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说了,这里也是她的城,进城后第一件事是就是插上她的旗子,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她的城,她的!
金涛的兵马打了一天的仗,人累马乏,想来薛盛那边也是如此,今夜能睡个安稳觉。
可是刚刚睡到半夜,就感到地面在动,金涛被轰鸣声吵醒,下雨了吗?
他坐起身来,外面传来急促的呼喊声:“将军不好了,展家军杀过来了!”
金涛仓促起身,登上几块大石垒起的哨墙,只见月光之下,黑压压的马队由远及近,马队,这些都是马队,薛盛的军队都是步兵,只有将官们骑马,而这些显然不是薛盛的军队!
增援了,不但增援,而且连夜进攻!
“调集人马,马上应战!”
金涛高喊,语音方落,就有一人一马狂奔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快快告诉金将军,郑州城被攻破了!”
金涛的耳朵嗡嗡作响,不可能,郑州城怎么会被攻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号角嘹亮,震耳欲聋,无论是人还是马全都精神抖擞,这不是白天的军队,这是蓄势待发准备放手一搏的虎狼之师。
金涛的军队已经和薛盛打了整整一天,早已精疲力尽,何况还有大批伤兵,怎么和对方相比?
“去看看清楚,领兵的是谁?”金涛喝道。
他的心里隐隐的想起一个人,这么多骑兵,这么大的阵仗,只能是那个人吧。
“报告将军,旗子是展字,来人是展怀!”
果然是展怀啊,金涛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展怀居然亲自带兵过来了,很好很好,没想到他还能有机会与展怀一战。
十六岁成名的少年将军,令鞑子闻风丧胆的展怀。
郑州城已经被破了,如果再不能打败展怀,拿什么向上面交待?金涛咬紧牙关,手中长刀挥出,高声喝道:“都给我上,谁也不许退下来,逃跑者斩,退缩者斩!”
可是没有用了,对方来势汹汹,疲惫之师只能自保,哪里还能反抗?
金涛咬牙切齿,催马下场,可他根本没能杀到展怀面前,就被两条长矛合力挑到马下,那一刻他想起黄一清的死法,果然是夫妻啊,谢九没给黄一清一个主将应有的尊严,展怀也同样没有给他,让他居然死在两个不知名的小子手里。
就在他被长矛刺入胸膛的那一刹,他听到有人说道:“好,杀了金涛,赏你个百户!”
杀了他才赏百户,果然啊,杀死他的人本来连百户都不是。
第七五八章 合谈
月朗星稀,郑州城的城门洞开,展怀站在城门外,抬头看向城楼上那面金光闪闪的旗,那是小九的旗,天下间恐怕也只有小九的旗是用金线织成。
展怀的目光顺着旗竿向下移,落到城楼上的那抹倩影上。两盏马灯将她的脸映得清清楚楚,她正对着他笑,那是小九。
展怀的嘴角向上挑起,勾出一抹宠溺的笑容,这座城不是他给小九的,是小九自己打下来的。
展怀转身,高高扬起手臂:“进城!”
八月初三,展怀起兵的第五个月,攻克郑州。
八月初十,展怀与霍柔风攻克开封,张宝辰已死,何慧带领残兵退往周口,从周口经水路逃往安徽。
展怀兵分三路,分别派蔡若愚、徐士冲和蒋正剿灭太平会在河南的残部。
九月初九,重阳日,明和帝接到战报,历时三年的张宝辰之乱已平!
