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纠缠在他心头的始终是想找机会问问妹妹,到底是什么事情,父亲要叫妹妹出面, 有什么事儿是自己不能做的吗?
“妹妹,眼看着天就要黑了, 今儿不能再往前跑了,再前就要错过驿站了。这都跑了有三百里,这些马也该歇歇了。”
“那就进驿站。”
张之枨拿着自己的五品武官的身份进驻驿站,幸好这驿站此时没有官员。他要了两个相邻的最好的院子,把那五十护卫分成四班, 任何时候张嫣的院子前后, 都各有一班护卫值守。
“到子时正换班,都辛苦点儿,回府以后父亲会奖赏的。”
这些护卫本就是世代跟随英国公府的, 忠心自是毋庸置疑的。张之枨吩咐下去了, 立即也就按着他的话照办了。
张嫣和她身边的春、夏、秋、冬可累惨了,尽管她们都是从小习武, 可是骑马奔行三百里的事情还是没有做过的。
立春趔趄着对自己的姑娘撒娇、叫苦。
“娘娘, 我的腿可能磨破了。”
“那明天留你在驿站养伤。”
立春马上能好好走路了, “姑娘,我没事儿,和你闹着玩呢。”
张嫣笑笑, “洗漱、吃饭、睡觉。今晚外面有护卫,不用值夜,你们也都好好歇着。明儿咱们还得继续骑马呢。”
四个丫鬟赶紧应了各自分头去做事,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张之枨带着护卫来送食盒。
“妹妹,尝尝好吃不?你哥哥我在灶间看着他们做的。”
张嫣从小就与三哥亲近,一个是俩人的年龄差距小,再一个三哥肯带着她玩闹。当然也没少替她挨罚。可每次罚过以后,兄妹俩的感情更好。久而久之,张嫣有事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三哥做帮手。
“三哥,坐下来一起吃呗。”
张嫣恢复了尚仪局那些女官没进府时、对张之枨的态度。
张之枨立即点头坐下,打发自己的护卫去隔壁院子吃饭。立春等人接过食盒,把里面的饭菜摆出来。
“那个食盒是你们的,你们也一起吃饭,早点吃完早点休息。”
“谢谢三爷。”
张之枨摆摆手,万分感慨地妹妹说话,“唉,从那些女官进府,咱们府里的人说话都要提着,更别说一家人一起吃饭了。”
张嫣没接哥哥的话,神色黯然。今天是没有女官在,不然兄妹想这样对坐吃饭是不可能的。等自己进宫了,自然再也不会有和家人一起团团围坐吃饭的时候了。
张之枨看妹妹的脸色不痛快,也想明白自己的话勾起不该想的以后。便笑着给张嫣舀碗汤,“喝点汤,这驿站没什么好厨子,唯一就是食材都是新鲜的。”
兄妹俩默默用了这餐饭。
“三哥,让驿站给我们备点馒头带着,还有水囊也得灌好了。”
“这些都不用咱倆操心,那些人能干着呢。食盒我带走,你们早点儿歇着。院子里前后我都安排了人。”
张嫣笑着谢过亲哥,把张之枨送到门口。
“去,回去歇着了。”
第二天,张之枨又早早起来忙乎。天刚放亮,驿站就把他要的白粥和馒头准备好了。他们这几十人匆忙用了早膳,继续向西赶路。今天跑的就慢了许多了,等太阳快转西了,迎面遇到回京的先锋禁军队伍。
先锋营那些禁军军卒基本都认识英国公府的张三,见他带着人避让大军,就有人赶紧给前锋官送信。今儿先锋营是丰城侯李承祚率领,他与张之枨熟悉的不得了,是烧成灰都能认出来的关系。李承祚闻讯赶紧打马过来。
“你怎么来了?京中出事儿了?”
“想什么呢。我就是有点小事儿想见天子。”
李承祚望望天,再回转头问张之极,“你急不急?不急就等一会儿安营后我带你去见天子。”
张之枨摇头,“不差那么一会儿功夫。你干你的差事去。”
“今儿也走了百余里了,也差不多了。你从东边过来,前面可还有更好安营扎寨的地方?”
“也都差不多的。”
“那行了,今晚就在这里安营了。天子中军和先锋营就隔了不到十里地,很快就到了。”
李承祚定了要安营了,前锋营的人都跳下马,除了领了差事儿的,与张之极相熟的几位将官都过来与他打招呼。张嫣远远地看着她三哥和那些将官你一拳我一脚地亲热招呼。
天子的中军就来的很快。一会儿的功夫,大地就传来千军万马奔跑带来的震撼。张嫣带着几个丫鬟,拉紧战马的缰绳,躲在自家亲卫的圈子里,隔着护卫的缝隙向西张望。
立春有些紧张,“姑娘,姑娘,行错礼是不是要打板子啊?”
