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姐对外头的价钱避而不答,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这鸭蛋看起来和鸡蛋个头差不多,怎么就贵了这么多?”
“鸭蛋比鸡蛋大了一圈呢,”刘好好背起背篓,笑眯眯地说,“而且鸭蛋滋阴清肺,在咱们南省这种地气热的地方,吃鸭蛋最好了。”
“那鹅蛋呢?”
“鹅蛋就更不得了了,您瞅瞅这个头,足有鸡蛋五倍大呢,我看啊,卖五毛还算是便宜了,这鹅蛋最营养,给老人孩子病人补身体再好不过了。”刘好好一面说着一面往外走。
见她要走,郑大姐有些急了,“别急着走,我买几个蛋。”
“那敢情好,我还没拎到圩上卖,您是第一个挑,最新鲜最大的蛋都任您挑。”刘好好大方地放下篮子,在哪儿摆摊不是摆呢,一般人还进不了公社办公楼摆摊呢。
郑大姐一脸犹豫地挑了五个鸡蛋,两个鸭蛋和一个鹅蛋,一共是一块四毛钱,她有些肉痛地还价,“刘老师,能不能再便宜一些,我买了这么多呢。”
“要不这样吧,我再送您一个鸡蛋?”刘好好也是一脸为难,“我这也是大着胆子自作主张了,回去可要挨我阿妈的骂了。”
“哎,这样好,这样好!”郑大姐忙不迭地点头,这可相当于白得了她两个鸡蛋,高兴得和什么似的。
得了这么大的便宜,她也觉得不好意思,便主动提出来,“我帮你去喊些人过来买,也省得你出去卖了。”
“行,那就麻烦您了,郑大姐,到时候您可得帮我吆喝啊。”她也不客气地笑道。
“包在我身上了。”郑大姐义不容辞地答应下来。
这年头,蛋是营养品,也是奢侈品,普通人谁也舍不得天天吃,除非家里有病人,或是父母宠爱儿女,才舍得买上几个补身体。
当初刘大力在世的时候,每天都有一个蛋给他补身体,他疼爱刘好好,常常把这个蛋留给她吃,刘长生发现后,只得让程招娣每天也给刘好好一个蛋吃。
后来刘大力去世后,刘好好的这个特殊待遇就没了,就算是刘长生最宠爱的刘向上也没有蛋吃,更别说刘好好了,家里的蛋全都攒来换钱。
刘好好并不埋怨,反倒觉得这样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的挺好,她宁愿家里把钱都省下来供几个弟妹读书,教育投资比什么划得来。
郑大姐很有行动力,转眼就拉了四五个妇女过来,这几个人里有的女儿刚刚小产,儿媳妇在坐月子,还有儿子因为营养不良在学校晕倒……
都是正需要蛋类营养品补身体的家庭,看来郑大姐对目标客户群体十分了解。
几乎不需要刘好好吆喝,自觉白拿了人家两个鸡蛋的郑大姐很尽心尽职地帮忙吆喝,效果很好,没多久就把一篮子蛋给卖完了。
刘好好觉得郑大姐在这里管档案真是屈尊了,要在几十年后,她就是干销售的一把好手啊。
她笑眯眯地将钱收好,“郑大姐,今天多亏你了。”
“也就搭把手的事儿,还省得我们到圩上买,你不知道咱们新来的这公社书记管得可紧了,上回咱们公社的通讯员家里有事,就回去了那么一会儿,被他给逮着了,在公社大会上批评检讨,把人给斗得啊……现在赶圩的时候,咱们可不敢随随便便出去了……”郑大姐抱怨道,“可是谁家不需要点儿果蔬蛋菜的,每个月也就这么几天赶圩的时候,还不让我们出去买,家里都不知道怎么开伙了……”
刘好好之前就觉得奇怪,圩上那么热闹,她们近水楼台的,怎么不去圩上买,原来是来了这么个严厉的公社书记。
“下次赶圩的时候,我中午上来,您要什么尽管说,我挑到您家门口去,也省得您担心违反纪律。”刘好好拎着空篮子笑道。
“那敢情好,别的也没啥,就是我那老娘年纪大了,吃了这么些年的苦,落了一身病,我三不五时地给她买些蛋吃。哦,对了,我们住在公社宿舍,不像你们在村子里有地方种菜,你也带些青菜上来吧。”
“行,我记住了,”刘好好点点头,“那我先走了,咱们下回见。”
刘好好离开教委的时候已经近中午了,圩上的摊位稀稀落落,接近尾声了,她随意扫了几眼,卖的都是农村常见的东西,并没有什么逛的价值,便一心一意奔收购站去了。
收购站很冷清,一个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头儿正坐在柜台后头打盹。
“阿伯,阿伯……”刘好好轻声唤道。
老头儿睁开眼,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阿妹有事?”
