腿抖得厉害, 裴昕兀自思量着一动不动,她好半晌才压下心头的慌张吐出一口气来, 连着声儿叫道:“小姐?小姐?”
裴昕回过神应了一声, “怎么了?”
橘杏回道:“外头冷, 咱们还是回院子去。”本来就天寒,暮风凄凄, 方才再被世子吓了这么一遭, 她如今是心头都凉的厉害,只望着回去灌一碗热汤才好。
“橘杏, 下次在这么莽撞就自己去管家那儿领罚。”裴昕目光平静的看了她一眼, 这才举步踏上铺了一层薄雪的小道上,月白色的裙角摇摇曳曳。
橘杏心里委屈,跟上她道:“四周并无丫头奴仆,奴婢陡然一见那副场景难免惊诧。”
“你还委屈上了?”裴昕掸去对襟边儿的雪花说道。
橘杏忙道:“奴婢不敢, 奴婢只是觉着惊奇,刚成亲那会儿少夫人闹得多厉害啊, 再瞧如今,这对比着里头的那些个事儿, 差别着实大了些。”
六月天的时候还要死要活呢,还未翻过年头就你侬我侬了。
裴昕沉下了脸,斥道:“这事是你该编排的?”
橘杏到底跟了她好几年, 这一听便知是动气儿了,忙闭了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风中带枝头雪落声,沙沙作响。
裴昕看着堆落在脚边的白雪, 慢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当真是世事难料啊。如今看来,到底还是她宁茴命好,万事无忧。
主仆三人回到院子里,裴昕照常坐在书案前提笔抄写昨日未完的佛经,炼心又练字。
不过刚写了两句,外头便有婆子来报说是东边儿院二夫人使了贴身婢女夜竹过来。
裴昕头都没抬一下,一心盯着纸上墨字,与那婆子说道:“没空,不见。叫她没事儿别隔三差五的叫人往我这儿来,叫她闭门思过的是祖母,不愿去她院子的是兄长,我帮不着她,也没心思跟她扮什么姑嫂情深。”
裴昕愈见成熟稳重,但是一旦对上柳芳泗这个二嫂还是有些按捺不住性子,冷嘲热讽也是常事。
如今这世上,她唯一在意的也不过兄长一人,柳芳泗?就差把绿帽子给她哥哥戴严实了,可就别指望着她能给个好眼色了。
那婆子犹犹豫豫还没走,她这才抬了头,冷声道:“看什么?还不去回话。”
眼看着人退了出去,裴昕搁下手中毛笔,略带讥讽的笑了一声。
如今这样,自作孽罢了。
………………
宁茴回到西锦院儿脱掉外头的大红色斗篷便钻进了小榻上的被子里,半捂着头。
裴郅坐在边沿伸手将被子扒开,将人拉了出来,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宁茴扯着腰间的襳褵,手指头在上头绕过来绕过去缠了好几转,低埋着头闷声道:“没什么,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裴郅看着她发间的梅花玉簪,捧了她的脸起来,入手烫呼呼的,温度莫名有些高,再看脸上发着红,一片浅浅的胭脂色,漂亮得就像是天边晚霞。
指尖在上头捻了捻,又轻托过来亲了亲,耳边的轻语温柔缱绻,“怎么不说话?”
宁茴扑进他怀里,不大好意思地在他胸膛上蹭了蹭,仰着头小声道:“下次还是不要在外头亲亲了,被人看见怪不好意思的。”
裴郅顿了顿,抿着笑道:“哦?那今天这事儿怪谁呢?”
宁茴瘪了瘪嘴,“怪我。”怪她定力不稳,怪她没有经受住诱惑,怪那美色该死的惑人!
想到这儿她突地一愣,直起身道:“不对不对,该是怪你的。”
转瞬就把锅甩到了裴郅身上,她还又点了点肯定了一下自己,这不怪她呀,她只亲了那么一下下啊。
裴郅闻言又看她那副样子,颇觉好笑面上却不显,顺着她的话问道:“先动的不是你?如何能怪到我身上的?”
