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映泉第一次在兰不远的眼睛里看到冷酷的光芒。
他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冷酷究竟是冲着天道宗,还是别的什么。
这是一段宁静的时光。
御凌霄亲自赶到临岭要塞外,把云香公主赵惟儿接走了。
为了维护公主的名声,兰不远被推出去做救回公主的头号功臣,封了个“祥瑞郡主”虚衔。
但凡和兰不远有过交集的人,自此听到“祥瑞”二字,都会实实诚诚地重重一抽嘴角……
风平浪静的日子持续到三个月之后。
天道宗,来人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兰不远正把白杰花重金买来那头呲牙咧嘴的鼠兽一脚踹下了山去。
虽然成功救回了公主,但离宗的弟子们依旧没把兰不远五人放在眼里。薛临观血洗离宗那一夜,兰不远等人并没有立下什么肉眼看得见的功劳,那一役把离宗众人紧紧团结在一起,其中却没有包括兰不远五人。
什么?搬救兵?那也是先撇下众人逃了出去不是吗?
表面上,离宗弟子倒是客客气气,但自从无意中发现沈映泉特别怕鼠类之后,离宗的弟子们就开始喜欢上养宠物了。
松鼠、仓鼠、花狸鼠、硬皮鼠……
这一日,众人在无极殿练完剑,正要各自返回住处吐纳时,白杰掏出一只巴掌大,牙齿特别尖利的灰毛老鼠,忽地扔向沈映泉。
走在一旁的兰不远见他贼眉鼠眼靠过来,早就暗暗做好准备,飞起一脚,把那灰毛老鼠踹下了山。
“你干什么!”白杰尖着嗓子叫道,“找事?!”
兰不远悠悠抱起胳膊,吊起眉毛,拉长了调子:“踹了你大爷,对不住啊。”
白杰正要跳脚,就见许涵光拧着眉头匆匆赶来。
“兰不远,你随我走一趟。”
到了山下,许涵光沉声道:“天道宗来人了。一位元婴期大能!”
第172章 缘法尽
听许涵光一说天道宗来了位元婴期大能,兰不远额角突突跳着疼。
解决了孙天喜的事情后,老龟和不弃就和兰不远等人分道扬镳了,老龟没地寻,或许可以去天机塔看看不弃在不在?
兰不远正经地提出了建议。
不料许涵光更严肃地摇了头:“天机塔已经拆了。”
“什么?!”
“国师说,他与大庆缘法已尽,他用过的东西一样也不要留下。圣上劝不住,只能听从他的吩咐,就连那座已有数百年历史的琉璃塔也拆成了平地。”
兰不远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还以为……那个生得好看至极的家伙,对她有什么企图呢?
所以这一回再不能借助任何外力了?
天道宗的元婴大能?!
“掌门啊,我病了,病得不轻。”
许涵光端端正正地笑了下:“不要担心,天道宗并不知道薛临观出了什么事。你只需要‘无意’向那位来使透露出,薛临观自两年前离开离宗之后,就再没有见过他,这样就可以了。”
“为什么是我?”
许涵光轻咳一声:“……你比较可信些。”
兰不远狐疑地瞥了瞥他,没说话。
许涵光补充道:“你是圣上亲封的‘祥瑞郡主’,带上你,比较不引人怀疑。”
“好吧。”兰不远叹息着想,也好,只要不是当场翻脸就没事,能够掌握第一手情报也是极好的,是逃是不逃,心里也有个数。
“知道那位元婴大能是什么人吗?”
“不清楚。”许涵光摇头。
“好吧。”兰不远再叹。
早有宦官在宫外守着,见到许涵光二人,急忙小跑着引他们去了一处幽静的大殿。
兰不远抬头一看。
天赐宫。
宦官不敢入内,尖着嗓门报了一声,便退在宫门外站定。
许涵光带着兰不远踏进正殿。
上首龙椅里坐了个童子,大庆皇帝赵成运站在他的身侧,微微躬着身子。
待许涵光和兰不远行完修士礼,赵成运道:“仙使,这是离宗掌门许涵光和祥瑞郡主,她在离宗修行。”
许涵光和兰不远又道一声“见过仙使”。
童子淡淡地“嗯”道:“我那重孙子薛临观失踪小半年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在这里和谁发生过冲突?”
