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道放在兰不远肩膀的上手指微微地动。
“你是不是想抓个人来问问?我觉得最好不要节外生枝。”兰不远叹气。
她指了指一旁的小茶房:“打听消息,只需要去这种地方就好。”
“麻烦。”无道的表情有些嫌弃,却老老实实走进了她指的地方。
一个满脸不高兴的老太婆从高高的柜台后面探出了头,冰冷生硬地问:“要什么?”
“上最贵的茶。”兰不远老神在在。
老太婆撇了下嘴:“一百香火。”
又补充:“一碗。”
兰不远大方地拍给她两百香火。
老太婆顿时换了一张呲牙咧嘴的脸:“哎呀客官呀,小店这生意实在是难做呀,像客官您这般大方的客人着实是太少了呀!”
兰不远偏了下头:“外面在找什么人?”
“那个呀,宫主的侄子,昨儿夜里莫名其妙死在外头了,听说死得蹊跷,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伤痕,竟像是吓死的!可怜哟,玉树临风的哥儿,刚刚与北坊坊主的独生女儿说了亲事呢!”老太婆手指一勾,一百香火消失在掌心,“那位小公子修为乃是真仙八阶,啧啧,蹊跷呀蹊跷!”
兰不远点点头,又问:“未来三年内,都有些什么大事?值得开阵的那一种。”
老太婆眯起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屋顶的一网蛛丝想了想,道:“倒是不消三年。三个月后,恰好是百年一度的年轻修士演武赛。只有百岁以下的修士可以参加,最后获胜者无论修为高低,都可以进入仙庭,得一份好差事!”
兰不远与无道对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
老太婆又脏又长的指甲再一勾,另一枚香火钱消失在她的掌心。
她从柜台下端出两碗脏兮兮的茶水后,又恢复了一脸不高兴的模样,将那两只碗在柜台上重重一搁,不理人了。
二人离开了小茶屋,顶着各色不善的目光四处瞎逛,待天色渐暗时,转入一条稍背些的巷道,寻到一处小驿馆。
住宿十个香火钱一晚。兰不远拍出一千香火,包下一间小客屋。
“能在这种地方开店,都是有背景的。给了钱,你我就算是有一个合法的暂住身份了,只要不闹出大事,就不会有人管我们。”兰不远解释道。
无道不屑一顾,嫌弃地放了一把火,将这狭小的屋中一应陈设都烧了一遍,然后取出自己备下的被褥等物,把这间客房装饰一新。
兰不远往被褥中塞了几只长枕头,又咬破手指,往被褥里面洒了些许鲜血。雷火真气一卷,这被褥中生生被她造了些人气出来。
“走。敌人出事的时候,便是最容易暴露破绽的时候。”
二人从屋顶离开了驿馆。
无道见她弄得有模有样,便兴味盎然地负手跟着她看戏。
不多时,二人来到北坊第二气派的大院外。
不远处巨大的殿堂自不用说,是这第九宫宫主的处所,宫门悬有蓝色巨匾,上书“第九宫”三个仙气缭绕的金色大字。仙界以北为尊,坊主的府邸位于第九宫的西南方,放眼望去,整个北坊没有第二间屋子敢越过这两大建筑群。
定是不会找错。
“宫主的侄子死得蹊跷,八阶真仙竟能被活活吓死——说不定在他未来的岳丈家,能找到一些让我感兴趣的东西。”兰不远狡猾地笑道。
第722章 夜游神
兰不远用心想事成敛下气息,潜进了北坊坊主的府邸。
如今她元神无比强大,用心想事成来隐匿气息的效果已能持续将近一个时辰了。无道依旧是那副不世一世的模样,看他的脸色像是极不愿意屈尊做这种跌份的事,但身体却很老实,乖乖消散在夜风中,像一缕轻烟一般跟在兰不远身后。
兰不远摸到一间大屋屋顶,揭开一片瓦。
“我可怜的女儿,好生命苦哟……你爹爹好不容易与宫主缓和了些关系,眼见着结了亲,心总算能放回腔子里面……谁知那玉小公子这么命苦哇……”屋中一个的美丽少|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过一个被吓破胆的脓包罢了。”与少妇|对坐的少女倒是面色淡然,她冷笑道,“娘,你不是不知道这玉离心有多坏!宫主令他在成亲前把外面的那些风流帐给了结了,他竟然说,他用过的就是他的,别人休想染指,便把那些个女子都杀死了……听说有两三个还怀了他的孩子!要我说,他就是被那些冤死的女人和孩子变成恶鬼吓死的!”
