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上前一大步,伸臂拦住她的退路,这动作落在端茶要进去的曹化淳眼里,就是天子把人揽在怀里了。
哎呦,闭眼,可不敢这时候进去打扰天子。
曹化淳端着茶盘、抬起一只脚,凝立在御帐门口。
“天都要黑了,我怎么放心你这时候回京。谁护送你来的?”
朱由校的声音放的更低了,俩人的距离拉近,张嫣侧过头,回避与朱由校面对面的、清晰可闻的男性气息。这使得略高一些的朱由校,自然将说话的热气冲到了张嫣的耳垂,眼看着张嫣淡粉的细腻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我三哥护送我来的。他不知我来见陛下是为什么事儿。”
张嫣的理智仍在。三哥是五品的武官,他不应该知道这些内阁和兵部尚书、五军都督才知道的事情。
张嫣发间的气息也落到朱由校的鼻端,在野外奔跑了一天的尘土味道中,间杂着少女的甜美芬芳,让朱由校心旌摇动。他已经能够完全控制这身体了,但属于年轻男性遇见美丽女子的特有反应,让他心神里涌出惭愧。
幸好他的理智一直都在。
“我召他进来陪你一起坐着歇歇好不好?你放心,今晚我会安排妥当地方,让你好好歇一夜的。明天你再与你三哥回京师,好不好?”
连着两个好不好,令少女如玉的脸颊立即如煮红的透明小虾,泛着令人垂涎的诱惑。她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朱由校马上退后了两大步,脱离了嗅觉的刺激,他仍旧是温文尔雅的好帝王。他伸手示意张嫣坐去左边。等张嫣坐好了,脸色慢慢少了些红晕,他才对在御帐门口扮演雕像的曹化淳说话。
“把茶送进来。”
“是。”
曹化淳终于能把那只脚落下去了,他觉得再晚片刻,他一定会软倒在门口的。
茶水偏温,入口偏凉了。朱由校轻呷一点儿,嫌弃地对曹化淳道:“沏茶也不会了?”然后用眼神示意张嫣的方向,“去换热的来。请张卿进来。”
曹化淳弓腰点头、不敢说自己在门口站久了、眼看着茶水变凉的。可是张之枨见妹妹的身影离开自己的视线,忍不住就开始着急,及至听见天子高声说“请张卿进来”,他顾不得手上抱着的东西,就从方正化身边挤了进去。
方正化轻轻“哎呦”一声,转身抬腿跟在张之枨身后进了御帐,伸手去拉张之枨的披风。张之枨恰巧与急着出来换茶的曹化淳走了个碰头,三人好悬撞到一起。
张之枨见妹妹好好地坐在左边,夕阳照在妹妹的身上,在湖蓝色的披风上笼了一层金红的光晕。这让他觉得心口一轻,让了曹化淳半步,躬身对天子行礼。
“臣京营张之枨拜见天子。”
“免礼。张卿,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方正化听见天子发话,立即缩回自己已经触摸到披风的手。
张之枨轻咳,“都是臣妹随身的小玩意。依律不能带进御帐的。”
他说着话就往后退,妹妹好好坐着呢,自己报了满怀的“凶器”进御帐,这是给英国公府找不自在呢。
跟在他身后的方正化躲闪不及,差点被张之极撞倒。还是曹化淳及时伸出手拉住了他。
张嫣听了哥哥的答话,瞟了自己的傻哥哥一眼,站起身来刚要请罪,就听朱由校就对方正化说:“你躲在张卿身后做什么呢?还不赶紧把东西接过来送给皇后。”
方正化也顾不得张之枨捧的都是什么了,绕到张之枨的身前伸手就去搂。
张之枨躲避了一下,让方正化的双手落空。他直起腰对朱由校说:“臣妹这些小玩意,都是佩剑、软剑、短匕之类的‘凶器’,不该到天子跟前的。”
曹化淳给张嫣换了热茶,也给天子换了热茶。瞥着张之枨怀抱里的东西,笑嘻嘻地对天子说道:“那火铳和短匕是皇爷挑的年礼,袖箭也是。是奴婢送去娘娘府上的。”
张嫣刚刚降了热度的脸,再次滚烫起来了。
“皇后喜欢?那就带在身上。朕身上也带有这些个小玩意的。”
然后张之枨看天子像变戏法一样,从靴筒里抽出略长一点儿的匕首、火铳,还有左前臂上缠着的袖箭也露出来给张之枨看看。
张之枨嘴角抽抽的简直无话可说了。这可真的是有夫妻缘,俩人藏东西都不带差位置的。
方正化把张之枨怀里的东西都接了过去,然后张之枨立在御帐的门口,前看看天子、再左看看亲妹,看俩人分别把那些同样的、零碎的小玩意收藏回原来的位置。
朱由校的眼睛落在往腰上缠软剑的、那筋骨分明的玉手上。单看这双手和收拾东西的利索劲头,他就知道张之枨捧着的那些东西,不是张嫣的玩具,而是能够发挥作用的真家伙。
“张卿,这一路辛苦你了。今晚朕把后帐让与皇后歇息。梓童可带了服侍的人?”
