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步步闹大,杨永利等人再次将矛头对准最开始揭发事件真相的小卫,这次不光是带血菜刀的快递,小卫家门甚至被人喷上红色的“去死”二字;到了深夜,经常有带着口罩的男人来家里敲门恶作剧。
小卫一家再次报警,这次警方态度却和从前截然不同,虽然依旧出警来保护小卫一家的人身安全,但也劝道:
“大哥大姐,你们管管你儿子,不要让他在网上瞎说了。我们上头有指示,这个教育中心有咱们国家颁发的运营资质证明,上头说他们的治疗办法合法合规,这个杨永利教授还是挺厉害一个人,还在国外发表过文章。要是你们再闹下去,人家反过来还要告你们诽谤呢。”
小卫父母最开始信了这番话,在家看着小卫,断网断电,不让他继续在网上闹腾。
可有一晚,那个经常来敲门骚扰小卫一家的男人又出现了:
“砰砰砰!砰砰砰!”
敲门声一下一下砸在一家人心脏上,听得人心慌慌。
小卫母亲满脸惊恐,日夜不眠令她眼角皱纹横生:
“老公,这个杨教授真是好人吗?……如果是好人,为什么会找这种黑社会来吓唬我们呢?”
小卫父亲咬紧牙,又气又怕,两个腮帮子止不住颤抖。
小卫母亲:“咱儿子也快二十岁了,我跟你在一块也有二十多年了,不瞒你说,这段时间是我过得最怕的一次,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儿子都快二十的人了,他应该……长大了吧,咱们二十的时候不都结婚生娃了吗……”
“老公……我怕。”
敲门声一声声击打在心脏上。“嘭”地一声,小卫拉开房间门,走了出来。
小卫父亲眼皮一跳,斥责道:
“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小卫委屈地抿着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爸妈磕头:
“对不起,爸妈,对不起,是我做的不对,是我连累了你们,对不起……”
小卫母亲心底一软,揉着眼睛哭了起来。
小卫父亲闭上眼睛,似乎思索片刻,转身抄起板凳就朝外走,拉开大门,小卫父亲抡着板凳朝外头的口罩男大喊:
“老子今天就要干死你他妈的!”
一板凳脱手而出朝口罩男砸去,口罩男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惊恐一瞪,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
易潇给小卫泡了杯茶。小卫接过来,疲惫的眼角稍稍带了些弧度:“谢谢。”
“这么说,你爸妈现在和你站在同一战线?”
“对。”小卫抿嘴笑笑,“我说这话不合适,但是多亏了杨永利,这是我出生以来和我爸妈关系最好的一段时光了,说真的,我很开心。”
小卫一家后来暂且搬离自家的房子,住在Y市旁边乡镇的宾馆里。一来这里便宜,二来入住不需要登记身份信息。这个乡镇不属于Y市管辖范围,杨永利休想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得他们的住址。
小卫父母这一次终于意识到杨永利是多么可怕的人间恶魔。在宾馆里,父母二人多次和小卫聊天,才知道过去几年青春期里,一家人的矛盾根源就是缺乏沟通,最终导致父母误将小卫送去教育中心。
“易姐,说实话,我在教育中心经历这么一遭,反而觉得我还算幸运的。你知道吗?里头好多人的父母从来不讲道理,就算亲眼看见自己孩子被送进电疗室,听见自己孩子的哭喊声,也觉得这属于正常教育……我很幸运了,只在里头三个月,后来我妈来找我,看见我精神不正常,我和我妈说了很久,他们才把我接走的。”
易潇眼角柔和下来。
“谢谢你挺身而出,揭露黑暗。”
小卫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也没做什么。就是不想看杨永利这样的恶魔继续为非作歹……易姐,你是外地的警察,你能查查杨永利吗?我们本地的警察好像都不敢管这事,能拜托你吗?”
易潇抿了抿唇,目光中跃动着点点光辉。
“你辛苦了。”
一顿:“交给我吧。”
小卫一怔,长长舒了口气,纵使刚刚才抿了口茶水,现在已然趴在桌上,昏昏入睡。
等他醒来已是第二天傍晚。易潇买了午饭放在旁边,小卫拿去加热一下,坐在椅子上吃了起来。
不久,易潇回到房间。
“易姐,我睡了很久吗?”
“不久。大概18个小时。”
“……不好意思。”
“没事。”
说着,易潇走过来,将钱超的照片放在桌上:“昨晚本来想问你的……这个人你认识吗?”