“胡说!胡说!”美丽少|妇脸色大变,“你又听谁乱嚼舌根!北坊是什么地方!宫主尚在,谁敢在这里滥杀无辜!休要听外面的人胡说八道!明日见了宫主,给我好好去哭!情真意切去哭!”
兰不远听得摇头晃脑。
少女冷笑道:“是不是胡说娘你心里就没点数?你说说,一个八阶真仙,若不是自己心里有鬼,怎么可能被活活吓死在街头?!”
少|妇恼极了:“旁人胡说也就罢了,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人前人后,都要维护夫婿的名声!你说的那些事,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玉小公子有夜游症,有心的人便把些有的没的都赖到他的身上,不过就是些争权夺利的手段而已!再退一万步说,就算玉小公子当真在夜游时做了些什么错事,那也不是他存心的对不对?人都死了,还计较那些做什么!给我好好收了心,明日面见宫主,不许露出半点异色来!”
“是啊,哪怕人死了,爹和娘为了大好前途,也是要把我嫁进去、结个冥婚的吧!他的名声和我的不幸,就能换来爹爹稳坐这北坊主的金椅子!”
“傻瓜!嫁入玉家有什么不好?宫主修的是无欲道,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这个侄儿,向来是当亲儿子养在身边的!你嫁进去之后,便是宫主身边唯一亲近的人!日后少得了你的好处?!日子久了,把你当亲女儿疼也是有可能的啊!”
“那我就守寡一辈子?!娘!若是爹死了,你愿意抱着一堆灵丹妙药过日子吗!”
“放肆!”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跑了哭泣的少女。
见母女谈得颇不顺,后屋的北坊主转出来,耐心安抚了妻子,让她好生劝说女儿,无论如何也要巴住这一门亲事。
“果然有蹊跷。”离开北坊主府邸,兰不远找了处略高些的屋顶悠哉地坐着,感受仙境的夜风。
她知道无道懒得在这种事情上花心思,便自顾自说了起来:“这里看似防卫松懈,其实处处有人盯着,若是来了修为太高的人,宫主和北坊主那里肯定是挂上号的。那个死去的侄子修为乃是真仙八阶,有嫌疑的人不过就那么几个,这都一天过去了,该排查早也排查过,若还是毫无头绪,便是有人在替凶手打掩护了。宫主自然没道理弄死自家侄子,我便猜测是这北坊主不满亲事,故意捣鬼。但如今看来,此事倒是与他无关。”
无道摆出一副看稚子玩泥巴的表情。
他挑了下眉尾,漫不经心地说:“那些眼睛不过真君修为,头领也就真仙,能看出什么来。”
兰不远嘿嘿一笑,两只小爪子谄媚地捏到他的肩膀上,轻轻搓揉起来:“离开传送阵时,必经过一处测探的阵法,经过的人修为愈高,那光芒便愈盛。你分明使了手段,把你我二人的修为压制在真君一二阶的样子。若是没有你,我不知得走多少弯路!”
无道眸中有亮光一闪而过。他高兴的时候,身上的幽香会变得温和一些,像被阳光晒过的味道。
兰不远一嗅便知道她的话叫他十分受用。
但他依旧绷着脸,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于是你便拖上我,来走这弯路?”
“这哪里能叫弯路呢?”她鼓起脸颊,像一只气愤的松鼠,“多有意思啊!堂堂八阶真仙被吓死街头,此人劣迹斑斑,风流恶事尽数传到了未婚妻耳中……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好奇、不想知道更多内情?!”
无道瞥她一眼:“不好奇。不想知道。”
“哎……”兰不远长叹一声,“为什么啊?”
“人总会死。”
兰不远:“……”为什么要到生米成了熟饭后,才发现这是个极其无趣的家伙?!
