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墨的笔尖落在纸上,鸾翔凤翥,飞动舒展。
齐商楚笏对视一眼,静立两边不再出声儿。
晚风刺骨的寒,露出来的手险些冻僵,从小厨房端了粥来的青丹在外头轻跺了跺脚,在炉子边立了会儿驱寒才撩开帘子转进里间,将装着碧梗粥的浮纹玉瓷碗放在床头的矮柜上。
她见宁茴还懒在床上不动,眉头轻皱着,一副毫无精气神的样子,半蹲在床前问道:“少夫人是不是不舒服?要不然、要不然……奴婢去请个女大夫过来瞧瞧?”
宁茴摇摇头,“不用不用。”
“那用点儿粥?”青丹端着碗往她面前送了送,“奴婢喂你。”
她自己好手好脚的可不好叫人喂饭,撑着坐起身伸着双手接了过来。屋里暖和的很,就这么坐着也不大觉得冷,宁茴靠在软枕上小口小口地吃着粥。
青苗端了她喜欢的酸脆萝卜,往她身上瞥了瞥,又飞快地收了回来,余光瞄着她脖颈间亵衣半掩的痕迹神色赧然。
宁茴抿了一口,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莫名,“青苗,你怎么了?”
青苗忙回道:“没有没有,没什么。”
青丹把人挤开,握着筷子给她夹了一块萝卜,“少夫人莫理她。”
宁茴看着小跑出去的青苗,疑惑地应了声。
裴郅从外面进来就看见烛光笼罩里她半侧着身子,手中的勺子半舀着粥。
安静和顺的模样。
“裴郅?”宁茴双唇轻碰着瓷勺,想起今日的那些事情表情有些不大自然。
哎,她现在看见裴郅就想起那个愚蠢的好像个二傻子的自己。
宁茴低低头,把碗往递向他,因为底气不足声音细弱得很,“要吃吗?”
裴郅在去书房前就用了一碗翡翠面条,现在并不大饿,但见她双手递着还是坐在床沿边接了过来。
“下去。”他与青丹说道。
青丹会意地屈膝,脚步轻快,带着春桃转眼就没了影子。
他就着她身上的被子把人半圈怀里,舀了半勺热粥送到了她樱粉色的双唇边。宁茴迟疑了一下,还是吃了。
他不说话,宁茴也不知道说啥。
一个喂,一个就吃。
宁茴没什么特别的感触,倒是裴郅恍然觉得这种感觉其实还不错,神色半松,微有惬意。
待一碗见底了,他才颇有些遗憾地放下,柔声问道:“要不要再用点儿?”
“不要了。”
她身上虽不大长肉,但每日吃得倒是挺多的,今日只用了这么一小碗,还是不大饱腹的粥水,更何况今日下午还……
吃这么点儿实在是不符合常理。
裴郅摸了摸她的脸,拂过身侧的长发,薄唇紧抿着,“是不是不舒服?”
宁茴打了个哈欠,耷拉着头,“好累啊。”这怎么比她爬山挖树都要累。
裴郅移了移位置,指腹在她眼角轻拭了拭,叫青丹青苗取了漱口茶和帕子来。
眼见着收拾妥当,几人退了出去,他也褪了外衣进了被子。
“后日晚间宫中年宴,莫要忘了。”
宁茴枕在他手臂上,软声道:“后日?年宴?我怎么没听说呢?”没听人提起过这一茬啊,宴群臣不是还有好几天的吗?
裴郅亲了亲她的脸,呼吸间尽是她身上浅浅淡淡的香味儿,“皇家自己聚一聚,只是陛下特意叫了我,顺道再带上个你。”
宁茴:“能不去吗?”虽然听起来很有面儿,但一想到望过去两眼茫茫全是不认识的人,就觉得好麻烦。
裴郅摇头,“不行。”
宁茴撇撇嘴没再说话,皱着脸半躺着,时不时地动一下,她犹豫间还是揪了揪裴郅的衣襟,“裴郅。”
她声音又软又低,裴郅捻开落在她脖颈间的长发,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怎么了?”
宁茴手指在他衣襟边儿上勾了勾,弱声道:“我腰酸……”末了又添了句,“腿也有点儿不舒服。”
她已经是条废鱼了,快来救救这条鱼呀QAQ
裴郅愣了愣,轻咳两声,手落在她腰间轻揉着,动作柔缓。
双唇附耳沉声道:“抱歉。”头一次干这事儿,难免有些不知轻重。
宁茴眨了眨眼睛,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都是为了崽崽。”这点儿小困难是拦不住她的。
她歪歪头,想着以后会有小团子叫她母亲,笑了两声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我们要努力!”
裴郅:“……”什么叫都是为了崽崽?什么叫要努力?这明明是夫妻应有的正常生活??
