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望男人的那颗心还不如指望一头猪呢,也就裴昕心心挂念了。
她见楼夫人面上忧色不减,又安慰道:“大哥是个混账,大嫂如今不也过得好好的,妻就是妻,妾就是妾,更何况在皇家?只要女儿不行大错,一辈子都是定王妃,你亲外孙才是王府的世子爷。”
楼夫人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斥道:“愈发不知羞了,这些话能这么往外说的?”
楼扇含笑,“这不是在母亲跟前嘛?”
这母女俩一言一语地说着裴昕,坐着马车回府的宁茴与裴郅也提起了她。
宁茴一挨着他就习惯性地往他身上靠,双手环着他的腰,额头抵着胸膛蹭了蹭,“那楼小姐说话好生厉害,裴昕在她面前像个小蚂蚱一样。”
裴郅对这些不大感兴趣,他伸手托了托她的脸,“管她是小蚂蚱还是小蛤|蟆,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宁茴晕乎乎的,点点头,“说的也是。”
她说话间都带着淡淡的酒味儿,裴郅凑近了些,附唇亲了亲,沉声问道:“喝了多少?”
宁茴睁大着眼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勾起斗篷连着的兜帽盖住自己大半个头,“就一壶啊。”
裴郅冷瞧着她,“真不得了。”
宁茴:“……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夸我。”
他揪了揪她的脸,“看来还没醉,脑子还是清醒着的。”
宁茴:“我本来就没醉呀。”她只是有点儿晕而已。
裴郅盯着她轻笑了笑没说话,宁茴两只手抓着兜帽毛绒绒的边缘歪着头也冲他笑。
眸子漾着水光,晕红的两颊在兜帽下若隐若现,笑着活像是个二傻子,裴郅扬眉,指尖点着她额头往后戳了戳。
宁茴摸着自己的额头,愣了片刻才扑进他怀里赖着晕神,隔一会儿抬手摸摸他的脸,再一会儿又笑嘻嘻地凑上去亲亲。
“裴郅你真好看……”
被她折腾来折腾去的人眼角微勾,笑而不语。
空间里青青草原把小被子披在肩头上当披风,扯了块布绑在大脑袋上,撑着锄头很努力地朝着外头翻了个白眼。
待到宁茴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了,外面的天早早便黑透了,她往雕花窗格那处瞧了会儿,头又埋在被子里缓了缓才慢悠悠地披了件外衣下榻倒了半杯茶。
茶水是灌的,热气腾腾入不得口,她便撑着头发呆。
外间的青丹听见声响撩了帘子进来,“少夫人醒了,头还晕吗?”
宁茴木楞楞地回道:“还好。”
青丹叫青苗端热水进来,自己转头去取了衣裳,“那便好,榕春下午时候来了一趟,老夫人叫你晚间过去呢。”
宁茴啊了一声,“又叫我过去做什么,早上不是才说过话吗?”
青苗从铜盆里新拧了热帕子,说着探来的消息,“榕春说也叫了大小姐,估摸着是今天晚上就要给大小姐定下前程了。”
热帕子一搭在脸上,宁茴的精神瞬间好了些,她微是惊讶道:“这么急的吗,是不是太赶了?”
青苗接话道:“再捱下些时候定王府那边就该落话了,待那会儿可就由不得大小姐在两条路里头挑拣了,这动作自然得快些,早一天可不就早了事嘛。”
宁茴想想觉得也是,她站起身由着青丹给她套了两层衣裳,“那我这便过去了。”
第八十四章
福安院里灯火通明, 榕春看了看房中漏刻, 已然是戌时末了, 她捻了捻榻上的锦绣团花萝纹被,柔声道:“西锦院儿那边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声儿,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老夫人不若眯一会儿, 待少夫人到了奴婢再叫你。”
裴老夫人平日睡得早, 约莫酉时便要收拾着上床的,熬了半个多时辰, 呵欠连天, 精神不济。
她扯过帕子擦了擦眼,摆手指了指小几上的杯盏, 说道:“真要我睡也睡不着,这事儿总得先拿个章程出来, 这些个小兔崽子总不叫我好过!”
榕春忙循她意端了茶来奉前伺候着她喝了两口提神, 建议道:“大小姐在侧间坐了小半刻钟了, 老夫人不若先叫她进来说说话解解乏?”
裴老夫人兴致缺缺, “有什么好说的, 等宁氏到了再叫她们一起进来就是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榕春点头应是不再多劝。
宁茴到了院子, 小丫头接了春桃手里的灯笼,半俯身道:“老夫人等半天了,少夫人快里面走。”
屋子里牡丹灯架上轻纱罩子里的烛光微曳,镂雕飞燕的三足暖炉里悠悠腾着热气。
老人家怕冷, 到了晚间尤甚,炉子里的碳火颇旺,宁茴一进里去青丹便帮着给她解了外头的红色勾花斗篷。
候在外间的榕夏见着她忙迎了上来,面上微带了笑,“少夫人可算是来了,方才又飘了雪,外头可冷得慌呢。”
裴老夫人不是个慈祥温和的,但她身边伺候的榕春榕夏各个都温厚的紧,宁茴轻抿了抿唇,笑眯眯道:“还好,比前几日要好得多。”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裴昕还没来吗?”
