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泉:“……”
二人一马转悠了多时,始终在一山一水之间徘徊不休。
前方是一山,背后临一水。向前,山退水进,向后,山追水避。
天然的迷阵,将二人死死困于其中。
沈映泉愁肠百结。
兰不远依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摘了根灰黑色的根须叼在牙缝间,摇头晃脑无话找话。
“大师兄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沈映泉道:“我追着兽潮,北行一段,看到兽潮聚在一处山丘下,而那山丘上有二人共骑一头白鹿,我……”他的脸微微一红,“我见白鹿上的女子,风姿甚是眼熟。又想起曾听人说起北蛮王黑且壮,喜骑白鹿,于是我猜测这二人正是北蛮王及被掳走的云香公主。且这兽潮定与北蛮王脱不了干系,我便尾随这二人,到了此地。”
第150章 山水间
北蛮王竟然与兽潮有关,这是兰不远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
经沈映泉一提,她想起一个北蛮妇人无意中说漏嘴的话:“王又看不上她,虽然王带着她出去了一趟,但王只是为了打击那些大庆人的士气……”
这样看来,兽潮袭城一事果然出自北蛮王的手笔!
说不定,那所谓调戏了祭司的女人然后逃到临岭的“神皇”,正是北蛮人故意派去的,目的正是里应外合,一举摧毁要塞。那一天原本就是他们发起攻击的日子,好巧不巧被兰不远一行人给撞上了。
这样一想,似乎一切更说得通了。
“师妹你不焦急?”
“急什么?”兰不远放空了眼神,悠然看着前方永远离二人百余丈的青山。
“会困死在这里的。水快喝完了。”
兰不远语重心长:“师兄,遇到事情,首要的便是冷静。”
沈映泉只当她已有了想法,虚心求教道:“那我们应当如何?”
兰不远嘿嘿一笑:“有山,有水,有美人相伴,师兄当享受人生。”
沈映泉:“……”
又行一段,面前景色依旧不变。
“这样不行,”兰不远道,“我们始终在原地打转。”
“嗯?虽然前方景象不变,但那只是虚假的幻象,并非真实,当不得真的。”沈映泉双目一凝。
此地除了前后方的蜃景幻影,便是粗糙的砂砾,不知她从哪里看出来二人在原地打转的。
“喏,”兰不远努了努嘴,“三块大石,一块小石,左前方一寸处有条枯藤,往前十步,左手边四块大石,右手边一块小石。这还不是原地打转?”
沈映泉向前十步,发现果然如她所言,心中感到难言的挫败。为什么自己就想不到观察这些细微的景物呢?
“那现在怎么办?”他不耻下问。
兰不远沉吟片刻:“试试蒙上马眼睛?”
蒙了马眼之后,居然很快就走出了那方蜃景。
“师妹真聪明!”沈映泉惊喜道。
兰不远甚悦。
远处,出现一座黑色的城池。
“这么快就到了?!……不,不对。”
纵然相隔很远,却能感觉到一股浓重的死寂衰败气息。不是临岭要塞。
“一定又是蜃景。”沈映泉道,“北漠并无城池。”
二人催马继续前行,却见那黑色的城池渐渐扩大了。
不多时,便来到了城门前。
烈日当空,却有寒意沁人心脾,被蒙住了眼睛的马匹焦躁起来,四蹄不住地打转。
他们站在城门前方的空地上。
这里很干净,脚下是坚实的泥土,微微发黑。一道近十丈宽、黑黢黢深不见底的深沟斜斜向着城池方向延伸出去,顺着这道焦黑的深沟望去,和它交界处的城墙也被劈裂了十丈宽的口子,完好的城墙被生生分成了两部分。
这道深沟——或许将其称为地缝更适合,它看起来安静、无害,不知其深几许,仿佛直达传说中的无间炼狱。
二人低低地惊呼。
兰不远蹲在地缝旁边,用手往下探了探:“是真的。”
“你当心些!”
这下可以确定眼前所见并非蜃景了。
二人绕过地缝。被它劈开的是城门左边的城墙,他们便顺着地缝右侧向城池靠过去。
来都来了,总得看看。
城墙高大、古朴,散发出浓郁的沧桑气息。
“北漠竟还有完好的城池!”沈映泉惊叹。
“师兄难道知道这里发生过何事?”
沈映泉颔首道:“幼时从一位族中长辈那里听来的,也不知有几分真实。八百年前,北漠不叫北漠,叫做北风。”
兰不远摸了摸怀中的《北风见闻录》,暗暗点头,心想:他应当是知晓一些内情。
“究竟发生什么事,已不可考,因为那件事情之后,北风无人生还。”
兰不远心想:那果然是天劫了,否则还有什么力量能够瞬息灭杀纵横千里这样大一块土地上所有的生灵?
沈映泉又道:“不止是北风本土住民。事发之时,北风挤满了人,其中甚至包括了西大陆的军队。”
“喔?!”兰不远瞪大了眼睛,“西大陆?!他们不远万里过来找死???”
中土大陆东西横贯数万里,西大陆便是大陆的西岸,而北漠、大庆则位于大陆东岸!
沈映泉摇摇头:“其中内情,前辈也是讳莫如深。八百年前的事了,如今没必要、也没可能探查明白。”
兰不远不赞同:“唇亡齿寒,这种事情不弄个清楚明白,谁说得清下一次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她想到的是上一次的天劫。如果说天劫降下时没有找到既定目标,就会把方圆千里轰成北漠如今的模样……那就真的是太可怕了!小小一个大庆国,便藏了至少三头妖王,谁知道还有多少隐在暗处呢?
再加上元婴期的人类大能随时有化神的危险……总觉得头顶悬满了利剑啊!