裴郅脸色几经变换,最终只剩下满脸无奈,叹了口气,听到这些话完全笑不出来。
…………………
皇家年宴本不应有外人,但昭元帝偏爱宠臣,几乎每年都要叫裴郅一起过来,陪着他喝酒说话,今年裴郅成了婚,这外人里头自然又多了一个宁茴。
当天下午裴郅便带着宁茴进了宫,他要在紫宸殿伴圣驾左右,便叫楚笏带着宁茴去了裴贵妃的寝宫。
她过去的时候,裴贵妃正在给五公主温兰试着司衣司送过来的新衣。
裴贵妃见着她,轻拉了拉五公主的手,“还不叫人。”
五公主温兰转了转圆溜溜的大眼睛,依着她的话脆生生开口道:“表嫂。”
宁茴笑了笑,按理请安问好,又将一早准备的年礼送上。
裴贵妃一向有些怕自家那个侄子,见着宁茴这个侄媳妇儿也有些讪讪,有一搭没一搭胡乱扯着话。
说到后头实在是没什么话瞎扯了,干脆就让五公主陪着她。
五公主还小,又被裴贵妃保护的很好,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玩着她的小木雕。
直到将近酉时裴贵妃才再次出现在侧殿,带着她们一道先往皇后的寝宫去。
皇后寝宫正殿里聚了不少人,嫔妃公主凑在一起甚是热闹。
上首主位并不见人,想来皇后还在后殿整理仪容。裴贵妃的位置在最前头,宁茴牵着五公主跟在她身后。
“五妹,你这牵的是谁?又换伺候的人了?我竟是没见过的。”
出声儿的是坐在离皇后主座颇近的华服女子,细眉凤眼,语气温和,不听里头的意思,还真以为是个和顺人。
五公主皱了皱鼻子,反驳道:“四皇姐,你不要胡说八道,这是我表嫂。”她捏着手里的小木马,脸上也带了些脾气,“你以前明明见过的,睁眼说瞎话是要被打手板的。”
五公主年纪虽小性子纯澈,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相反,她知道的还挺多。
四公主温惠被噎了一下,隐晦地瞪了她两眼,“还不许我不记得吗?”
五公主又要反驳,宁茴轻捏着她的小手,抬起头看向座上的四公主温惠,笑眯眯道:“四公主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理解理解。”
五公主闻言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附和,“原来是这样啊,温兰也理解了。”
四公主:“……呵呵。”
宁茴大大方方冲着她笑了笑,坐下不再说话。
原主出入宫廷宴会挺多次,她与四公主不熟,但正如温兰所说她们确确实实是见过的。
这位四公主是卫顺妃幼女,定王一母同胞的妹妹,卫顺妃葬身火海后,他们兄妹俩一个归了宋静妃,一个被抱在了皇后娘娘膝下养着,但并没有记名作嫡女。
定王会和裴郅不大对付,有一部分就得归咎于四公主温惠。
四公主温惠的驸马全家都是被裴郅拉下马的,本来也是个世族,被牵扯进了个大案子里,直接被贬谪到了离京颇有一段距离的曲州,那叫一个凄惨。
那个案子全权由裴郅负责,但裴郅这人一向不管谁谁谁,从来都不怕得罪人的,他只听昭元帝的,管他是驸马还是皇孙,该往下拉还是得往下拉。
四公主那是恨得他牙根儿痒痒。
再有就是听说原本四公主曾经很中意裴郅的……那张脸,想着要他当驸马,后来不知道裴郅干了啥,吓得她每每看见人撒腿就跑,恨不得离个百八十丈远,这事儿一度传为笑谈,就连沉迷于裴都无法自拔的原主都听到过。
当然了,这只是传言,是不是真的还需要向当事人证实一下。
宁茴摸了摸自己的脸,晚上回去悄咪咪问两句好了。
第八十九章
正殿内低低窃语, 四公主暗扯着帕子, 总觉得这些女人在笑话她!
她隐晦地看向挨坐在一起的三位皇姐, 见她们个个眉欢眼笑,越发心情郁郁。
皇室公主里,前头四个都嫁了。
坐在最边儿上的大皇姐嫁的是兵部尚书的嫡子,现下步步高升,春风得意。
紧挨着的二皇姐, 长的不比其他几个姐妹,偏偏嫁的最好, 公侯门族, 还夫妻恩爱。
至于三皇姐,生母卑弱宫奴提位, 也嫁了个探花,年中刚添了一双子女,龙凤呈祥。
而她……嫁给了窝囊废, 还被贬谪到了曲州那种破烂地方,抬头只见一方天,低颅只有一方地,想要些好东西有钱都没地儿花,想回宫还得绕几圈儿的山路走几天的行程,早晓得曲州的日子那般不好过, 她当初就不该死要面子和名声,枉顾父皇母后的意思,巴巴跟了那窝囊废一家子过去。
是公主府的床不舒服, 还是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不安逸?她那个时候怕是撞了邪!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四公主越想越是郁闷,咬着牙差点儿一龇啦把舌头磕破了。
她半捂着嘴看向端坐在裴贵妃身边的宁茴,不由自主就想到了那个男人,这下是更气了。
都怪那个该死的裴郅,便是她一个身在后宫的公主都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居然如此赶尽杀绝,简直欺人太甚!