兰不远蒙了一回,心想,这童子竟然是薛临观的重孙子?!早看出那人是个色胚,却没想到都有重孙子了?!重孙子都修到元婴了?!又一回味,这童子看着和黄舒差不多年纪,但一张口,声音却是个中气十足的老家伙——似乎薛临观才是这童子的重孙子?
从前只在话本里见过驻颜丹、还颜丹这类奇药,今日一见,这药倒是有点用力过猛了。
许涵光为人方正,让他撒谎实在是为难,便只低了头不说话。
兰不远上前一步,道:“有!”
许涵光身体一震,盯住了兰不远。赵成运不动声色,眼睛里闪过寒光。
兰不远拱手答道:“两年多三年前薛天巡使驾临离宗,有个弟子仪容不整,冲撞了天巡使,被罚剃光了头发。”
赵成运和许涵光都松了一口气。
童子轻轻笑了下:“就这?”
“啊,”兰不远痛心疾首道,“难道仙使不觉得这已经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了么?我们掌门这几年每每想起来,都内疚得无以复加,天巡使日夜奔波,为了世间和平安定为了苍生社稷,忙着头都挨不着枕头,呕心沥血、春蚕到死丝方尽……那小子居然敢仪容不整!当真是罚得太轻了!只可惜他已被逐出了宗派,也无人敢收留,如今已不知乞讨到哪里去了!”
许涵光闭了闭眼,心想当真是挑对了人。这一口瞎话说得真是……真了!
那童子看着兰不远,眸光微微地闪。
兰不远大胆地抬头与他对视。
越是心虚,越是要紧紧盯住对方的眼睛。
就好比在人群中放了个响亮的屁,笑得最大声的人,往往不会被人怀疑。
童子抬了抬手:“好我知道了。”
他把一条短腿吃力地搭到了龙椅扶手上。龙椅很大,他小小的身体窝在上面看着已经很奇怪了,再来这么一个狂放不羁的姿势,直叫人目瞪口呆。
赵成运上前拱手道:“兴许薛使者被什么事耽误了,一时没有及时传回音讯。之前妖王现世,还未向天宗禀告,仙使可要了解一二?”
兰不远心想,原来当面称天道宗要称之为天宗。
童子微微眯了下眼:“说罢。”
赵成运示意许涵光。
青陵山出事后,许涵光带着人上山收拾了残局,依据现场存留的痕迹来推断,战况如何心里基本已有了数。
此刻见赵成运终于成功岔开话题,把薛临观的事情揭了过去,松下一口气之余,使出了浑身解数,将青陵山的龟蛇大战说得有声有色,兰不远听得入迷,恨不能拿出两块板子来给他打一打节拍。
许涵光用了一刻钟时间,总算是把二王之战说了个清楚明白。
龙椅中的童子也听得立直了身体,追问一句:“最后天劫把那妖龟消灭了?能确定吗?”
兰不远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元婴大能每次开口说话之前,似乎都在心里打了无数个转转。最后这一次极为明显,他分明还想再问一些细节,嘴唇都动了,却又咽了回去。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童子原本想要说什么。
“真的?!你真的看见了?”
“真有那么大?!”
“半座山都塌了?我有点不相信!”
“妖王的肉好吃吗?”
莫非……此人返老还童之后,连心性也……???
那可真是太好了。
知道了北风往事之后,对天道宗所奉行的“弱肉强食之道”,兰不远更加不敢苟同。虽然杀了人家的重孙子又不敢认,这事儿有点不地道,但却别无选择。
北风……
想起北风,兰不远有些走神。
正当她以为今日的差使已成功办完时,龙椅上那童子缓缓说了一句话,叫在场三人如坠冰窟。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半年前我那重孙在你们大庆发出讯息后,就失踪了?”