“不会的,你没有见到天子的机会。”立夏替主子回答。
立春先是一喜然后就沮丧了,“见不到天子啊。”
立冬轻咳一声,立春、立夏马上闭上了嘴巴。别看立冬是四个人里面最小的,到姑娘身边最晚,但不论是拳脚功夫还是心计,绝对是立春望尘莫及的。
是她们一院子丫鬟里拿事的头儿。
李承祚等天子御帐安顿好,立即要带着张之枨过去。
“你等等,我还带了人来呢。”张之枨伸手招呼自己的那一堆护卫移过来。
李承祚大惊失色,看在英国公府的份上,单是张之枨他带去见天子没什么,若是有什么外人,他就不敢担责任了。
“是什么人?你知道见圣驾严着呢。”
张之枨轻声在他耳边说:“嘘,别吵,我妹妹。”
李承祚的嘴巴张的不能更大了,“你——”
张之枨立即捂住他的嘴,“你敢说出来,我掐死你。”
李承祚赶紧点头,把自己的口鼻从张之枨的魔掌里解救出来,
“张老三,你要捂死我啊。”李承祚不满地踢张之枨一脚。
张之枨怎么会老实地让他踢到,一边抬腿去架一边低声说:“嘁,谁让你大惊小怪地鬼叫了。赶紧带路过去。”
李承祚不满,但还是知道轻重。若是没有要紧事,张三不会把已经立后的妹妹带来军营。他领着兄妹俩才接近御帐,就给御帐外层的护卫给拦住了。
先锋李承祚没问题,张之枨护卫都认识,问题是他俩身后跟着的那位,整个头脸都埋在大大的斗笠下面。
这也太刻意太可疑了?这俩是要做什么?那人绝对属于不能靠近御帐里那类的。
恰好曹化淳从御帐里出来。
“曹公公。”
张之枨和李承祚一起招呼曹化淳。
曹化淳看到张之枨一愣,然后立即便给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哎呦,怪不得咱家昨夜梦见喜鹊站在枝头唱歌,原来应在张三爷身上了。”
李承祚侧身往后示意,“应在这位贵人身上呢。”
张嫣摘了斗笠,把蒙脸的面巾也撤了下来,曹化淳往英国公府送东西的时候,见过张嫣几次,赶紧屈膝要跪下请安。
张之枨伸手擎住他,“麻烦曹公公传个信给天子,我们兄妹求见。”
曹化淳赶紧说:“请贵人跟奴婢进来。”
军营中和宫里的规矩不同,倒不用像宫里的规矩那么严格的,张家姑娘过来一定是有大事儿发生了,更有一个原因这主子娘娘是皇爷还没见过的。
那想到护卫不含糊地拦住人,“请摘下佩剑。”
张之枨摘下身上的佩剑,俩护卫上前:“三爷得罪了。”前前后后使劲拍打一遍。
“你俩是故意的?”张之枨抬脚。
到了张嫣这里,张嫣把手里的斗笠递给曹化淳,解下腰间的长剑递给张之枨。然后从右边靴筒抽出一把短匕,左靴筒抽出一把短柄的火铳,左前臂解下一个袖箭,右前臂抽出两根长长的银簪子。
张之枨轻声提醒,“软剑。”
张嫣干脆利落地把腰带解下来也丢在曹化淳的怀里,铿锵的金属撞击声音,让曹化淳意识到自己走眼了。
那绣花的腰带里居然是软剑。
哎呀妈呀,娘娘这是带了多少家伙事儿啊。这些东西一股脑塞到曹化淳的怀里,把护卫和李承祚都看傻了。
方正化被御帐里听到外面有异常的天子打发出来。他一见张嫣赶紧就跪下了,让隔了几步远的张之枨想拽都来不及。
李承祚很有眼色地说:“还不快点儿给天子递信!”