兰不远大步走向城池。
千里北漠,唯余这一处完好,会不会里面就藏着解开一切隐秘的钥匙?
沈映泉的想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座城池透着浓浓的不祥,好奇害死猫,最好远远地绕过它去。
可惜兰不远根本不理会他的想法,她的脸色看起来有种危险的兴奋,中邪一样,脸上不断变幻着红和白二色。
极兴奋、极恐惧。
“兰师妹……兰师妹……”
沈映泉唤了几声,见她根本不理,自顾自向前走。
他用力扯了扯缰绳,却是纹丝不动。回头一看,马匹已颤抖着跪伏在地上,巨大的马眼中透出浓浓的畏惧,再不愿向前一步。
沈映泉没辙,找一块略大些的石头拴了马,追上了前方直直走向城门的兰不远。
兰不远此刻的状况确实有些不正常。
她自己也察觉到了异样。
距离城门越近,越是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清晰直觉疯狂撕扯着她。
一种直觉告诉她,这里有一个巨大的秘密等待她亲手揭开,它至关重要,非去不可!
另一种直觉告诉她,千万不要去碰,这里的东西,她根本无法承受!
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两样,她都信。
第151章 北风王
沈映泉追上了兰不远。
“师妹!你还好吗?”
兰不远望了望他:“好。”
“我觉得你不好。”他目露忧色,“一定要进去吗?我觉得……”
“你无法阻止我。”
沈映泉的心重重一沉。眼前的兰不远,确实不正常了。
不想她忽地笑了:“除非你抱我回去。”
“咳咳咳咳咳咳!”半边俊脸涨得通红。
兰不远哈哈一笑,道:“我自有分寸。你放心,我只是有点饿了。”
沈映泉面色古怪,心想果真是自己多虑了,对方是妖王,对方是妖王,对方是妖王!!!
兰不远其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轻松。
离城门越近,心中两种直觉冲撞得更加剧烈,她的心脏怦怦直跳,血液忽而全部涌上脑门,激得太阳穴突突跳着疼,忽而又全部沉到脚底,叫她遍体生寒,直想退缩。
到了一箭之地外,她感觉到眩晕。
这里,已能看清楚城墙上的景象——什么也没有。城墙根下却是有东西的,零零碎碎,已被岁月侵蚀得面目全非。
隐隐约约能够辨认出一些,有残存的枪头、锈蚀成块的刀和剑身,还有投石车和弩车——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在城墙下?莫非这里曾有过一场弹尽粮绝的大战,到了最后,守城方只能把身边所有能往下扔的东西都扔了下去?
兰不远抬起头,望着门楼上方。
眼眶忽然就湿了。
她奇怪地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
恍惚间,四处仿佛响起了沸腾的人声。
四下一望,风吹过旷野,那道劈开了天地的裂缝异常刺目。
沈映泉不见了。
兰不远心头微惊,回转了身,去看二人的来路。
马匹也不见了。
兰不远心惊胆战,默默运了运体内的焰灵气,抚着咕咕叫唤的肚皮,坚定不移地走向城门。
反正不管来的是什么,一力降十会,吃了便是!这般想着,心神大定。
前方不远处倒着一个铁架子。
兰不远眉头微皱,凑上了前去。
似乎是一个刑具。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刑具?难道是把什么人捉到阵前来行刑,以扰乱守城人的军心?
她蹲下身去细细地看。
年岁久远,这铁架子上已看不出任何痕迹,只有铁锈斑斑。
她叹息一声,伸出指尖轻轻碰触。
一瞬间,兰不远悔青了肠子。
碰触到铁架的刹那,一股异样的吸力喷涌而至,将她的心神重重一拽!
兰不远顿时神魂出窍,被拽到了属于它的时空。
更不幸的是,她被困在了铁架上,成了那个被缚在刑具上,要被阵前行刑的倒霉鬼!
这种情形在戏本子里是经常发生的,称为“共情”。
通常是某人无意之中触碰到冤魂生前之物,然后身临其境,体验了一把冤死鬼凄惨的死状,感同身受,便立誓要为这屈死鬼鸣冤!结局多是善恶有报。恶人得了应有的下场,冤死鬼心满意足去投胎,共情者得了巨大福报——通常是那个作主的青天老爷有个漂亮闺女,见共情者一身正气便芳心暗许,谱写一段佳话。
但自己撞上了,可就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兰不远吃力地抬起头,便有一行不知是汗还是血的液体流进了眼睛,又辣又痒。
阳光比方才刺眼了百倍,面前的空气蒸腾扭曲,传进耳中的声音忽近忽远、时大时小。
声音来自她的身侧。
乱哄哄的。有大笑声,有粗俗肮脏的骂声,兴奋、扭曲。
她吃力地抬了抬眼睛。眼睛好像被打了,上方的视野黑了一片,朦朦胧胧地,看见身边拥着千军万马,她虽然被置得很高,左右的人头却是望不到边。
各色的旗帜,着装打扮也各有不同,这是一支混杂的军队。
心中虽然知晓这一切并非真实,而是至少八百年前的事情,却止不住颤栗。她尝试着调动焰灵气,发现体内一片死寂。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得她的耳朵嗡嗡直响。
“北风王!山穷水尽,你还不降!”
铮——
一柄巨大的宽刃黑剑直指城墙。
兰不远循着剑锋所指望去,见城墙之上,一片肃穆。
看得出,守军已是疲惫不堪。
零落、力竭、咬牙死撑。
“攻!”
黑剑一挥,军阵之中,如蝗虫一般的箭雨铺向城头!
嗡嗡声划过半空,无数点燃的未点燃的火箭巨石呼啸着,紧随箭雨之后,劈头盖脸砸向城门、城头、城中。
处处是破绽,处处空门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