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恶法,才会在一夕之间,将原本的合法变成不合法,并且追溯过往。
除了不要脸,还能说什么呢?
这就好比,皇帝今日心血来潮,说一句“吃鱼犯法”,然后就把所有吃过鱼的人抓来杀头了,自然谁也是不服气的。
兰不远心底腾起了怒焰。
她很及时地将它摁了下去,深深埋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不公的命运啊……
北风王无力对抗、整个北风无力对抗、兰不远,亦无力对抗。
难道……
兰不远腾地坐了起来,双眼微微一张。
旋即,她敛下精芒,又懒懒靠了回去。
他们杀不死王……可是,王还是死了啊。兰不远亲眼看着他身中数箭,还被长矛捅了无数个窟窿。
那么,剑鞘口中这个“他们”,指的是不是天道宗、昆池?!
换言之,杀不死北风王的,是修士?!
为什么?!
兰不远头皮发麻。
为什么?这岂不正是剑鞘要她寻找的答案!让天道宗畏惧的答案!
如果找到了这个答案,是不是……
想起在那“仙境”看到的一幕,兰不远的指甲情不自禁深深陷入了掌心。
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他!任他怎样轮回,都穷追不舍,不依不饶!
为什么?就因为他的身上,有让他们畏惧的答案?
不对。还是不对。
那个白发老翁,分明是说“让昆池灭杀这一世的肉身”。
如果能杀得了,又何必弄这么多事呢?
兰不远想来想去,总觉得其中遗漏了什么很关键的线索。
罢了,先想另一件事。
孙天喜的死,疑点重重。
先不论他究竟是不是妖王。他是一个炼气初期的修士在青陵山修炼多年,青陵山出事时,只有他成功逃过了山洪落石一劫,之后他并没有刻意隐瞒行动比常人更为迅捷的事实,这样一个有身手、有修为的人,怎么可能和普通人一样轻易就被一头应獒咬死了?
而且死的时机也太微妙。恰好是兰不远正式开始怀疑他、且对沈映泉说了这件事情,而孙天喜似乎也有所察觉的这样一个时刻?
咬死他的尸獒也死了。当场被人抓住嘴巴生生撕成了两片,兰不远对照过尸獒嘴巴上的印痕,手印很小。
如果,有一个小个子的,身手极为厉害的高手正好经过,见尸獒杀死了孙天喜,便挺身上前捏住尸獒嘴巴将它撕成两片……那么为什么事后要把这尸獒藏进一旁的臭水沟里?这个动作,似乎有点多余?
换了自己,路见不平击杀了行凶的凶兽,应该不会扔掉尸首,这样受害者的亲属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要将那凶兽大卸八块也好,挫骨扬灰也好,也算是有一点交待。
这似乎才是人之常情。
之前兰不远怀疑过不弃。他身手好、个子小。
但她现在有了另一个想法……
兰不远不动声色从衣兜里取出红衣少年用来制造幻相的小圆石,握在掌心。
摸起来,它和戈壁滩上随便捡来的一块粗糙的大砂砾并没有什么区别。
兰不远缓缓调出一缕焰灵气,注入小圆石中。
眼前有什么东西轻轻一晃,面前的世界消失了,兰不远睁大眼睛,却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的虚空。她大吃一惊,脑海里闪过的第一念头就是把胆大包天的自己打成猪头,省得没停没歇地找死。
安静地待了一会,听到赵惟儿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沈公子,可不可以请你到轿中说话?”
赵惟儿一定是掀开了轿帘,因为兰不远耳旁响起了尖锐的、旁人听不到的嘈杂蝙蝠声。
伴随着耳鸣声传来的,还有沈映泉沉稳的声音:“不太方便罢。公主有什么事情,和兰不远师妹说就可以了。”
仿佛拨云见日一般,兰不远面前白茫茫的虚空之中,出现了赵惟儿和沈映泉两个人的身影。
兰不远心头一跳,凑到近处看了看这两个一动不动的人。
‘假的?’兰不远心想,‘幻相?’
她感觉到一点隐隐约约的疲惫。
赵惟儿的声音再一次闷闷地传来:“可是……兰她……她不喜欢和我多说话。”
赵惟儿声音很低、很委屈。
兰不远被那蝙蝠声弄得头晕脑涨,心想‘当面就敢告黑状?揍你信不信?’
念头一闪而过,就看到面前幻相中的沈映泉一巴掌把赵惟儿扇到了地上。
兰不远吃了一惊,欣喜地琢磨起来……
她大约弄明白了。
利用这块神奇的小圆石制造幻相,其实类似于盖一间屋子,然后请君入瓮。需要一样东西做为桥梁,连接幻相与真实,就像那夜插在地上的王剑,说是桥梁也可以,说是阵眼也可以。
兰不远按捺下兴奋,开始编织自己想要的幻相。
蝙蝠峡底下光线暗沉,两旁峭壁上糊满了黑色的粪便,不是什么好风景。
赵惟儿想着自己的未来,眼眶湿了又湿。
如果让沈映泉带着自己走,他会答应吗?
正想得出神,兰不远突然伸出手来,重重一把推在赵惟儿背上,把她掀下锦榻。
“你干什……”赵惟儿的惊呼憋了一半回去——面前出现了朝思暮想的白衣身影。
赵惟儿抬起头来,对上了沈映泉清澈的右眼。
“公主你是不是有话想要对我说?”沈映泉低低地道。
赵惟儿有些心虚,转头看向锦榻,没见到兰不远。
沈映泉笑道:“我已将师妹遣到了外面。”
赵惟儿隐隐觉得哪里有点怪,却又说不上来。
“公主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沈映泉脸上多了些兴奋的神情,眼睛微微地泛红。
赵惟儿心一横,道:“沈公子可不可以带我离开?”