方正化瞥一眼抱了满怀东西的曹化淳,立即爬起来冲回御帐。
“皇爷,皇爷,娘娘来了。”
第880章 木匠皇帝135
不仅是朱由校, 站在御帐外面护卫的禁军都听到了方正化的喊叫, 张之枨气得跺脚,李承祚赶紧对周围的禁军护卫们下封口令。
“都给本侯闭紧嘴巴,好留着吃饭用的。”
曹化淳抱着满怀的东西,这都是娘娘贴身的, 可不敢交给别人接手。他弯着腰对张嫣说:“娘娘莫见怪,那夯货就是这么一惊一乍的性子。娘娘先进去。”
张之枨赶紧给妹妹挑开门帘子, 看着张嫣进去,他抬脚想跟进去,李承祚伸手拉住了他,示意他看手里还提着的张嫣那把佩剑。
张之枨犹豫了一下子,曹化淳抱着满怀的东西凑上来, “三爷, 娘娘的佩剑交给咱家捧着了。”
张之枨把妹妹的佩剑放进曹化淳怀里,再抬腿想进去的时候,方正化堵着门口拽着帘子不撒手。
“曹档, 皇爷命你赶紧沏茶来。”
曹化淳抱着满怀的东西, 看着张之枨不挪步。张之枨只好叹着气,把妹妹的东西都接了过来, 放曹化淳去沏茶。
方正化是被天子使巧劲踢到帐门边的。
“混账东西, 胡嚷什么呢。赶紧守着门。沏茶来。”
那方正化不是伶俐人也不会被选到内书堂读书的。他醒过味来就赶紧背对着天子、把着门不让任何人进去, 吩咐曹化淳去沏茶。
张之枨抱着满怀的精巧武器急得跳脚,这算什么事儿!自己得进去陪着妹妹啊。
幸好御帐的帘子只落下了一半,守着御帐的护卫也都被李承祚拉远了一点儿。他站的位置能看到妹妹小半拉背影、隐约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但是听不清说话的内容。
朱由校把方正化踢过去把门,立即看向走进御帐的张嫣。细细高高的少女,一身儿郎的劲装,披着八成新的湖蓝披风,在斜照的金色余晖中稳步进了御帐。
阳光让她微微眯着眼睛,略略偏斜了一点儿脸颊,下意识地回避着阳光。由亮处走进偏暗的御帐里,使得她迟疑了一下,才适应了光线的变化。待看清眼前身着天子常服的朱由校,柔软的腰身慢慢地福了下去。
“陛下。”
朱由校三步并做两步就到了张嫣跟前,伸手做虚扶,“莫多礼。辛苦你了。京师出什么事儿了?”
张嫣抬眼飞快瞄了下清俊的天子,然后就垂下眼睑站直了身体,用几乎耳语般的声音说着话。
“永宁彝族土司奢崇明起兵造/反。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派人从成都府送八百里加急进京。奢崇明之妹婿樊龙攻打重庆未克,掉头攻下合江、泸州、播州,遵义。奢崇明围攻成都府,建立了“大梁”国,设丞相以及五府官员等,蜀地惊惶。
内阁和兵部拟了调秦将军的白杆兵回川平叛。”
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清楚了,朱由校在心里为她点赞,不过亏得自己耳力好,换个一般的非习武者,未必能听清这些内容。
他也跟着用同样的音量说话。
“攀龙未得去重庆?”
“朱大人送进京师的急报是未得。”
“英国公派你来的?”
“不是。”
张嫣抬头看着面前的天子,面色凝重地说:“若是我父亲派我来,就是干涉了内阁和六部的处理政事的程序。是我听父亲说了此事,自己要过来见陛下的。这是家事的处理法子了。”
朱由校听罢,双手抱拳对张嫣行礼。
“我何德何能,得老天垂怜,赐我如此聪慧的妻子。”
慌得张嫣赶紧敛目垂眉、双手叠放在腰间回礼。心里则激动起来,天子向我行礼了!
朱由校眼看着面前的少女在自己一礼后失去了冷静。粉脸渐渐飞去红晕,半侧脸在夕阳的照射下,连上面细细茸茸的汗毛都闪着温润的金光。忽闪的长睫毛,好像不停地在诱惑朱由校,伸出手指去摸摸、去感受感受那粉脸的细腻。
他如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幸好理智却还在,叫嚣着让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停在俩人中间的那一臂之隔处。
朱由校赶紧收手,身体也不露痕迹地收回前倾的姿势。他轻咳一声,缓解自己的尴尬,然后依旧是耳语般地问对面的美丽少女。
“你出来几天了?”
“昨天早晨出来的。”
朱由校大吃一惊,“两天跑了五百里?”
张嫣微微点头,算是回答了天子的问话。
朱由校用轻轻跺脚来表达内心的情绪。
“内阁那些老糊涂,他们是怕我直接南下平叛呢。不想却累得你吃这样的辛苦。是我没与那些老臣沟通好。”
张嫣抬眼飞快地睃了下朱由校,秋水般的双眸如同寒星在朱由校的脸上掠过,然后迅速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下睑形成淡淡的阴影。
天子这话是真的有歉意、还是怨怪自己多事儿了?
“梓童,谢谢你不辞辛苦来告诉我。”
“应该的。”
梓童的称呼,让张嫣的声音有点儿稳不住了。
“你说的很对,是应该。这事儿是咱俩的家事。有你在京师看着,不让外人糊弄了在外打拼的男人,果然是家有贤妻夫祸少啊。朕没有选错岳家。英国公教导出梓童这般聪明的女子,是老天偏爱了我呢。”
张嫣的脸更红了。
她身形有点不稳地退后半步,略略福身,低头如蚊呐般说道:“既然陛下已经知道了,我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