“带了四个服侍的丫鬟。”
“方正化,你去把人领过来。让刘渠他们晚饭后过来议事。”
张之枨等方正化离开,小声问朱由校。
“陛下将后帐让与臣妹,陛下在哪里休息?”
“就这儿啊,你与朕一起打坐。”
张之枨给天子这不靠谱的建议回了一个短促“啊?”。然后才绷着脸说:“这怎么可以?陛下休息不好,伤了身体可不成。”
“朕乐意。朕乐意把床让给皇后歇息。”
张之枨瞪眼,“军中再没有帐篷了?”
“军中只有这一张床。难道让皇后席地而卧?朕与你一般是男子,睡一夜地铺没什么所谓。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就这么定啦。”
“三哥。”
张嫣轻呼一声,止住了还想与天子争辩的兄长。母亲和嫂子们教导过她,男人愿意照顾你、关心你的时候不能拒绝,不然久而久之,他就不把该关心你、照顾你放在心头的首位了。
朱由校这才发现张嫣的声音不同于刚才近乎耳语的气声。她的声音是那种清脆中带着纯净的柔婉,就像从高山树林里穿出的、在山石间欢快奔流的、阳光下的温暖溪水。这对于几辈子都属于声控的他来说,这样的声音一下子就进到了他的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编编说的对,质量更重要。
这一章改了很多次,发乎情止于礼,帝后的第一次见面,亲们觉得如何?
第881章 木匠皇帝136
晚膳后, 所有的禁军将领都集中到了御帐。看到张之枨也在,除了不认识他的杜弘域,谁都以为他是被英国公派过来送京中消息的。
朱由校等将领来全了, 就把奢崇明叛乱之事告诉给众人。
刘渠与秦良玉在辽东有过合作,知道她率领的白杆兵, 属于很能打的军队。但是现在白杆兵还在辽东清剿残存的女真人呢,哪里是说回四川就能立即到得了四川的。
“陛下, 内阁调川军回去,还不如我们从这儿入川来的快捷。臣请命带两万禁军入川平定奢崇明的叛乱。”
西宁侯宋光夏等人也站起来请命。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说:“内阁考虑让秦将军率领的白杆兵回四川是比较适合,但刘卿说的不错,他们远在辽东, 是不如我们从这儿入川来的快。”
张之枨如傻了一般, 看着天子和众将说什么奢崇明反叛之事。他在心里转悠了几个来回, 才想明白为什么父母要自己听妹妹的、为什么妹妹要过来见天子了。
他突然就怨恨起来。
——天子这事上办的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自己留在御帐中,日后回京父亲身上就有了洗不脱的、被内阁和御史弹劾的罪名。轻,也要被扒下一层皮;重,则要交出五军都督府的兵权。
京师禁军的兵权,是自家老祖宗凭军功得到的。是张家历代英国公费尽心思保住的。是张家能立足京师权贵、文臣武将顶尖的唯一依仗。看看那些失去兵权的勋贵下场, 想想成国公府为何要在大同府倒卖违禁之物与建奴, 还不就是因为没了实权而导致的进项日益减少、入不敷出吗?
他的心神全放在想着怎么帮父亲洗脱嫌疑了。左思右想,他咬着嘴唇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一面是即将进宫为后的妹妹, 掀开是妹妹给天子送信——那些无事生非的御史,就会抓住女德做文章,妹妹的“德”, 就会被御史弹劾为不堪入宫为后。等待妹妹的最好归宿,就是留在家庙里。
妹妹的一辈子就毁了!
