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的人便是在那个时候被轰走的,倒也并非是霍大娘子存心对付他们,而是当时他们来了十几人,加上仆从亲随也有二三十人,吵吵闹闹,看上去很像是来京城闹事的,因此不用霍大娘子出手,便被五城兵马司驱逐出京城了。
听刘嬷嬷说完,谢红琳皱眉:“这么说霍三与小枫是有恩怨的,所以他来做什么?”
再说,众所周知,展怀的夫人姓谢,与展怀起兵的也是谢氏,关霍九什么事?
谢红琳想到这里,心里起疑,又对刘嬷嬷道:“你不要露面,让别人去请他进来。”
刘嬷嬷是霍家的家生子,又是有头有脸的嬷嬷,霍三是见过她的。
片刻后,外院的陈管事让人把霍三请了进来。虽然霍三衣裳整齐,腰间悬着玉佩,可是仔细一看,那衣裳料子极是普通,样式也是几年前的,玉佩的成色也不好,整个人看上去还有几分狼狈。
陈管事是从京城过来的,霍三并不认识,看到陈管事打量他,霍三问道:“府上没有杭州来的老人儿吗?”
刘嬷嬷之前已经叮嘱过陈管事,让他不要提及霍家的事,全当与霍家没有关系。
于是他便道:“杭州?这位大爷,刚才小人就想问您了,您说您是我家夫人的亲戚,还说是从杭州过来,小人却并不知晓我家夫人在杭州还有贵亲,请问您与我家夫人如何称呼?小人问清楚了,也好去向老夫人通禀。”
第七六五章 酒醉
“你不知道你家夫人在杭州有亲戚?简直胡说八道,谁不知道这西安城里但凡是霍家的生意,都如同你们家开的一样,想用人就用人,想支银子就支银子啊,爷就是杭州霍家的,你家夫人还要叫爷一声三哥。”
没等霍三把话说完,陈管事便沉下脸来:“这位霍爷,您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您是在说我们将军和夫人盘剥商户吗?我看您这样子也不像是我家夫人的亲戚,不瞒您说,我家夫人的亲戚并不多,小人恰好全都见过,可没有您这号的,来人,请这位爷出去!”
听说要把他赶出去,霍三立刻慌了,他嚷道:“不信你叫个杭州来的,问问他可否认识爷,我真的是你家夫人的哥哥。”
几个壮汉过来,作势要拉霍三出去,陈管事冲他们摆摆手,示意让霍三把话说完。
霍三只好硬着头皮道:“你们没听你们夫人说起过杭州的亲戚,这也有情可愿,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不瞒你们说,我是去安徽做生意的,可是遇到点麻烦,这才想到来西安投奔你们夫人,虽说她认祖归宗了,可是霍家对她有养育之恩,如今我落难了,她总不能袖手旁观吧,真若是她也不管我,那我就去京城,问问霍柔云,是认谢家人当妹子呢,还是认我这个三哥。”
说完,不等几个大汉出手,霍三自己就往外走,陈管事心里硌登一声,听这人的口气,似乎已经知晓五夫人就是霍九爷的事了,虽然五夫人的身世早已昭告天下,可是霍大娘子还在京城,若是让人知道霍大娘子与五夫人的关系,那就是给霍大娘子招祸啊。
“等一下,这位爷,小人是真不知道杭州的事,还请您恕罪,您先在这儿喝口茶等一下,小人这就去禀了老夫人。”
陈管事是从双井胡同过来的人,自是知道五夫人便是霍九,也知道杭州霍家就是霍家姐妹的本家,但是这件事情,京城那边是瞒着的,又怎会传到杭州的?
陈管事立刻便去见了谢红琳,谢红琳也是吃惊不小,她对陈管事道:“这个霍三不能赶出去,先把他稳住,这事情不简单,你就说我这里有客人,晚些时候再让他来见我,你想办法套套他的话,弄清楚他是如何得知的,又是何人指使他过来的。”
陈管事领命去了,让人置办了酒席,说是老夫人那边有客人,请他代为招待。
陈管事让人提前在酒里做了手脚,果然,几杯酒下肚,霍三就没有了之前的防备,陈管事小心恭维,霍三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我打死也没有想到霍九居然会是女的,若是早知道她是女的,我爹还用得着要把小十一过继过去吗?只要把她是女人的事说出去,二房的家财哪里还有她半分?”
“霍柔云是个狠的,霍九也不是好东西,从小就会坑人,瞧瞧,她都敢造反,还有啥不敢做的?你问我为何还要来投奔她?我也不想啊,如果不是被人逼着,打死我也不会来找她。”
可能是酒里的药下得有点多,霍三醉得越来越厉害,无论陈管事如何追问,他也只是反复在说:“我若是不来,命就没了……”
陈管事心里嘀咕,猜到霍三的确是被人逼迫才来的,可是这对那人有什么好处?