这本是应该举朝同庆的喜事,可是满殿之上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展怀打败了张宝辰,占了河南,为自己又争得一块地盘。
随着这个消息一起来的,便是西昌伯重伤,加海再夺两座城池的噩耗。
明和帝气急败坏,龙颜大怒,可是现在不是他能发怒的时候,一旦加海打进北直隶,龙庭不保。
内阁几位阁老争论之后,提议与加海和谈。
首辅曲衍是先帝年间的小九卿,但被赵旭压制,一直没有入阁。赵旭死后,明和帝先是让他入阁,今年又升为首辅,华盖殿大学士、吏部尚书。
曲衍道:“鞑剌人与汉人不同,他们是游牧民族,虽骁勇善战,但是却不通治国之道,各部落均是每每抢下城池,便是一番掠夺,鞑如今内忧外患,如能说服加海,许以财物牲畜,或肖仿高宗皇帝以公主和亲之法,让加海予以退兵,从此两国相安无事,边关太平。”
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谁愿意打仗,拿什么打仗,如果能够讲和,那是最好不过的。
十月底,正是北方初冬乍冷的季节,明和帝派遣首辅曲衍、礼部侍郎钟士基前往太原,与加海和谈。
十一月初十,曲衍一行到达太原,加海以自己不懂汉话为由,让谢思成代他签署合约。
这一年来,自从加海进关,谢思成的名字已传遍朝野,曲衍和钟士基都知道谢思成是太平会出身,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谢思成比传说中还要年轻,而且并非是他们想像中的样子,谢思成锦衣玉带,身披白狐斗篷,面如冠玉,举止从容,就是一个翩翩佳公子,比起王孙公子也毫不逊色。
曲衍在心里叹息,如此人才却为鞑子所用。
曲衍原本以为加海虽然派了谢思成来合谈,可真正拿主意的还会是加海。
可是在太原住了几日,曲衍才知道加海根本就不在太原,合谈之事是谢思成全权做主。
曲衍和钟士基都很诧异,在他们看来,加海是鞑剌人,而谢思成是汉人,加海不可能对谢思成完全信任。
可是事实上,合谈这么重要的大事,加海却没有亲自过来,也没有派鞑剌人里的重要人物参与,除了谢思成以外,另有五六个中等官员。
曲衍和钟士基猜不透加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人不敢松懈,几天后和谢思成正式合谈。
刚刚开始合谈,曲衍就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谢思成,谢思成心思忱密,反应灵敏,往往曲衍这边刚刚开口,谢思成就把他的话给堵住了。
这场谈判比想像中还要困难,很快,曲衍就明白加海为何没有亲自过来。
谢思成比他更懂得汉人的心思,更懂得汉人的策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可是现在的情况是,谢思成有猜透他们,他们却猜不透谢思成。
谢思成提出三个条件,一是需赔偿鞑剌此次因战争停止导致的所有损失,白银五十万两,绢二十万匹,生铁十万锭、药材十万担;二是允许鞑剌人在边关开办市场,与汉人进行互市贸易,免收鞑剌人各项税金;三是鞑剌愿意协助汉人剿灭展怀叛军,做为答谢,需在灭展之后,将展怀所辖之陕、榆、甘三地赠于鞑剌。
曲衍和钟士基商量了两天,还是不敢定夺,谢思成的要求太苛刻了,首先国库空虚,一时哪里拿的出这么多银子和财物;二来让鞑剌人在边关开办市场,到时鞑剌人就能在随意出入边关,边关势必会大乱;至于第三条,那就是引狼入室啊,鞑剌人剿灭了展怀,那么整个西北就是鞑剌人的了。
曲衍和钟士基决定还是再找谢思成私下谈谈,哪怕许给谢思成利益呢。
两人在太原最大的酒楼里宴请谢思成,可是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谢思成也没有来。正当二人焦急的时候,来了一个小厮,冷冰冰地说道:“我家大人说了,合约签定之前,还是不与二位阁老见面了。”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回复谢思成:兹事体大,要禀明圣上。
两人把谈判的内容原原本本上报了明和帝,然后就在太原住下,心急如焚地等着朝廷的回复。
和曲衍、钟士基不同,谢思成一派平静。他对这次的谈判胜券在握,小皇帝已经被逼到绝路了,他只能答应。
而自己这一方,顶多再做一点点的让步,给对方小小甜头而已。
当然,这一点小甜头也不是白给的。
果然,没过几日,双方约了再谈时,曲衍道:“本朝皇帝陛下言之,展怀之祸乃本朝内务,不劳贵国相帮了,这第三条可免之。”
这在谢思成意料之内,他道:“据闻展怀已经占领河南,且常居洛阳开封,大有定都于此之意,河南乃中原之地,贵国担心我们鞑剌铁蹄趁着剿灭展怀之际马踏中原,这可以理解。”
曲衍微微一笑:“由此谢大人能够理解,那是最好不过,那么……”
没等他把话说完,谢思成便打断了他:“不急,曲首辅,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曲衍道:“好,谢大人请继续。”
“我是想说贵国皇帝可能是误解了,我们大汗并无要帮你们到河南去打仗的想法啊。”
第七五九章 割城
曲衍一怔:“没有那个想法,那是……”
你们明明就是说要帮我们剿灭展怀啊。
“我们并没有说一定要去河南,要想剿灭展怀,在陕西也可以啊。”谢思成微笑。
“陕西?”曲衍想说,如果是陕西,那还用得着你们帮忙吗?可是转念一想,即使是陕西,如果鞑剌人不出兵,这还真是不行。
与河南相比,陕西才是展怀的大本营,这么多年了,展怀把陕西经营得铁桶一般,否则又怎会直到他起兵之日,朝廷才得到消息呢。
“对,是陕西,这不但是帮忙,更是我们双方和平共处的开始,因此,这是合作!展怀俘虏了朵儿哈可汗,这是鞑剌之辱,这些年来展怀杀死鞑剌人无数,鞑剌人提起展怀无不色变,如果我们此番退兵,那么无疑是让展怀气焰更高,陕、榆、甘三地均是他的,于鞑剌这是威胁,于你们这是利刃,那么我们双方为何不能合作,一同除去展怀呢?而鞑剌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三个地方而已,只有将这三地归于鞑剌,才能彻底免去边关连年征战,还两地百姓于和平安康,这是功在千秋的大事!”