话一出口,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定定地盯住沈映泉的眼睛。
“当然!”沈映泉点头,“当然!”
第169章 小心思
赵惟儿没想到他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了。
沈映泉兴奋地说:“我独自修行,正是有诸多不便啊。衣裳无人洗、离宗的大锅饭菜也不好吃,平时也少个铺床叠被、打扫卫生的人,你要是愿意跟我走,那是再好不过了!”
赵惟儿望着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的沈映泉,张着嘴巴半天也合不拢。
“沈公子……我放弃尊贵的身份……”
沈映泉大手一挥打断了她:“既然要跟我走,那当然是要放弃身份的,既然放弃了身份,自然就不是什么公主——你难道是想让我请一尊大佛回去伺候?怎么可能!”
他独眼瞪得又圆又大,吃惊极了。
赵惟儿也是吃惊极了。她和沈映泉虽然不熟,却一直认定他是一位谦谦君子,没想到……
她掉下了眼泪。
沈映泉也很烦恼:“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能干什么。”他拎了拎自己身上的白衣,道,“这样的衣裳,每天至少要换一身下来,我的住处还堆了许多……唉!身边是真的缺个人。”
“我……”赵惟儿心想,‘我美啊,美还不够吗?还要做什么?’,可这样的话怎么说?
沈映泉又道:“你自己也说不上来,看来当真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了。洗衣煮饭劈柴烧火,会吗?不会也没关系,辛苦一点,学一学,很快的。”
“我……”
“好了,好了。”沈映泉脸上的兴奋变成了不耐烦,“你自己想想吧,确定了要跟我走再来找我。”
赵惟儿愣愣地站着,连他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等到她回过神来,兰不远已坐在锦榻上,手中拿着一只白玉杯,笑眯眯望着她。
“怎么?和师兄闹了不愉快?”
赵惟儿咬了下嘴唇,道:“怎么会呢?沈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回到京都恐怕再也见不到面了,我只是想在告别之前,再谢一谢他……”
兰不远暗暗撇嘴,道:“也好,你和大师兄,终究不是一路人。你自幼养尊处优,若是没了那些伺候你的人,恐怕寸步难行吧。”
赵惟儿微微一惊:“你偷听我和沈公子说话?”
兰不远十分不屑:“呵,我需要偷听?想一想便知道了。”这句是大实话,她自己制造的幻相,可不就是“想一想”的事情。
赵惟儿惨白着脸。
兰不远又补充道:“你要是和师兄情投意合,甘愿冒着被追杀的危险过活,甘愿扔掉尊贵的身份从此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过日子……这样的情意我是很羡慕的。只要不后悔就行了。”
赵惟儿想到了什么,惊恐地摇了摇头。是啊……哪怕当不成太子妃,给御凌霄做妾,过的也还是养尊处优的日子……那样的日子,才是属于自己的日子啊……和沈映泉……怎么会匆匆做出这样草率的决定,还说给了他听!幸好他没有一口答应否则……
兰不远将她的神情变化看在了眼里,偷偷乐了好几回。
沈映泉默默行了一路,其实也是有些后悔。方才赵惟儿掀起帘子来唤他,绝色容颜半隐在黑色轿帘后面,一眼望去,满心满眼都是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柔弱无助的样子,似乎想要……求自己什么……
他忍不住频频望向软轿,脑袋里浮起各种念头。
带着她远走高飞怎么样?她会愿意吗?
念头一转,想到那北霄国太子御凌霄年纪轻轻便已是结丹中期,而自己却身有残疾,拿什么去争呢?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罢……
只是终究还是有小小的不甘心。虽然一直压抑着,但心底的的确确是念了她许多年。
沈映泉心想,寻个机会,还是问一问她想要对自己说什么吧……
但直到离开蝙蝠峡,云香公主赵惟儿也没有再唤过他一声。
国师的轿子只把他们送到了皇宫外。
沈映泉以为赵惟儿定会找机会和自己说上一句两句,不料她竟然再也没正眼瞧自己一下。
有点失落,也隐隐地松下了一口气。
愿意或不愿意的人,都回到了卞京。
兰不远等人直接进了宫,皇帝赵成运在一处偏殿接见了他们。
沈映泉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皇帝适当地表示了谢意。兰不远心中有事,浑浑噩噩跟着行了几个礼,坐了坐,又站起来行了礼,然后跟随沈映泉离开了皇宫。
“我想见国师一面。”出了皇宫,兰不远回过神来。
不弃撇了撇嘴:“他不在。”
兰不远微怔:“他去哪里了?”
不弃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和老龟交换了眼色:“不知道。大人的事情不要过问。”
“黄舒的毒,只有三十余日就要发作了。”兰不远问,“他能赶得回来吗?”
不弃望了望天边:“不一定。你自己看着办吧。”
“好。”兰不远招呼沈映泉,“去见一见夏侯亭。”
走出十几步,她又转回了身,对老龟和不弃说道:“解毒的事,还要麻烦你们两位帮忙。”
老龟说过不弃奉命保护自己……
那它呢?
夏侯亭自己在卞京有府邸。
亲卫通传之后,夏侯亭急急忙忙亲自出府,将一行人迎进府内。
“皇叔在我这里。”他眼睛一扫,兰不远、沈映泉、不弃都是能放心说话的人,只老龟他没见过,浓眉轻轻一皱。
兰不远点头:“都是自己人。其他的人呢?也在你这里?”
夏侯亭:“你是说卓景?在我这里,柳氏也在。”他面皮轻轻抽了下。
“那个小孩也在?”
“在,和皇叔在一起。”
“施玉如呢?”
“地牢里关着。”
兰不远突然问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尹永平呢?”
夏侯亭怔了一怔:“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