陈管事不敢怠慢,立刻去回禀了谢红琳。
谢红琳沉吟良久,也想不出所以然,只好让陈管事再去盯着。
陈管事出去时,正好遇到亲自过来接阿裳的钟夫人,看到陈管事满脸忧色,钟夫人心中疑惑,进来后便问谢红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谢红琳也不瞒她,便把霍三来了的事情告诉给她,钟夫人道:“依我看,还是让人把这个什么霍三交给老二,咱们问不出来,他有的是办法。”
钟夫人口中的老二便是展愉,今天炼制坊有事,展愉没有过来,但是让人捎话过来,说是明早就会过来给钟夫人送行。
谢红琳素来不愿意管这些事,听钟夫人提到展愉,她乐得轻松,便道:“那就有劳二爷了,我这就让人把霍三送过去。”
霍三已经醉成一滩烂泥,几名壮汉把他扔到骡车上,押着他向城西而去。
展愉就住在城西的宅子里,从长安街到那里要半个时辰。
虽然霍三醉得不省人事,也没有本事逃走,可是谁也不敢疏忽。此时天色已黑,可街上来往的车辆并不见少,一驾骡车迎面而来,与押着霍三的车擦肩而过,忽然,从车上伸出一只手,一个黑乎乎的布袋子朝着押车的几名大汉扔了过来。
一名大汉下意识地接住那只布袋子,其他几个人全都凑过来看,大汉打开布袋子,一阵香味扑面而来,几个人全都失去了知觉……
直到二更时分,长安街展府的后门才被敲响,睡眼惺忪的门子打开了门,见是几个大汉,有些眼生,门子问道:“你们是府里的?”
几名大汉掏出腰牌,其中一个道:“咱们是刚从随云岭过来的,一直在前院,今天第一次出去办差,劳烦小哥了。”
门子仔细看了腰牌,确实是府里的,他道:“怎么没看到你们出去呢?”
大汉道:“因为是去给老夫人办事,陈管事让咱们走的侧门。”
原来如此,门子瞟一眼停在外面的骡车,骡车上硕大的“谢”字,这确实是府里的骡车,而且还是谢老夫人院子里的人平时出门办事用的。
门子不再多问,打开门让这些人进来,几人客气地道谢,为首的那个还掏出五钱银子,说是刚才二爷赏的,大家见者有份。
这几个新来的会办事,门子挺高兴,揣了银子,哼着小曲儿到门廊里打盹儿去了。
已是二更天,府里只有上岁数的女眷和小孩子,早早地便歇下了,四周寂静,通往各院的小路上,几盏玻璃罩子的气死风灯亮如白昼。
几条人影悄悄闪进树影里,片刻后,一朵烟花在长安街上空升起,烟花并不大,只是小小的一朵,瞬间便化作一团轻烟消失在夜空中。
第七六六章 战起
一朵烟花在夜空中升起,并不绚烂,也不耀眼,如同一道淡淡的光一闪即逝。
骑在马上的女子仰头望向夜空,向身后挥了挥手。
在她身后,是五百铁骑,她们夜以继日,星夜赶来,就是在等待这朵烟花升起。
与此同时,埋伏在长安城里的人也在动了。
各地都在打仗,风平浪静的西安已成避难的好地方,这半年来,从山西、河南、安徽来的灾民蜂拥而至,尤其是这个月,涌进西安城的人比往常都要多。
街上多了生面孔的小贩,馆子里多了新来的伙计,就连施粥的粥棚里也多了许多新的流民。
长安街的大宅里,谢红琳正在擦拭着她的大枪,钟夫人道:“你那是马上功夫,可比不得我的双刀。”
谢红琳冷笑:“你是说我的腿不行了,使不得大枪了?”
钟夫人笑道:“哪有,你坐着也能横扫三军。”
“嘻嘻。”可能是看到祖母和外祖母都在笑,一直不肯睡觉的阿裳也跟着笑出了声。
钟夫人亲亲她:“祖母的小心肝啊,你快睡吧,一会儿别给吓着。”
“我们谢家的骨血会被吓着?阿裳,等会儿外祖母让你看看枪是怎么使的,免得你到了你娘那里,以为你娘的枪法就是好的了,她才学了半套而已。”
不过钟夫人还是让乳娘去屏风后哄着阿裳去睡觉,可是今天阿裳却格外精神,吹了灯还是不肯睡。
钟夫人正想要亲自去哄孙女,正在这时,在外面观望的若水嬷嬷跑了进来:“两位老夫人,起风了!”