第173章 有一腿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半年前我那重孙在你们大庆发出讯息后,就失踪了?”童子慢悠悠说完,好整以暇地翘起另一条腿。
赵成运脸色全无变化,只是微微地阖上了一半眼睛。
一股凝重肃杀的气氛淡淡弥漫在空旷的大殿。
兰不远微退半步,震惊地说道:“半年前?那岂不就是二妖大战之时?天巡使莫非已经……天哪,为了防着引起疫病,妖蛇的尸身已经被焚烧成灰烬了,如今上哪里寻人去。”
童子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此事之后,他还去过离宗。”
他突然板起脸来,一股冰冷的威压沉沉罩下!
“还不从实招来!”
这一回,赵成运也微微变了色,而许涵光更是喉结上下打滚,额头隐隐要渗冷汗。
兰不远心一横:“敢问仙使,薛天巡使究竟传了什么讯息?若当真有这回事,那可真是古怪了!薛天巡使有什么事不方便公开地办吗?为什么要偷偷摸摸,不叫任何人知晓?”
闻言,那童子气势顿时一矮,面色浮起沉思之色。
兰不远心头一动,知道自己蒙对了。
如果薛临观当真已经把那夜发生的事情用什么特殊的手段传回了天道宗,那今日就不会是这么一个人来慢悠悠地陪他们玩游戏了。
她刚才这句话,是试探,也是最后一次硬着头皮强行否认。
而童子的反应,已让兰不远得到了想要知道的东西。
许云柔。
自那夜薛临观事后,兰不远一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算漏了一件什么事情。
直到方才,突然将一连串不怎么相干的事情牵到了同一条线上!
那一夜,薛临观带来的美人毕朱被沈映泉的寒剑杀死,而就在之前,沈映泉特意告诉过兰不远,许云柔把亲定信物寒剑讨走了。当时二人就觉得可能会有不妥,得赶紧将事情公之于众,却没想到大半夜的,居然没过两个时辰,这剑,就出了事。
毕朱是谁杀的再明显不过了!只是后来只顾着眼前的薛临观,便将这件事抛之于脑后了——无论是谁杀了毕朱,或者说无论有没有人杀了毕朱,薛临观都是要灭了大庆的。
既然如此,是不是用沈映泉的剑杀人,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而那一夜后,兰不远只顾着体内的白焰,哪里还有心思去考虑许云柔那点破事?
再后来,便去了北漠……
如今回头一想,事情再明显不过。
许云柔为什么铁了心要退亲?为什么杀了毕朱?为什么那夜人不在无极殿?为什么突然出现,便是护着薛临观?这些日子,许涵光为什么要软禁了她?
原因很简单——她和薛临观有一腿嘛!
那么,此时龙椅上这个童子的表情,就十分值得玩味了。
很显然薛临观传回去的讯息,并没有说那些死生之间的大事,而是儿女情长的小事?!
兰不远故意在脸上露出明显为难的神色。
童子眯着眼睛想了很久,终于捕捉到了兰不远神色的变化,一股无形的气机笼罩在她身上。
“你!知情不报?敬酒不吃吃罚酒!”童子一扬手,一道明亮的火束直袭兰不远,将她圈在了正中。
赵成运和许涵光还未来得及开口相劝,兰不远已经干净利落地晕了过去。
童子狠狠地怔了一下。
还没干什么呢,人怎么就晕了?吓的?
他迷迷糊糊泄掉了气势,脸色有些不好看。
尴尬。
兰不远很快爬了起来,躲在许涵光身后竖起一只手:“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元婴大能感觉到一阵无力。
兰不远飞快地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薛天巡使那个人,有点小毛病!我本来是不想背后说人坏话的,但为了我的小命,今日不得不出卖他了!他呀,最喜欢勾搭有夫之妇!甚至什么定过亲的啊、有未婚夫君的女子,他都要纠缠一番!包括我,当然我是拒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