小卫视线刚落在照片上便脱口而出:
“认识呀。这是杨永利最得意的一个学生,很有钱,还是个大老板。我在杨永利那儿的时候,这个大老板还来给我们讲过课呢。”
第96章 电击恶魔女德班(十四)
“讲课?”易潇蹙了蹙眉, “你是说这个人去年还和杨永利有联系?”
小卫:“不光有联系, 这个大老板和杨永利关系还挺好的。我一直觉得奇怪, 受过杨永利虐待的人怎么会和这种恶魔成了好朋友。”
易潇一顿,又拿出张扬的照片摆在小卫面前:“这个人你见过吗?”
“……这不是勋章墙上的优秀学员吗?”
小卫皱着眉头, 在手机相册里翻出教育中心勋章墙的照片,放大给易潇看:“杨永利有时候给我们上思想课,就会把勋章墙上这些学生的经历拿出来显摆, 不光这个人, 那个大老板也在榜上……”
离开教育中心多年后, 钱超仍时不时作为讲师来教育中心分享自己早年“改造”时候的经历, 在教育中心呆了一段时间的学生都见过钱超本人。
至于张扬,似乎十几年前逃离教育中心后再也没有回来。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易潇和专案组其他三名同行的刑警商量过后, 决定假装“问题少年”的家长, 亲自到教育中心一探虚实。
教育中心位于Y市郊区地带,有一班公交车直达, 下车步行一分钟便能看见一幢普普通通的四层大楼。
楼房前有个宽敞大院,大院再往前便是一扇高高的门了。
门卫通过内线与杨永利确认客人来访后, 指指这幢老旧的四层大楼:
“杨主任办公室就在一楼,你进门就能看见。”
进入大楼之前, 易潇绕到大楼后面一看,这里还有一个拥有四百米跑道的操场,操场周围有一些低矮的房子,房子四周是围成正方形的一排围墙;从围墙再往外, 便是一些民居了。
小卫的文章里说,每天凌晨四点,杨永利便会叫他们起床跑操,从天黑跑到天明。一年前,中心有个女生因为来例假肚子疼没办法出早操,杨永利就跑到宿舍楼把女孩从床上揪起来,让她一个人在操场跑完其他人所有的圈数。
几圈过后,女孩裤子前后全是殷红的血迹,其他学生围在跑道附近,看着女孩这副惨样,心里想的却是多亏了她,他们今早不用跑圈了。
“易姐,有时候想想,我觉得我就是个混蛋。实话实说,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没办法,我觉得在里头那一段时间,我慢慢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恶魔,只要不受体罚,让我做什么都行……我觉得很可怕,我觉得……到现在我都觉得,我对不起那个女孩。”
望着这一片空旷的操场,易潇不由自主回想起小卫的这段话。
在极端环境下,何需三个月?只需三天,一个正常人就可以被塑造成恶魔。
易潇停在杨永利办公室前,敲了敲门。
杨永利一脸微笑出门迎接:
“你好,你就是易女士……哦不,易小姐吧?”
易潇点头,脚步随着杨永利走进办公室。
橱柜里陈列着一排排奖杯与证书,记载了杨永利二十多年来获得的无数荣誉与头衔,“心理疾病治疗专家”,“青少年心理疾病前沿治疗法先驱”,“法利夫大学精神疾病研究专员”等等。
橱窗对面墙壁上挂着杨永利参与各种社会活动的合影。
易潇赞叹了句:
“杨主任,您真厉害,拿了这么多奖,有这么多头衔。”
杨永利左右看看,谦虚一笑:“哈哈,这些都是虚名,不值一提。治疗青少年的心理疾病才是我一生的追求啊……易小姐,你今天来是?”
“我有一个弟弟,不好好上学,和社会上的一些人混,前段时间染上了毒瘾,我不想送他去戒毒所,怕留下不好的记录,所以……”
杨永利接话:“好说,好说。”他熟练地从桌上文件夹中抽出一份资料交给易潇,“戒毒案例我们也做过,你看看,这是当事人的回馈。”
这份文档上清清楚楚写明教育中心治疗毒瘾青少年采取的方法,后面附有三个实例。
“毒瘾这个事情比较可怕,我们中心一般都要把孩子和其他人隔离开,单独治疗,否则万一孩子毒瘾发作,伤到其他同学就不好了。”
“杨主任,我弟弟被隔离以后呢?贵中心有什么具体的治疗措施吗?”