榕夏答道:“来了,在侧间儿,少夫人先进去。”说着一手撩起了珠帘子。
宁茴给裴老夫人请安问好,在榻边的梅花凳上落了座。
她理着裙摆不说话,裴老夫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个声儿,没好气地问道:“我是叫你来发呆的?”
宁茴啊了一声,“祖母没开口说话,孙媳哪敢吱声儿啊。”
裴老夫人翻过眼冷哼,瞧着裴昕也由着榕夏引进来了,方才慢声道:“人都到了,想来都清楚我叫你们过来是为着什么,既然大家心里都门儿清,我也就懒得拐弯儿抹角地废话了。”
她说两句话便打一个呵欠,干脆又喝了口茶,“我原想着这事儿不急,慢慢相看也没什么关系,可今儿个晌午二郎与我说拖不得了,就这两天定王那头怕是就要往上提侧妃的事情,过了明路可就由不得咱们说不了。”
裴昕坐在她右侧,两手交叠着放在膝上,掩压在下面的左手紧攥着蓝白碎花罗裙,面上没什么过多的表情,但长睫飞颤,也尚能窥见其内里一二。
裴老夫人的视线在她身上顿了顿,旋即又转了过来,放下身子靠在软枕上,道:“我的大孙女儿,说,你搞出这么些个事情来,如今是打算怎么着啊?”
裴昕这两日心乱如麻,今日在丞相府再叫楼扇嘲讽了一通更是心烦意乱理不出头绪来,她哑着声,“孙女儿、孙女儿也不知道。”
裴老夫人翻了个白眼,“你自己的事儿你不知道?这是指望着老太婆我给你琢磨呢?啊?”
裴昕默然不语,老夫人眯着眼,“你这是哑巴了?我告诉你,裴昕,老太婆我精力有限,没那工夫操心你的那些个事情,今儿个晚上你要拿不出个主意,明儿个怎么样我可不会管你。”
她年轻时候累死累活,老了老了是来享受的,可不是来操心这些个混账玩意儿的。
裴昕垂头,屋里又一次陷入了沉寂。
宁茴拨弄着腰间襳褵,时不时往裴昕那处瞥上两眼,裴老夫人眼瞅着她,“你怎么瞧的?说出来给你小姑子听听。”
“这可是小姑的人生大事,我哪能说得?”宁茴眸子微动,不懂老夫人干啥问她,明明她和裴昕有仇的好嘛?这说话的时候很容易就夹带私货的。
问这个这个不说,问那个那个也不说,合着她一个人唱独角儿呢?
裴老夫人心头恼火的很,重重地拍了拍小几,“我叫你看看晋安伯府的事儿,你就没一点儿能说的?!”
宁茴蹙了蹙眉,正瞧着老夫人沉下来的脸,唔了一声,把今日听到见到的搬扯糅合了一下,回道:“晋安伯夫人是个爽快人,挺好的。陈小伯爷人品上佳,也挺好的,只是晋安伯府的门第到底还是低了些,怕是和咱们府上不大……相配?”
裴老夫人面色稍霁,扯了扯嘴角,“门第倒是其次,关键的还是要自己有本事才好。”
呵,像他们显国公府,门第是高,生了一窝的败家混账玩意儿,有个屁用。
宁茴点头,吹道:“祖母说的好。”
裴昕微抬了抬眼,对面坐着的人身穿着流云纹广袖罗裙,面含着笑一本正经地附和着祖母的话,她发现她越发看不懂宁茴,如今便是这么笑一笑,她也不知这内里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裴老夫人哈欠连天,“陈小伯爷在应天书院进习,二郎也说不错的。定王府那边侧妃名头说得好听,但一入皇家深似海,那里头的勾勾绕绕剪不断理不顺,定王向着你还好,若不然裴昕啊,以你的脑子和脾性应付不来的。”
老夫人这话是明显偏向晋安伯府的,她道:“话就说到这里,你琢磨会儿给个定话。”
榕春换了一盏方灯,屋里的光又亮了些,宁茴掩了掩眼睛,取了一块酸果米糕吃着打发时间。
又过了将近一刻钟,老夫人敲了敲身边小几,望向裴昕,“说,你待如何。”
裴昕虚虚看着地毯上的锦绣花纹,眼前好似蒙了一层迷雾,她起身行至榻前屈膝跪地,整个人都好像被撕扯成了两半。
理智告诉她,兄长祖母说言句句在理,所言不虚。
但情感上却又大不相同,当所有人好像商量好了一样的想要把她和定王府还有定王划分开,她就愈发惦念愈发不忿。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定王府是虎窝狼窟?为什么他们总认为进了那里她会过得不好下场凄凉?为什么别人进得她就进不得?