曲衍和钟士基面面相觑,他们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将这种话说得义正言辞,何况这还是汉人。
“可是展怀现在并没有在陕西啊,他和他的兵马都在河南,他不会马上回去,即使你们打下了陕西,也动不了展怀的根本,对我朝于是无补。”
“是吗?贵国的情报真是少之又少,难怪展怀起兵你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曲衍老脸微红,没有说话,以前有锦衣卫时,要得到这种情报并不难,可是后来皇帝解散了锦衣卫,抓捕赫刚和锦衣卫众人,别说是陕西这边的情报了,就是京城里哪位高官想要造反,没有冲进紫禁城,恐怕皇帝也不会知道了。
谢思成眼睛瞟过,看到曲衍脸上如四季飘过,他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道:“据我所知,展怀的母亲就在西安,他的女儿也在!那位闽国公夫人钟氏可不是普通女眷,她是展忱和展怀的生母,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二位大人觉得会如何?”
会如何?天下大乱啊,不,天下已经大乱了,那就是天下更乱。
“你们是要掳走钟夫人和展怀的女儿?”曲衍的声音干巴巴的,他觉得喉头发紧。他是科举入仕的,自幼学的是礼义孝悌,虽然他知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可是当听到鞑剌人要向妇孺下手时,他还是觉得很羞耻。
谢思成微笑,他的笑容如沐春风,看在曲衍和钟士基眼中却是全身冰冷。
谢思成道:“好了,在下深知贵朝连逢战乱之苦,国库空虚,这样吧,我也让一步,贵朝的赔偿不必一次付清。”
曲衍和钟士基大喜,终于让步了,这笔赔偿是目前最难的,皇帝给的密旨里也是着重提及此事,于是曲衍立刻道:“既是如此,那我朝也让一步,我朝愿以公主和亲,以示诚意,但是可否将赔偿的五十万两白银改为三十万两,我朝另派各行匠人共计一百名随公主一起前往鞑剌。”
谢思成想了想,道:“不行。”
“三十万两吧,我朝愿……”
没等曲衍把话说完,谢思成打断了他:“三十万两不是不行,但是贵朝要给我找一个人!”
“找人?什么人?”曲衍愕然,什么人能值十万两?
“曾经的庆王妃,前翰林院掌院学士霍江之女霍思谨。如果贵朝能在两年内寻到此女,并将此女平安送到鞑剌,那贵朝便按三十万两赔付,如果找不到,抱歉,五十万两分文不少。”
曲衍连夜将再次洽谈的结果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这一次明和帝的旨意来得很快,只有三个字:朕准了。
看到这三个字,曲衍反而犹豫起来,他在屋里转了几圈,钟士基忐忑不安地问道:“首辅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曲衍皱眉:“钟大人想说什么?”
钟士基叹了口气:“这样的合约,在本朝也是首例吧,日后传于后世,你我……”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你我怕是要背负千古骂名。
赔偿、开关、割地,哪一个都能让他们名流青史,当然,是骂名。
曲衍心烦意乱,他没有想到皇帝会同意得这么痛快,他以为皇帝还会让他们继续谈判,至少鞑剌人要求攻下西安、榆林和甘州之后,将这三城让给他们,这就是有待商榷的。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居然准了。
曲衍苦笑:“有句古话说得好,儿卖爷田不心疼,呵呵。”
明和帝不心疼,那是因为这几个地方即使不给鞑子也不再是他的了,与其那样,还不如给鞑子,对于明和帝而言,他宁可用这些城池换来他在龙椅上的安稳日子,如果顺便还能利用鞑剌人灭了展怀,那就是一举多得。
因此,尽管朝中有人反对,明和帝依然坚持。
半个月后,曲衍和钟士基归京,加海要遵守合约约定,在二月初一之前全面退兵。
按照双方协议,这部合约分成合约和补充合约两部分,补充合约秘而不宣,只有几个人知道。
这当中就包括朝廷与鞑剌合作,一同剿灭展怀,以及寻回霍思谨减免二十万两赔款的部分。
尽管这些事情是保密的,但是曲衍和钟士基还没有回到京城,耿小贵便将情报送到了展怀手中。
展怀气得不成,霍柔风接过一看,顿时破口大骂。
这沈家的皇帝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上一任皇帝喜欢当和尚,可是好歹这些年一直没有停止让边关对抗鞑子,到了明和帝这里,反倒要和鞑子合作,不惜割城让地,赔钱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