“我采了些草药,你们收不收?”刘好好解下背篓。
老头儿推了推眼镜,仔细辨认着背篓里的草药,“哟,果真是草药,认识这么多种草药,阿妹家里是赤脚医生?”
“不是,就是听长辈提起过,自己试着到山里采的。”刘好好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这几天她带着刘天天和刘向上漫山遍野地挖了这些草药,她觉得这分量不轻,应该能卖上不少钱。
第四十五章 收购站
“一块八毛钱,收购站全收了。”老头儿沉吟片刻。
才一块八毛钱?她一脸失望,这一背篓草药被她压得实实的,分量可不轻,而且像雷公藤这样的药材,价格应该不低才对,才卖这么点儿钱她心里实在接受不了。
“阿伯,您能不能称一下,这些草药被我压实了,其实很重的,有些是已经晒干了的……”她不甘心地说。
“阿妹啊,不是我故意压你的价,实在是这些草药不值钱啊,咱们收购站本来也不收这个的,我看你来公社一趟不容易,这才硬着头皮收下来的,到时候卖给国家药店的价格,不一定会比这个高。”老头儿摇头叹气,收购站都是国有的,他又何必去做坏人胡乱压价?
刘好好见老头儿神色坦荡,不像是偷奸耍滑的人,心里也就信了七八分,蚊子再小也是肉,一块八毛钱虽然少,但也是一笔意外之财,便爽快地说,“行,我都听阿伯的。”
老头儿干脆利落地收了这篓草药,拿了钱给她。
她一边点钱,一边问道,“阿伯,收购站平日最喜欢收些什么山货啊?”
“你这阿妹不错,来我这收购站的人不少,主动问我们愿意收些什么的却不多,”老头儿朝她竖起了大拇指,从柜台里拿了一张印刷好,但十分简陋的收购广告,“我们想要收的东西都印在上头了,你看还画了图片,也介绍了东西在哪里能够找得到,用了不少心思呢,偏偏用心来看的人却不多。”
老头儿唉声叹气,他这收购站的生意冷冷清清,年底评比的时候总是落在后头,回回挨骂,老脸都丢尽了,他想来想去才想到印这种宣传单的好办法,结果还是乏人问津,今天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个识货的,自然热心地详细介绍。
“阿伯,这种叶子咱们也收?”刘好好一脸茫然地指着宣传单上几笔勾勒出的树叶图形,这种树叶在山里很常见,她实在想不出这种树叶有什么价值。
“收的收的,”老头儿点头如捣蒜,“这种叶子可以拿来编斗笠,挡雨挡太阳,要的量很大的。”
刘好好恍然大悟,对于收购站来说,像这样的易耗品才是他们收购的重点,而且因为需求量大,没有重量的限制,也就是说他们能挑多少上来都能被收走。
还有一些诸如藤条、毛竹之类常见的东西,也是他们十分需要的山货。
现在的经济程度决定了他们不可能走精品路线,这样的大路货反倒更加畅销。
“我明白啦,下次我再带山货来。”刘好好将宣传单收好,朝老头儿道了声谢才走出收购站。
此时正值午饭时分,摊位基本都已经收干净了,现在的集市本来就很萧条,卖的品种本来就不多,买的人又没钱,就零零星星几个摊位。
唯一吸引她注意的是,几个卖小吃的摊位,飘来一阵阵诱人的香味之外,不过味道虽香,光顾的人却不多,因为——
穷啊!
