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姚颖怡
时间:2019-02-06 09:37:33

  霍大娘子也还是第一次正式和展怀见面,她原本以为闽国公府的小公子,多多少少会有几分倨傲,却没想到眼前的展怀爽朗健谈,再加上一副好相貌,委实招人喜欢。
  霍柔风便说起明天要去烤肉的事,霍大娘子笑道:“明天不行,掌柜们都要过来拜年,再说,今年不同往日,你是有官身的,要往各府送拜年帖子,还是等到大年初二,你们再去烤肉吧。”
  霍柔风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她想去烤肉,她好像活了两世都没有烤过肉,烤肉一定很好玩。
  展怀用手肘碰碰她,霍柔风这才没有叫唤起来。
  霍大娘子看在眼里,什么也没有说。
  展怀看向罗杰:“罗大夫后天可有空,不如一起去烤肉吧,这头野猪个头很大,足够十几个人吃的。”
  罗杰爽快地答应,展怀又问毕道元,毕道元是去过国公府的,虽然没有在国公府里亲眼见过展怀,可是今天一见也猜到这位定然是和闽国公府有关系,他看向展怀里,眼中便多了几分肃然,见展怀问他,便道:“好啊,到时请九爷、杨公子、罗大夫尝尝老朽的手艺。”
  大家都说好,霍柔风又问姐姐:“姐,你也去吧。”
  霍大娘子笑着说道:“我吃不得这么油腻的东西,再说,初二的时候,有几位掌柜的娘子也要过来。”
  霍柔风没有再央求,姐姐的口味和她不一样,不对,应该是在杭州时整个府里的人,口味都和她不一样。
  江南人吃得清淡而精致,可她却是北方人的口味。
  这顿饭大家有说有笑,展怀对罗杰很感兴趣,向他问起广东的风土人情,罗杰一一道来,正在说话间,有丫鬟进来,对罗杰道:“罗大夫,府上有人找您。”
  罗杰此次来京城,是受京城的一位患者所邀,他住在霍柔风的一处宅子里,丫鬟口中的“府上”,乃是客气的说法。
  罗杰向大家抱抱拳,便跟着丫鬟出去了。
  毕道元便说起他家乡过年的风俗,霍柔风还是第一次听说,大感兴趣,问这问那,很是兴奋。
  说起来,活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同桌吃年夜饭。
  前世,她小的时候,母亲有时过年也不会回来,有一年的除夕,母亲还受了伤。这一世,霍太太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霍老爷在世时,年夜饭也就是一家三口,再后来,霍老爷也去世了,便是姐妹俩相依为命。
  因此,她还是第一次,五个人一起过年。
  霍柔风的话就特别多,她不能饮酒,展怀他们碍于霍大娘子在场,也跟着霍柔风一起喝青梅酒,这种青梅酒酸酸甜甜,没有后劲儿。
 