宁茴眨了眨眼睛,长睫蹀躞好似蝶翼轻颤,轻咬樱粉色的下唇。
她伸了手上去,两只食指戳了戳他的脸,微弯的眸子里水润明亮,“还不是怪你生的太好看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言罢还似有感慨地叹了口气。
裴郅扬了扬眉,抓住她动来动去的手压了下去,连着手臂都一道圈了起来,他俯身下去,两额相碰,轻笑着不出声儿。
宁茴也跟着笑,抬着下巴又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双唇。
青丹端着小厨房熬好的燕窝进来,他俩人闹了一阵后已经半躺在了榻上。
她笑着将漆红托盘放下,端出了翠玉碗。裴郅从宁茴手里将自己的头发抽了出来,半拉半抱地叫了人起身下榻去用些吃的。
宁茴握着瓷勺在碗里来来回回地搅动了好几下,刚吃了没几口春桃便从珠帘子后头探出脑袋,说道:“世子,齐侍卫在外间说是有事禀报。”
里间到底要比外头暖和些,裴郅不大想动,更不想出去,用了一口燕窝颔首道:“叫他进来。”
春桃很快便去外头叫了人,不过一会儿齐商就撩着帘子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他似乎跑得有些急,这大冷的天儿额上竟是还渗出了些细汗。
宁茴有些好奇,裴郅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放下手中的勺子慢问道:“说,这么慌慌张张的是做什么?”
他微蹙了蹙眉,总不能是卫顺妃那头出了什么事儿?
裴郅心思快转,齐商闻言忙拱手快速回道:“世子,树不见了!”
“树?枇杷树?”
齐商又道:“是啊,就是那棵你特意叫属下挖回来,从阆陵搬回京都的那个枇杷树,属下把它安置在院子,方才过去一瞧那贼偷儿连片叶子都没留下,简直好大的胆子呐!”居然敢跑到他们国公府来偷东西,还偷树,本事大啊。
宁茴自觉地不掺和这个话题,默默地端起自己的碗,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耳边是裴郅一如往常的冷淡声音。
“没人偷,我送人了。”
齐商愣了愣,表情一滞,颇有些一言难尽道:“送、送人了?!”
裴郅点头,“是啊,怎么,你有意见?”
齐商紧抿着唇,摇了摇头叹道:“世子,你真的好抠啊。”京都街道边儿一抓一大把,一棵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枇杷树居然也能拿去送人,这也能送的出手?也不知道是谁有如此的‘荣幸’。
裴郅面带讥讽,“……呵,你一个老光棍懂什么?”
宁茴也很是不大赞同地看着齐商,说道:“齐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这是污蔑,裴郅明明很大方。”随手就是十万二十万,他明明大方哭了好吗,谁说他抠她跟谁急!
齐商有些无助地摸了摸后脑勺:“……”他难道说的不是实话吗!
夫妻感情好就能睁着眼睛说瞎话,颠倒是非黑白吗?少夫人,我齐商果然还是看错你了:)
第七十八章
被打击了一通的齐商苦兮兮地从里间出去,立在檐下台阶上, 黑面长靴的厚底抵着石阶棱角刮了两下, 幽幽地望着暗翳翳的天空。
楚笏顶着落雪踏进院子, 抖掉伞面儿上积了一层的薄雪的间隙瞥了他一眼, “脸这么臭,你是掉粪坑里了?”
齐商抱着剑, 斜眼一瞧她立马变了个表情,贱兮兮道:“哪里掉粪坑了?我这不是刚看到你了吗。”
楚笏抬腿就是一脚踹在他膝盖窝, “可死远些你!”
齐商没防备她突然动手, 差点儿就被这一脚踹趴进雪堆里, 他踉跄两步在阶下站稳,咬牙切齿,“楚笏, 你有病是!”
楚笏冷哼的两声, 虚斜着视线从他脸上飘悠悠一过,跨步转身往里去,给他只留下一个瘦瘦高高的背影,边走边幽幽道:“是啊,我还病的不清呢。”
齐商唰地拔了剑,那人却是已经进了屋, 他又愤愤地把剑戳了回去, 在雪地里跺了好几个脚印子,尤觉得不解气又提着脚一划拉过去,雪花四处飞散。
楚笏这家伙现在的脸皮真是越来越来厚了, 比猪皮都要厚!