此时她腹里空空,也是馋得不行,但还是努力咽了一口唾沫,直奔供销社而去。
公社的供销社所在的地方,比公社大院还要中心,在他们这些普通村民的眼里这里的商品品种繁多,琳琅满目,是个了不得的好地方。
可在她看来,几十年后随便一个路边的小杂货店卖的东西都比这里多。
已经到了中午,供销社马上就要下班午休了,供销社大姐的态度很不耐烦,“快点快点,我们要下班了。”
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还有五分钟,指针就要指向十二点整了,她毫不怀疑到那个时候,大姐会毫不留情地把她赶出去。
她只得快速地将程招娣让她带回去的针线粗布报了一遍,大姐赶着下班动作也很麻利,将她要的东西配好,噼里啪啦地就开始打算盘。
“大姐,再给我拿四条红头绳,三支铅笔,三本练习册,还要三颗糖果。”她目光在商品上飞快地梭巡了一圈,快速地说道。
“不早说!”大姐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将东西扔在柜台上。
态度虽然恶劣,但是大姐的算盘打得却很不错,价格和她心算的结果一样,一共也就一块五毛钱。
把事情都办妥了,她这才放松下来,终于觉得有些饿,找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小摊,花了一毛五分钱要了一碗锅边糊和一个海蛎饼。
她不得不感叹这年代小吃店的东西地道了,这一碗一毛钱的锅边糊里汤汁被熬得白白的,里头的小虾米、小鱼干和海蛎用料很足,热乎乎的一口下去,从嘴一直舒服到胃里。
还有那炸得酥脆焦黄的海蛎饼,一口进去满满的都是鲜嫩的海蛎,那天然咸鲜的滋味让她的每一个味蕾都无比满足。
金花公社靠海,这个小摊位的主人肯定是哪个靠海的生产队的,这海蛎才会这么新鲜。
刘好好本来就嗜吃海鲜,可惜大目生产队不靠海,这么多天来她还是第一次尝到海味,幸福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可是锅边糊和海蛎饼毕竟不多吃不饱,她掏出家里准备的不带一丝油星荤腥的地瓜面饼,就着海蛎饼上的油星吃下去,竟然觉得味道还算不错。
这一顿饭吃得她眉开眼笑的,过去没看在眼里的小吃,在现在的她看来可以秒杀一切山珍海味了,也不知道自己前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放着那么多好吃的不吃,偏偏还要搞什么节食减肥,一顿就吃一个苹果。
一定是自己前世太不惜福了,老天爷现在才这么惩罚她。
她仔细细细地吃完,连嘴唇上的油星都认认真真地舔得一干二净,邻桌传来了一声轻轻的笑声。
她一边掏出手帕擦手,一边好奇地看了过去。
邻桌坐了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看上去高高瘦瘦的,穿着蓝色的卡其布工装,看上去十分精神,他的唇边还留着残存的笑意,显然她刚才舔油渍的认真样子惹笑了他。
第四十六章 陌生人
可是在这个缺油少盐的年代,不舔油渍才是不正常的吧,她腹诽道,她明明已经表现得很克制很斯文了,实在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可笑的。
她望着年轻人的目光落落大方,不带一丝羞恼,反倒让那个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朝她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在这个年代舔油渍的当然不止她一个人,也没什么可笑的。
坐在另一桌吃饭的两个人就把盘子和碗上的油都给舔了一遍,只是这个小姑娘刚才舔着嘴唇眯着眼的样子实在太过憨态可掬,就像是一只偷了腥的猫儿一样有趣,这才惹得他笑了起来,这种事情他当然不可能去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孩子解释。
刘好好也不是较真的人,见他低头,也不多理会,反倒打起了小吃摊上挂着的海带和紫菜干的主意。
海带和紫菜在沿海十分多见,价格便宜自不必说,最关键的是味道好,营养价值也高。
“同志,这海带和紫菜多少钱?”她探头问道。
“海带八毛钱一斤,紫菜一块钱一斤。”摆摊的是个俩父子,一看就是那种精明能干的,才会利用赶圩的时间摆小吃摊,还不忘在小吃摊上卖上一些自家晒干的海带紫菜。
海带和紫菜海边多的是,虽然收购站里的收购的量大,一般人都会把这些送到收购站去,但是这对父子却放在自己的摊子上卖,赚的就是那一两分的差价,这种头脑和胆量不是任何人都有的。
刘好好多看了他们两眼,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价格虽然挺高,但是海带和紫菜被晒成干后重量极轻,像她这样嗜吃海鲜的人,没有海味提鲜,这日子就难过了。
她两样各称了一毛钱,将她的背篓装得满满的,又买了五个刚炸出炉的海蛎饼,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此时,圩市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公社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清,她觉得今天也算是满载而归,肚子填饱了,一个多小时的路也不觉得有多难走了。
路边一个编藤制品的工匠直起身子,现在基本已经没有生意了,他也准备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刘好好却眼尖地看见他的面前那一大摊东西里有个藤编的小球,大概也就只有小足球大小,看上去精致可爱,不过这年头以实用为重,漂亮的东西基本没什么销路,这颗小球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摊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