 
第二四二章 贺新岁
 
  这时,罗杰进来,冲着大家抱拳,道:“抱歉,家里有点儿事,我要先行告辞了。”
  霍柔风一怔,罗杰在京城无亲无故,住的还是她的宅子,若说是有人应诊,或者病人有事倒也罢了,可他说的是家里有事,他哪里来的家人?他家里的下人也都是霍家的。
  她正要开口相问,霍大娘子已经问道:“是小渊吗?”
  罗杰点点头:“方才小渊的家人去找我,说小渊不见了,问是不是来我这里了,我担心他出事,要出去找找。”
  霍大娘子脸色一沉,对绿云道:“你让周子英带十个人,跟着罗大夫一起去,今天除夕,京城不宵禁。”
  周子英是霍大娘子的护卫,在府里的地位和
  罗杰也不客气,谢过霍大娘子,便和众人告辞,和周子英一起走了。
  霍柔风这才想起小渊是谁,她还记得有一次罗杰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小孩,后来她便把这事抛到脑后了,她这才发现,姐姐和罗杰很熟,熟悉到姐姐知道那个小孩的名字,而她不知道。
  她歪着脑袋看看在座的人,姐姐和她,还有展怀和毕道元。
  没有外人。
  她问霍大娘子:“小渊是谁?上次罗杰带他来的时候,我见过一次,他和罗杰是什么关系?”
  霍大娘子道:“他是罗大夫的病患,罗大夫此次进京便是来给他治病,想来是快过年了,小渊被家人接走了,没想到又从家里跑出来,因此罗大夫才会着急吧。”
  原来如此。
  霍柔风想起了苏大姑娘,罗杰的病人大多不是寻常病症,苏大姑娘痴傻,小渊看上去不像痴儿,也不知是什么病。
  好在大家的情绪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虽然少了见多识广的罗杰,但是有展怀和霍柔风这两个小的,年夜饭笑声不绝。
  毕道元也是孤苦之人,他和霍家姐妹一样,都有很多年没有这样热闹过,一时兴起,便让人取了胡琴过来弹了一曲。
  胡琴并非风雅之物,霍柔风没有想到毕道元这样的读书人居然会拉胡琴,便想起她是学过笛子的,便吵着要吹笛子,于是这顿年夜饭便在霍九爷随兴发挥的笛子声中结束了。
  苏嬷嬷已给展怀安排了住处,就在毕道元的小院后面,原是张先生住的,后来张先生为了便于切磋学问,和同科合租了宅子搬出去了,这个小院便空了出来。
  展怀见众人都要去睡觉了,有些奇怪,问霍柔风:“京城里的习俗不守岁吗?”
  霍柔风看一眼霍大娘子,低声说道:“守岁是给父母祈福,姐姐和我……毕先生也不用。”
  说到这里,她想起展怀和他们不一样,展怀可是父母兄弟都有的,她眨眨眼睛,对展怀道:“不如我陪着你一起守岁吧,我们到你住的小院里放烟花。”
  展怀没有想到霍柔风会主动陪他一起守岁,笑得眉眼弯弯,对霍柔风说:“我唱福建的山歌给你听吧,除了山歌,还有渔歌,你一定没有听过。”
  霍柔风让丫鬟们备了干果蜜饯,觉得不够,又让厨房备了羊蝎子火锅,还不忘拿上她的笛子,展怀唱歌时她要吹笛子。
  霍大娘子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虽然采芹不住地看向她,可她并没有阻拦。
  妹妹难得这么高兴,她年纪越来越大了,以后这样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了。
  只是她还是叫了十几个丫鬟小厮跟过去,又怕一群小孩子玩起来没有章法,便让刘嬷嬷也跟过去服侍,自己则回房睡觉去了。
  这个院子虽然不大,但是院子里没有树木,白天看上去光秃秃的,可用来放烟花却最合适不过。
  霍柔风高兴起来,把羊蝎子扔出去,金豆儿和黑豆儿跳起来接住,展怀觉得有趣,挑了一块肉多的羊蝎子朝着金豆儿扔过去,羊蝎子在半空划出一个弧度,刚要落下时,金豆儿便跳起来一口咬住,还破天荒地冲着展怀摇摇尾巴。
  展怀恍然大悟,对霍柔风道:“原来要这样喂啊,你是不知道,这狗跟着我的时候,对我带搭不理,我给它肉骨头,它也懒得动一下。”
  霍柔风张着满是油腻的小手冲着展怀比划:“偷狗贼,我还没和你算帐呢。”
  展怀连忙求饶:“九爷饶命,我唱渔歌给你听吧。”
  说完,也不管霍柔风答不答应,马上唱了起来。
  歌声并不悦耳,而且霍柔风一句也听不懂,她问展怀:“这是福建话吗?”
  展怀说道:“这是福建话的一种,是疍家话,福建话分为几种,闽南和闽东的就不一样,疍家话和闽东的很相像。”
  霍柔风来了兴趣,问了许多关于疍民的事,听说他们长年累月生活在水上,便问道:“你们家剿海盗,海盗中是不是有疍民?”
  展怀道:“是啊,肯定是有的,疍民以海为生,早些年朝廷海禁,疍民生活困苦,有的人便去做了海盗。”
  霍柔风知道这件事,沿海一带民不聊生,海盗群起,展家便上书,自请交出沿海各级衙门,由朝廷派驻官吏,做为条件,便是让朝廷解除海禁,让渔民可以出海打鱼。
  从此以后,不但沿海渔民的日子日渐好过,海盗的数量也比以前大量减少。
  但是展家也从此处处受制于朝廷,福建浙江和山东三省,太后和皇帝的人分庭抗礼,就连卫所中也有他们的人。
  因此,才有了今年春天展怀在宁波卫借军粮一处,肃清异已之事。
  直到这时,霍柔风才问展怀:“郭咏的事是你干的?”
  展怀没有回答,只是很认真地看着霍柔风:“小九,我杀过人,以前杀过,现在杀过,以后还会继续,你嫌弃我吗?”
  虽说勋贵子弟重武轻文,但是真正见过血的并不多,即使上战场,也不用他们上阵杀敌,像展家男儿这般的也并不多。
  烛光下,霍柔风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如同风水池里养过的黑曜石,她摇摇头,也很认真地说道:“展怀,我见过杀人,上辈子见过,这辈子……还没有见过,不过我不怕。”
 