“其实和大多数戒毒所一样,主要是采用药物治疗,再辅助些其他手段,比如电击疗法,当然,易小姐放心,我们中心采用的电击疗法完全在人体可承受范围内。电击疗法在世界上也是获得认可的,请你放心。”
为了增强说服力,杨永利带易潇到四楼的电击治疗室亲自体验一番。
在体验中,杨永利使微弱电流通过易潇手臂的皮肤,那感觉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似的,算不上疼。
“这台机器是进口的,世界名牌,很贵,对人体危害是最小的。我们平时用的就是这么大的电流,电流作用于人脑,对神经有一定刺激作用,能从生理上改变孩子吸毒的这个瘾呢。”
这番话易潇自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根据小卫的描述,杨永利在说服家长时经常采取这种手段,让家长来体验一番电击治疗,家长反应都是有一点疼,但完全可以承受,体验过后也消除了对电击治疗的恐惧和疑虑。所以听到自己孩子在治疗室里大喊大叫,也只觉得孩子夸张了。
“我明白了,谢谢杨主任。”
“客气客气,如果易小姐你满意,可以找时间带你弟弟来一趟,我先看看孩子的情况,你们再决定要不要来。”
杨永利话音刚落,治疗室外便传来一阵吵闹声。
杨永利脸色一变,拉开门走出去,谁料“嘭”地一声,一个手机正朝这边砸过来,正中杨永利鼻梁。
他吃疼地叫了一声,两个工作人员急忙跑来问:“杨主任,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
扔手机的是一名红了眼的女孩。女孩看上去高中生模样,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如鸡窝一般架在头顶,正被两个人拉着双臂不让她动弹。
她对面站着怒发冲冠的父亲,这位父亲刚刚才躲过女儿扔来的手机,扭头向杨永利道歉。
易潇出门一看,女孩指着他爸歇斯底里:
“谁让你剪我头发的??谁他妈让你剪我头发的?!!你知不知道我留了多久才留了这么长的头发!……谁他妈让你剪的!谁给你的权力剪我头发的?!”
她爸毫不嘴软:“我是你老子,给你剪头发天经地义!!你看看哪个正经的小姑娘像你一样成天去夜店里头鬼混,留那么长的头发勾引哪个男人呢?!给你剪了还委屈你了?!”
“你他妈才勾引男人!!我去夜店怎么了??你凭什么管我?!别以为你给我贡献了个精子就能控制我一辈子!我告诉你,我今天就是死这儿也要和你断绝父女关系!”
“你、你……”
女孩父亲气得说不上话来,转头看着杨永利:
“杨主任,我女儿交给你了,治疗费十万块是吧?……我掏!你给我好好管管……好好管管这个不孝女!”
杨永利依旧微笑着:“好好好,陈先生你别急,现在孩子有点激动,我先把孩子带进去打个针,咱们再签约,之后就交给我吧。”
女孩张牙舞爪反抗着被工作人员拖进一间治疗室,一阵下去,不久便没了声音。
……
女孩父亲和杨永利到楼下办公室签约,另一名女性工作人员接待易潇:
“易小姐,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地方可以问我,杨主任他现在比较忙。”
“……没什么了。”
易潇心不在焉地走下楼梯,脑海里时不时回响起女孩刚刚撕心裂肺的叫声,和一针下去后如死亡一般的寂静。
当下还无法插手这件事。一来女孩父亲是女孩的法定监护人,二来插手干预会暴露易潇此次伪装。况且,就算阻止了这一次,只要女孩一家矛盾没有解决,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眼下唯有想办法早点打掉这个教育中心才是上策。
走到二楼时,那面勋章墙映入眼帘。易潇脚步一停,视线落在墙上。
旁边的工作人员笑着说:“这是我们中心十多年来治疗过的孩子,现在都长大成人,成了社会栋梁了。”
易潇眉头一皱,走近勋章墙,最下方挂着张扬的照片。
抬头向上看去,原本挂着钱超照片的位置此刻却空白一片。一面因积灰而显得有些脏兮兮的墙壁,唯有那附近呈现米白色,中间还有一个钉子坑。
显然,钱超的照片是不久前才被取下的。
“这里的人怎么不见了?”易潇指着钉子坑问。
“前几天杨主任让我们取下来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工作人员答。
“那里原来挂着谁呀?”
“哦,本来挂着的是我们中心的兼职讲师,一个大老板,原来是我们这儿的学生,后来创业成功,经常回来给学生传授创业经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