明明她喜欢陆珏,陆珏也喜欢她,他们两情相悦,道德上情理上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一个落魄的伯府小爷,一个是皇家金尊玉贵的王爷,为什么所有人都乐意瞧她低嫁?
这两日她甚至有时候会阴暗地想这些人是不是都存了心地要看她笑话,才会这样不遗余力。
可是下一刻她又清醒了,宁茴柳芳泗暂且不说如何,但祖母虽然言辞刻薄却不会害她,她是兄长一母同胞感情甚笃的妹妹,也不会害她,也许晋安伯府确实是适合她的。
裴昕紧抿着唇,这个时候额上身子冒出了细汗,她满腹牵扯,情感与理智的交锋让她身心俱疲。
她叩拜在地,前额抵着交叠的双手,闭着眼泄气道:“祖母,孙女儿、孙女儿真的不知道。”
人生的前路还那么长,她的一句话就要定下一辈子,太难了。
裴老夫人眼看着她,“我说了这么多,你想来是一句也没听进去。自个儿没个清醒脑子,人的话你也不听,既然如此就交给老天爷来决定好了。”
裴昕慢慢直起身,片刻后心一狠,“好。”
裴老夫人见她答应便叫了一声榕春,榕春会意地退去了侧间儿,宁茴挺好奇这是要干什么,收回飘悠悠四处乱窜的思绪,眼瞅着榕春手捧着漆红托盘,呈了笔墨纸砚来。
裴老夫人端坐了起来,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随即一撕为二,在手中搓捏成团。
她往地上一掷,两个纸团儿在地毯上滚了几下,相继落在了裴昕荷叶纹绣的裙角边儿。
裴老夫人伸手指了指,冷声道:“选一个,定王府还是晋安伯府,全看你自己这条命了。”
裴昕垂在身侧的手一抖,指尖颤了颤,在裴老夫人不耐烦的催促下闭眼伸手摸索着抓了一个起来。
她手心早出了汗,叫纸团上都沾了不少。
皱巴巴的纸团在有些僵硬的指头间慢慢展开,裴昕看着里头的墨字陡然垂下了眼帘,宁茴盯了半晌也没瞧出个什么来。
榕春将地上剩下的纸团拾起来递给了裴老夫人,裴老夫人打开瞥了两眼,轻哼了一声,“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下了,以后如何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她不耐再多说些什么,摆手道:“回自己院子去,别在这儿碍眼了。”
裴昕抓着纸,对着裴老夫人又拜了拜,被榕夏搀着起身,沉默地退了出去。
宁茴左看看右看看,放下手中的茶盏,“祖母,这是……”
裴老夫人把手里的纸递给榕春,榕春又递到了宁茴手上,墨字上尽是皱褶却也不妨碍。
“晋安伯府?”
那裴昕抓到的不就是定王府??
果然男女主的姻缘是天定的=.=
珠帘晃动撩起道道暗影,裴老夫人扯了扯身前的被子,嘴角的皱纹动了动,“也好,左右也算是遂了她的心意,自己选的路自己哭着也要走完的。”
她话虽说是交给老天爷来选择,然她但凡有一丁点儿的不愿,刚才她叫她回院子去也不会这么痛快。
说到底这内心深处还是惦念着那头的。
裴老夫人年纪大了眼睛不大好使,但这心里头可清明的厉害,她似嫌弃道:“这果真是朱氏的亲闺女。”不像她老子裴敬,尽得了她老娘那一身儿。
一旦涉及到男人,情感总能战胜理智,明明都不是什么愚笨的蠢人,偏偏有一颗蒙了猪油的心。
宁茴点头,吹道:“祖母说的对。”
这种全然没有技术含量的敷衍附和听得老夫人脸皮子直抽抽,她发现她老裴家的种全是眼瞎的,还一个比一个瞎得厉害。
要不然怎么尽瞧上些“歪瓜裂枣”??
她儿子裴敬,二郎还有裴昕就不说了,一向精明的很,在朝堂上混的如鱼得水的她大孙子居然也能母猪上树铁树开花莫名其妙瞅上这么一个……憨货??
哦,也不对,这家伙憨是憨了点儿,气起人来一个顶俩还嫌少的。
裴老夫人撑头捂额,她老裴家男的不是个东西,女的一个比一个能蹦跶,完了,真的完了,大概率是救不回来了。
老太婆她还是好吃好喝好享受的过完这辈子,等死了再去跟老裴家的列祖列宗请罪。
第八十五章
老夫人今儿个晚上实在是熬得久了, 呵欠连天不说还带着头晕眼花的, 她撑在榕春手上下了榻往床上去, 边走边与宁茴道:“你也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