 
第二四三章 镇国公
 
  展怀的嘴角上扬,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小九真有趣,动不动就是上辈子,若是真有上辈子就好了,那时他就认识她,到现在和她便是两辈子的缘份了。
  霍柔风问他的问题,他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是霍柔风已经明白了,她道:“锦衣卫暂时封锁了消息,可是明天便是大朝会了,郭咏是首辅,他必须要出现在百官面前。”
  展怀笑道:“那你明天岂不是有乐子看了?”
  皇帝已经几个月没有早朝,就连每月两次的朔望朝也免了,因此如今百官齐聚也只有大年初一的大朝会了。
  大朝会上,依制在京的九品以上官员都要出席,霍柔风是从七品,她当然也要去。
  霍柔风打个哈欠:“我明天准备去睡觉,我站着也能睡觉的。”
  展怀笑道:“你还是多穿一点儿,免得冻病了。”
  像她这种芝麻绿豆的小官儿,是没有资格进殿的,到时都要在殿外候着。
  两人正在说笑之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张轩跑了进来:“九爷,吏部派人来传话了,明天的大朝会只限在京四品以上官员与内眷前往,其余人等面朝紫禁城方向叩拜。”
  闻言,霍柔风惊讶地张大了嘴,她还从未听说过,大年初一的大朝会只让四品以上官员和内眷参加,这也太……太不把她这从七品小官当回事了。
  展怀却已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霍柔风道:“小九,你不能参加大朝会了,哈哈哈。”
  霍柔风白他一眼,问张轩:“通传的人呢?没让我去接旨吗?”
  张轩抓抓头:“没有,说是要一家一家的通知,本来也是口信。”
  展怀闻言又笑了起来,霍柔风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两个人笑够了,霍柔风冷冷地道:“这个朝廷差不多该废了。”
  展怀的眉头微动,他看向霍柔风:“小九,你为何会这样想?”
  霍柔风脸上笑意全无,看着她冷峻的神情,展怀心中一凛,这样的小九,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霍柔风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荣王的军队打到哪里了?”
  展怀道:“还在山西。”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京城一片歌舞升平,也是可笑。”
  霍柔风沉吟片刻,道:“郭咏的死讯一旦传出来,京城便不会再歌舞升平,展怀,你们家是想逼着皇帝,用展家的人来带兵平反吗?”
  展怀点点头,也不瞒着她,道:“我们家偏居一隅,一百多年了,处处忍让,事事避忌,可是到头来换来的却是朝廷变本加厉的猜忌,行刺我爹的人来自京城,皇帝先于内阁得知我爹遇袭之事,如果这次死的不是替身,那么我爹就凶多吉少了。所以,只是一味退让没有用,我们展家只会行军打仗,那就真刀真枪地干起来吧。”
  听说展怀的一番话,霍柔风心如鼓擂,一个念头在心中升起,她试探地问道:“你们家除了水战,还有别的军队?”
  众所周知,展家远在福建,展家人最擅长的就是水战,可是现在展家要去打荣王,水战是不行的,除非展家还有其他军队和擅打陆战的将领。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展家的胆子也太大了,这步棋也筹划了太久太久了。
  果然,展怀道:“小九,我不会瞒你,我们家的确还有其他军队,从我记事时就有了,听三哥说过,这些军户不在兵部的籍册之中,是我们家自己的私兵。”
  “有多少?”霍柔风沉声问道。
  展怀低下头,再抬头时目光平静,像是下定决心一样,他道:“五万。”
  霍柔风大吃一惊,展家竟然有五万私兵!
  她没有继续问下去,更没有去打听展家这五万私兵藏在哪里,福建有朝廷派去的官员,闽国公身边有皇帝的眼线,即便如此,展家还是养了五万私兵,这是多大的手笔,多大的谋划!
  良久,她才说道:“展怀,我听说立朝初年,有两位一等爵,一位是南方的闽国公,还有一位是北方的镇国公。”
  展怀诧异地看着她,随即便笑着问道:“你是在说书的那里听说的吧,的确如此,只是镇国公已削爵。”
  霍柔风明白了,展怀是把镇国公的事,和女皇帝女将军的故事联系起来,全都当成是她自说书人那里听来的。
  镇国公姓高,与第一位闽国公是肝胆相照的结义兄弟,后来,闽国公娶了镇国公的堂妹,女帝麾下排名第一的女将军高夫人。
  因此,镇国公府和闽国公府是亲戚。
  霍柔风还记得前世她临死时,高静和高宁冒险将镇国公的遗言塞给她,让她转告皇帝提防御夫沈慧冲,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她心中伤感,这些年来她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镇国公府的事,亦不知道高家后来如何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高家削爵的事,她问道:“削爵?那镇国公府的人呢,削爵又不是满门抄斩,我在京城怎么也没有听说过他们?”
  展怀道:“高家和我们家是姻亲。镇国公死后,高家便被削爵了,高家满门自谥在府中,因此,高家最终也只有削爵,并未判罪,太祖皇帝感念其战功赫赫,没有祸殃九族,还准许高家族人送棺木离京,不过高家本就是出身草莽,并非世家大族,也没有什么亲戚,最终还是我的曾祖母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接了高家棺木去福建安葬。”
  这一世,霍柔风终于知道了在她死后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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