下巴突然被钳住。
“看。”
无道把她的脸摆向第九宫主的第九宫。
只见一处不显眼的墙根下,站着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个子瘦小,行动利落。
兰不远眨个眼的功夫,那人便消失在城墙下面。
“哎?!他怎么不见了!”
附近没有半点真气波动的痕迹。
兰不远吃惊地望向无道,见他微微眯起眼睛,依旧望着墙根。
大约两息之后,城墙上飞快地开了一个口,小个子黑衣人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城墙外面,双手抬住那一小扇活动门,轻轻放回原位,然后飞快地脱下那身夜行衣卷成一个小包袱扛在肩上,露出底下灰扑扑的小厮着装。
兰不远盯着看了半天,以她的目力都无法看出城墙上有一道暗门。
那小个子左右看看,大大咧咧地甩着两条胳膊,顺着街道往南边走。中途与一支巡逻的队伍擦肩而过,彼此还熟稔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咦?!”兰不远摩挲着下巴,冲着无道兴味盎然地说,“这个也很有意思啊!”
她看到他的眼神很明显地松了一下。
第723章 看好戏
兰不远的心轻轻一晃。
很显然,无道不是一根无趣的木头,他不是对那桩奇闻秩事毫无兴趣,而是不希望她深究那宫主侄儿的死。在她故意装作被转移了注意力时,他的神色明显放松了许多。
无道拥有绝对的实力,所以向来不需要揣摩他人的心思,也不屑于和人虚与委蛇。不像兰不远,自小看尽世态炎凉和人心险恶,下意识地时刻留意着旁人细微的表情动作,以便随时应对突发的情况。
所以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无道的异常。
为什么?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想法,只是不大确定。
正犹豫要不要挑明的时候,只见无道踏着虚空走下房顶,跟在那个小个子身后往南走。
她只得追了上去。
小个子修为不高,只在真君九阶上下,不过动作极为灵活,在街巷中穿梭时,就像一尾灵巧的鱼,不留神很容易跟丢。兰不远没有贸然用神念去扫——她知道这些人往往训练有素,莫说被神念扫,便是多看他几眼,他也会有所察觉。
小个子潜入一间大院。
兰不远见无道停在了对面屋顶,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约摸小半刻钟,大院的北角燃起了熊熊大火,小个子拎着一只沉沉的包袱掠了出来,他受了伤,捂着尚在滴血的胳膊,接连穿过两条简陋的小巷。
他敲开一扇小门,从包袱里取出一些闪闪亮亮的五彩石子,交到开门的年轻女子手上。
女子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
小个子也不扶她,信手阖上门,飞快地拐进另一条巷道。
兰不远和无道跟着他,见他接连去了十来户人家,把包袱里那些亮闪闪的五彩石子分发给那些个神色激动的人。
“劫富济贫?”兰不远看得直发愣。
“那是源石,与香火一样,可充当交换货物的媒介。”无道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小个子到了城南,进了一间小屋,进去之后就没有再出来。
“你说,要不要坏他的事呢?”兰不远意味深长地望着无道。
“什么?”无道心不在焉。
她更加确定了无道有心事,要不然怎么可能没发现这么明显的问题。
小个子抢这包源石的时候受了伤,一路都是断续的血迹。虽然失主没有及时追出来,但等到灭了火之后,循着血迹便能轻易地找到那些收了源石的人家。
他这并不是劫富济贫,而是在搞事情啊!
只是不知道他这样做究竟用意何在。他见过的那些人,个个看起来过得都不好,面容愁苦,隐隐还有些哀凄。其中有几人身上还穿着白色的丧服,看起来的确是很需要接济的对象。
若说那小个子无心犯错,却又绝不可能。以他之前表现出的利落缜密,绝不会疏忽至此。况且,当他分完那一包袱东西时,胳膊上的伤也“恰好”不流血了。他之后的行踪便不会再被人追踪到了。
兰不远将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
无道虽然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却明显来了兴致。
他坏笑道:“自然要帮他一把的。”
手指轻弹,一溜儿血珠直直续到了小个子最后进的屋子门口。
兰不远嘴角直抽:“不是应该抹去前面那些痕迹么。”
“那你怎知他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