他越想越恼,心中的愤恨直如火焰般燃烧,左思右想下,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牺牲自己,兜揽下所有的罪名。回京就向兵部承认自己偷偷潜入了父亲的书房,从而得知了此事了。
李承祚拉他一把,把他的神智拉了回来。
“天子叫你呢。怎么御前还走神。”
他抬头看向朱由校,极力隐藏着眼神里蕴含的风暴,可他神情的变化,没躲过朱由校的注视。
“张卿,你明儿快马回去京师后,先与锦衣卫交了身上的差事,然后准备与返川的秦将军等白杆兵一同南下,与禁军汇合去平叛。”
狂喜瞬间淹没了张之枨,他立即跪下磕头。
“陛下,臣接旨。臣此次入川就是赴汤蹈火,也要为朝廷平定了奢崇明之乱。”
朱由校点头,让张之枨起来,然后就对刘渠等人下令。
“刘卿明儿点二万将士南下,杜卿随刘卿做先锋。丰城侯一并随军为将,张卿抵川后归到刘卿帐下听令。”
西宁侯和永康侯见自己没得到南下领军的机会,对刘渠等人就有点羡慕嫉妒恨了。他们的神情也明白地落在朱由校的眼里。
朱由校温和地宽慰西宁侯等人。
“西宁侯、永康侯,这次西征你们的伤势太重,要回京师好好将养。朕以后还会对鞑靼用兵的。到时候莫要让朕点将的时候失望。”
西宁侯等人赶紧谢过天子的关怀。
君臣仔细商议了明日南下队伍的行军路线,要带的辎重,主要是火炮营带多少炮手。
朱由校一锤定音。
“带三百门火炮南下,所有的炮弹都带去。”
刘渠则劝谏:“陛下,这里离京师还有五百里,要走个三五天呢。没有火炮依仗,臣等南下怎么安心。”
“有何不安心的。三万的骑兵随扈,三天就能到京师了。若是这样你们还不放心,朕明儿就加快行程,用两天的时间跑到京师好了。”
在天子的安危和天子可能的辛苦之间做选择,西宁侯立即选择了后者。
“那陛下就辛苦一点儿,我们赶在后天日落到京师。这样南下的禁军携带的火炮和炮弹多,将士们取胜快、损伤少。”
前帐在商议着军国大事,后帐里张嫣带着她的四个丫鬟,俱都屏声敛气不敢发出任何动静。等天子说出要令三哥先交了锦衣卫的差事、再准备南下入川的时候,她的心里顿时就如来时见到的春日山岗,漫山遍野的花儿同时盛放。
太好了,这样父亲就不用有任何担心了。想到天子还做出要在两天内赶回京师的决定,那岂不是要一路同行了?
张之枨犹豫着建议:“这里离京还有五百里呢,两天太赶了一些,后队的辎重骡车一天跑不来两百多里的,还是分成三天比较合适。”
“那就用三天好了。明儿后儿各跑一百多里,等最后一天临近京师了,辎重就在后面慢慢走。”
西宁侯觉得张之枨的建议靠谱。朱由校认为西宁侯的把辎重撇到后面,也没什么不好。禁军的辎重在京师两百里的范围内,不会有人敢打劫的。
议定了大事,朱由校就让将领们散去各自准备了。
李承祚拽着张之枨夹眼,“想不到你小子在锦衣卫还有一份俸禄啊。回京师要请我喝酒。”
张之枨看李承祚的表情,就知道他猜出来“锦衣卫”差事的玄妙了。笑着应了,还不忘叮嘱他此事在他一人身上。然后就与天子辞行,跟着李承祚去安顿了。
他才不想留在御帐里对着天子的打坐呢。他去后帐见过天子那行军床,不过是用些绳子结的网,上面铺了板子、毛皮等,但他在军营多年,知道这已经是大军快速行动中、能携带的最好的床具了。
天子肯将妹妹那些小玩意还回去,还让妹妹的四个丫鬟服侍着,那就不用他再担心了。
要是朱由校知道他是这么想自己的,肯定会一脚把他踢到奴/儿干都司,让他戍边一辈子的。这简直是对朕人品的最大蔑视。
但朱由校念及张嫣等几个女孩子,两天跑了五百里,还是比较关心张嫣主仆的。他让曹化淳送去几盒外伤药膏,给她们主仆处理连续骑马磨出来的创伤。
“娘娘,这个外伤药膏非常好用。”
曹化淳与天前下卖大力丸的江湖把式一般,卖力地讲解药膏的作用、效果。
“一般的破皮小伤涂上以后,一夜之间就基本能好了。军中将士深可见骨的重伤,涂上十天半个月也就没事儿了。”
立春心动,回头看张嫣。得了姑娘微微颌首的示意,才上前接过药膏。
“请公公替我们谢过陛下赐药。”立冬在立春身边行礼补了一句话。
曹化淳连身应着、躬身回礼退出了后帐,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心里感慨娘娘的威势太吓人了。
他直起身子回头,见天子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陛下,娘娘收了药膏了。”
“嗯,你和方正化把屏风移过来。你俩到门口打地铺去。”
“陛下睡哪儿?”
朱由校向御案呶呶嘴,“那儿。挺好?”
是挺好的。
曹化淳赶紧和方正化把屏风挪到天子的指定位置,把御案收拾出来,铺上毛皮。
“皇爷,这太硬了一些啊。”
“我一个大男人,这样就可以了。那灯留着。”
迎春蹑足到屏风边,看看前帐已经安顿下来了,天子还留了一盏油灯在帐门口闪着微弱的光芒,点点头退回到张嫣的床边。
“姑娘。”
立冬“嘘”了她一声,“姑娘已经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