起风了,这是暗号,这些日子以来,混进城里的那些人开始行动了。
这时,丫鬟领着一个穿着小厮衣裳的女子走了进来,她对谢红琳和钟夫人施礼,道:“属下蓝英,是五夫人麾下飞骑将军,现在听二将军调遣,二将军命属下在此保护两位老夫人和小小姐,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请两位老夫人为了小小姐的安全,不要走出这院子。”
钟夫人叹了口气,似笑非笑看着谢红琳,那意思就是,你看吧,你的枪白擦了。
谢红琳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蓝英告退出去,屋里恢复了安静,只有乳娘小声地哼唱小曲儿,哄着阿裳睡觉。
外面又响起敲门声,丫鬟打开门,进来的却是金豆儿和小乖,一狗一狼摇着尾巴,看都没看屋里的其他人,鼻子闻了闻,便绕到屏风后面,趴在了阿裳的床下。
霍柔风走后,展愉也曾想把金豆儿和小乖接到自己那里做伴儿,可是每次来长安街,都会看到阿裳和它们一起玩耍,难得的是小丫头还这么小,却一点儿也不畏惧,因此展愉也就不想和侄女争了,金豆儿和小乖一直都在长安街陪着阿裳。
尽管乳娘轰了几次,可是每到晚上,这两位都会溜到阿裳屋里睡觉,乳娘无奈只好随它们去了,还是谢红琳说:“阿裳是从她娘肚子里出来的,身上有她娘的味道,这两个家伙觉得和她最亲近。”
可同样的道理,金豆儿和小乖却与谢红琳不亲近,整座府里,它们只认霍柔风和阿裳,就连自认为和金豆儿是老相识的展怀也不给面子。
说来也怪,无论怎么哄也不肯睡觉的阿裳,看到金豆儿和小乖进来,她很快便睡着了。
屋内一灯如豆,谢红琳和钟夫人相对无言,她们不是深闺妇人,她们都曾经历过血雨腥风,年轻的时候,她们都曾与夫君并肩作战,她们见过太多的生死,亲人的死,仇人的死,她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们也会与呀呀学语的孩子一起被人保护起来。
良久,钟夫人才压低声音道:“你的枪法是谢老太爷教的吗?”
“家父曾被锦衣卫追杀,双腿残了,他把枪谱传给了高家表哥,也就是我夫君,小时候,我和表哥一起照着枪谱练习,家父在一旁指点,他认为我太过娇气,练不来这种马上功夫,所以便寄希望于表哥,可是表哥却觉得这是谢家的枪法,我才是最应该学会的,因此从小到大,我都被他督促着练枪,那时我很烦,不想让他管着我,我看过话本子,里面的小姐都是爱慕着书生的,于是我也想嫁个书生,幻想着有朝一日,会有个眉清目秀的书生出现在雪山上,带着我去我一直向往的烟雨江南。”
谢红琳的声音轻柔,眼里泪光浮动,但是嘴角却含着笑,似乎又回到年少的时候。
钟夫人不想打扰她,听着她继续说下去:“后来我真的遇到了一个书生……那时我娘病得很重,她有湿寒之症,可是为了父亲,她只能留在关外苦寒之地,大夫说我的身子也随了我娘,年青时没有什么,上了岁数就会和我娘一样不良于行,于是当那人出现时,父亲便改了主意,他想让那人带我离开关外,你知道表哥是高家人,他是不能走的。那时我很高兴,还傻乎乎地把自己的喜悦告诉表哥,唉,我真傻。”
钟夫人噗哧笑了出来:“年少时都有犯傻的时候,我那时也一样,我娘家和展家算是世交,我的哥哥们和国公爷是朋友,有一回他们比试骑射,哥哥们输给了国公爷,我心里不忿,吵着也要和国公爷比,国公爷无奈,只好让着我,我却觉得是他看不起我,就此恨上了他,后来国公府来提亲时,我死活不肯嫁,从家里跑出去,国公爷便满福建找我,后来找到我了,我还要和他比试,结果那次我输得很惨,打也打不过他,就只好老老实实跟着他回来了,半路上国公爷救了一个女的,那女的想要以身相许,我气得不成,把那女的揍了一通,等我打完,才看到国公爷正在偷着笑……”
谢红琳莞尔,笑道:“可不是嘛,所以你看小风和阿怀有多好,十来岁就认识,青梅竹马长大,顺其自然就在一起了,当年在草原时,小风把阿怀领到我面前,我就知道他们一定能成,两人太般配了,那时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多活几年,看着他们成亲,看着他们生儿育女。”
“是啊,我第一次见到小九,就知道这是老五的良配……”钟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外面一声巨响,屏风后的阿裳被惊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钟夫人箭步冲到屏风后面,抱起了阿裳:“乖乖,别害怕,祖母在这里呢。”
在外面守着的丫鬟进来,恭敬地道:“蓝将军让奴婢回禀两位老夫人,是韩大将军的火炮。”
谢红琳挥手让丫鬟出去,韩大将军就是韩世虎,从宣抚回来后,展怀就让他带着一万人去了商州,名义上是监管那里的银矿,可实际上却是随时准备给西安增兵。从商州到西安只有二百余里,在得知朝廷与鞑剌签定了丧国无耻的条约后,展怀便暗中下令,让韩世虎待命了。
恰好这时钟夫人收到了闽国公的信,展怀和霍柔风便知道某些人要动了。
于是展怀和霍柔风便趁机让钟夫人带阿裳一起离开西安,谢红琳和钟夫人大张旗鼓地为阿裳准备出行的事,就连刘嬷嬷也被蒙在鼓里。
霍柔风飞鸽传书,让他们当心府里有人里应外合,于是谢红琳和钟夫人便放出风声,说要给阿裳添置随行的丫鬟以及跟着她们一起走的人,假借刘嬷嬷之手,趁机把府里的人过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