春桃扒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转头冲着青苗问道:“青苗姐姐,齐侍卫疯了。”
青苗还以为有什么好玩儿的事,抱着绣篓子走过来,一手里还握着针,瞥了眼外头兴致瞬减,“又不是头一回这样了。”每回吵不过楚侍卫不都这样吗。
春桃一想,噘着嘴道:“说的也是。”
齐商:“……”你们这些女人,真是太过分了!!
齐商在外头郁郁愤愤,楚笏在里头拎了个板凳,坐在堂前屏风边吃着青丹递给她的鸡蛋煎饼,看着大门外头的人翻了个白眼,张了张嘴无声嫌弃道:“蠢货。”
齐商气得蹬脚,“……卧槽,出来单挑!”
宁茴用完了吃食将碗放下,握着帕子擦了擦嘴,“我好像听到齐商在说些什么。”
裴郅听力一向很好自然也听到了,他面无异色,“吃饱了没事干,也就干吼吼了。”
宁茴微睁大了眼,“哎?是吗?”
裴郅不想提那个傻缺,半靠在榻上取了药丸子丢进嘴里,干咽了下去,拿了榻边小几上的书翻了两页,冲她微微笑道:“你管他做什么?过来,和我一道看看。”
左右无事,现在洗漱睡觉尚有些早,宁茴便依他所言靠近了去。
…………………………
紫宸殿灯火通明,紫檀木祥云飞龙灯架上的烛火又已经新换了一茬,张公公侍奉御案左右,嗅着殿内幽香敛眉低目。
酉时一过,昭元帝总算是放下了朱笔,抬手合上了最后一本奏折,靠在龙椅上捏着鼻梁。
张公公垒叠好案上的书文,询问道:“陛下晚间一直忙到现在还未曾用膳,还是先去侧殿用些东西。”
昭元帝胃口不佳,摆了摆手,面露疲倦,骤然起身下阶,“朕不饿,在屋里头闷得慌,出去走走。”
一旁候着的宫人们闻言连忙取了金线绣龙纹的黑色披风和御寒皮冠来,一番穿戴也未费什么时候,龙行虎步方出了紫宸殿正门便遇上了冒着风雪过来送汤的宋静妃。
宋静妃一身对鸟菱纹的月白色宫装,细眉水眸,气质和雅。
她好礼佛,佛香浸染出来的温婉沉静实在是叫人心喜。
“臣妾好似来的不大巧。”宋静妃恰恰在门前立定,她微噙着笑俯身请安。
这个时候昭元帝没什么心情心思,也不多言,只道:“天寒地冻的,早些回去歇着,朕出去透透气。”
宋静妃含笑道了是,目送着他和张公公几人没入天地暗色里。
宫人又将手里刚刚合上的大伞撑开,护着她上了轿撵。
贴身宫女随着走在轿撵一侧手中也提了灯,小声道:“都这个点儿了,又落着大雪,也不知道陛下这是往哪儿去,娘娘今儿个晚上算是白跑一趟了。”
宋静妃腿上搭盖着狐皮小毯,不甚在意道:“明日寻了个时间再过来一趟就是了,到底是珏儿的婚姻大事,也差不多叫陛下把主意拿定下来了,我看那楼家孩子着实是不错的。”
宫女闻言有些犹豫,心里堆着话也不知该说不说,迟疑不定的样子引起了宋静妃的注意,她微蹙细眉道:“有什么话便说,吞吞吐吐的作甚?”
“奴婢最近几日听了些风言风语,是有关定王殿下的。”
宋静妃看着飘进来的一片雪花,“说说看。”
宫女回道:“传言说定王殿下和裴家的大姑娘似乎有些往来,闹得似乎还挺厉害。”
宋静妃一怔,“裴家大姑娘?是裴贵妃的那个侄女儿,朱氏……的闺女?”
她刚问完宫女便忙点了头,“是,是她。”
四周光线不明亮,宋静妃脸色不大好,“明日下了早朝你去叫了珏儿过来,本宫得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