四公主的眼睛里冒了两簇火苗子,宁茴拨了拨茶盖儿,心想这位公主上火有点儿严重啊。
“这般热闹,是在说些什么?”
平稳轻缓的声音自上首传来,殿内坐着的人俱是正襟起身,宁茴忙放下手中的茶盏也跟着请了安。
皇后郑氏素来有端庄雅善的名声,她生的并不丰腴,再加上这些日子忧心太子之事,身体愈显瘦弱了些,描金勾凤牡丹怒放的宫装穿在身上亦有些空荡。
她面上特意精描了妆容,配上凤凰展翅八叶钗,仍是雍容华贵。
宁茴微微抬眼看了看,便听得裴贵妃和宋静妃相继出了声儿。
“臣妾正与静妃说着老三的婚事呢。”
静妃附和,“是呢。”
郑皇后听到这话嘴角的扬起的弧度微微落了一寸,颔首道:“是了,裴家小姐定了侧妃,贵妃身为姑母,你们俩也算是结了亲。”
裴贵妃听得眉头一跳,忙回道:“哪里算什么亲?静妃和楼淑仪才是正儿八经的亲家呢。”
当背景儿板的楼淑仪含笑以对,“妾身一个外嫁女皇家妇,这话可不大好说的。”
几个高阶嫔妃你一言我一语的打着机锋,其他人根本不敢出声儿,宁茴听着思绪有些飘,喝了一口茶水又勉勉强强给拉了回来。
“好些日子不见裴少夫人了,听说前段日子去了趟平春?”郑皇后没再听她们你推我来我推你,转而把话头放在了宁茴身上。
宁茴闻言站起身俯了俯,待郑皇后摆了摆手方才再次坐下,回道:“是去了平春。”
郑皇后面上含笑,十分亲和,“平春比这儿暖和多了?这个冬天可是冷呢。”
宁茴:“是要暖和些。”
郑皇后和宁茴一问一答起劲儿,见她们如此和洽四公主却是心有不悦,启声打断道:“母后……”
“怎么了?”郑皇后微转了眸子,斜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没见着本宫正与裴少夫人说话吗?”
四公主自小便被抱养到郑皇后膝下,但公主到了一定年纪就要搬到专门教养的瑶光殿去,两人其实并不大亲近,四公主比起和其他公主,也就多了个得皇后娘娘亲自教养的名声。
但便是再怎么不亲近,这样斥责也还是头一遭。
四公主远在曲州,刚刚回京不久,并不知道她亲哥定王和郑皇后亲儿子陆珏的那些事儿,一脸懵,不敢置信又叫了一声,“母后……”
郑皇后看都不看她,又与宁茴说起了话。
宁茴莫名其妙承受了四公主钢针般视线,弄得她又多喝了一碗茶。
哎,这真是人生不能承受之重!
时间在交谈声中逝去,天际灰蒙蒙的一片,有宫人进来提醒时辰,皇后便带着殿内诸人往置宴的梅园去。
宁茴还如来时一般牵着五公主温兰,走着走着,本该跟在皇后身边的四公主不知怎的到了她们这儿,眉梢暗含讥诮,“本公主还没给裴少夫人问好呢。”
宁茴笑道:“四公主客气了。”
四公主看见她笑嘻嘻的样子就烦,想着这人嫁给了裴郅那个煞神,幸灾乐祸的同时又隐含了些嫉妒。
她想着任是谁嫁给裴郅那个冷血无情的活死鬼都是倒霉催的,说起来这姓宁也着实是可怜。
但又想着,自己当初一心惦记过的人成了别家女人的男人,这心里又实在是有些不好过。
这样的心理再是正常不过了,毕竟,再怎么怨恨害怕,到底当初还是求而不得过的。
现下雪已经停了,只是寒风依旧刺骨凛冽,四公主很快清醒过来,半是怜悯道:“这日子不大好过?”
比起她来,还是这宁茴惨些,那姓裴的长得是好,但那血里淌的性子,指不定睡觉的时候都得担心叫他阴渗渗的一笑拿剑砍了自己的脑袋,或是被那些惨死在他手里的阴魂索了命,啧啧啧,
宁茴:“??”这个四公主是不是哪里有点儿毛病?这表情怎么那么像青青草原拉青团儿的时候?
正在睡觉的青青草原:“我呸!”
“我挺好的啊。”宁茴表情古怪,“四公主,你这话没头没尾的真是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