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端了冰镇绿豆汤上来,采芹便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看到所有人都退下去了,霍柔风没好气地把一颗樱桃朝着展怀扔过去:“我还以为你要赖帐。”
展怀接住樱桃,一口吃了,把核吐出来,对霍柔风道:“我赖帐?我还怕你赖帐呢,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三千两银子。”
霍柔风冷哼,伸出光滑如玉的小手:“闽国公的名帖呢?”
三千两银子不算什么,就是三万两也换不来闽国公的名帖。
“我的玉佩呢?”展怀不甘示弱,也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手比霍柔风的大了一倍,指肚上有厚厚的茧子,一看就是长年累月练武留下的。
霍柔风问道:“名帖带着了吗?你把名帖拿出来,我就把玉佩还给你。”
上次在无锡,展怀之所以要把玉佩压给她,就是因为随身没有带着闽国公的名帖。
这些日子他都在无锡,不可能回福建,除非名帖是从其他地方所得,否则他现在是拿不出来的。
这也是霍柔风放心不下的,在此之前,她还担心去了京城,展怀会赖帐。
展怀哈哈大笑,睨了霍柔风一眼,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想我了吗?”
霍柔风给他一个白眼:“我想你爹的名帖,想你做甚?”
展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得霍柔风莫名其妙,有这么好笑吗?
“小九,我以为你一定特别想我,否则为何把花三娘强留在身边,还不就是想要引我上钩?”
霍柔风瞠目结舌,这人的脸皮可真厚,高夫人那么端方的人,怎会有这样的子孙啊。
霍柔风不想理他,对他说道:“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我们家要搬去京城了,所以帐目要了结,我欠你的三千两如数奉上,你欠我的东西呢?”
展怀叹了口气,眼里的落寞一闪即逝,也不过一瞬之间,就又精神起来:“京城有什么好玩的,你如果真的不想留在江南,可以跟我去福建啊,到了福建你就知道,以前你看到的海,那都不算是海,以前你坐过的船,那都不算是船,我带你出海,教你放炮,我们家的战船,一炮能打出三十里,倭人远远地看到我家的旗子,便吓得掉头就跑,有一次他们在前面跑,我带船在后面追,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跑到海盗的水寨里求救,就是这么怂。”
“海盗?倭人和海盗勾结着吗?”霍柔风大奇。
“早就勾结了,先前海盗要向倭人买兵器,买战船,一来二去就这样勾结了,有时候倭人上岸抢掠,十有八、九里面有倭人也有海盗。”
霍柔风的脸色冷冽起来:“那怎么可以,这不是通敌卖国吗?”
展怀点头:“最初海盗们也是被逼的,当初朝廷为了削减我家的兵权,下了禁海令,禁海之后渔民不能再出海,只要海上有了船只,便是倭人,这样一来,倭人不敢贸然行动,朝廷又成立了海禁所来挟制我们家。也就从那个时候,渔民们为了生存,有些胆子大的便造了私船做了海盗,后来还和海禁所屡次交战,最终朝廷下令让我们家去打海盗。海盗被打得跑去了东瀛,后来又做起了海上生意,赚了很多银子,那些不能出海的渔民得知后,有更多的人悄悄去投奔他们,有些渔村只有女人,男人们全都去做海盗了。”
“我们家祖上给朝廷上过折子,请求取消海禁,让沿海渔民安居乐业,可是朝廷一直不肯答应,我们家没办法,自己上折子,请求朝廷在福建、山东、浙江等地设立各级衙门,派驻官员,朝廷这才取消了海禁令,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是海盗还是倭人,也已经日渐壮大起来了。”
第一百章 去年今日此门中(情人节快乐)
霍柔风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这些事情,虽然展怀没有明说,但是她能猜到朝廷第一次削减展家兵权是在什么时候。
应该是母亲和她死后吧。
如果展家没在福建,可能也像镇国公府一样了。
她生平第一次,同情起展家来了。
可是展怀告诉她这些是为什么啊。
“我不会去福建的,我姐不会让我去,不过我家在广东有很多生意,以后我说不定会去广东呢。”霍柔风说道,按照姐姐的安排,再过几年,她便会到广东做她的千金小姐。
展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广东和福建离得很远,再说广东也不打仗。”
“干嘛要打仗,我不喜欢打仗。”霍柔风白他一眼。
“你没见过打仗,男子汉大丈夫都要到战场上见识见识”,展怀边说边撩起衣袖,露出一刀三寸余长的刀疤,“看,男人就应该有这个。”
霍柔风皱起小鼻子来:“我才不要有疤呢,好丑。”
展怀倒也不生气,把衣袖放下,伸手捏捏她的鼻子,笑着说道:“那等你长大了,想去福建的话,就写信给我,我让人去接你。”
霍柔风点点头:“好啊,那你先把闽国公的名帖给我。”
真心不容易,说了这么多的话,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她终于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了。
展怀从怀里掏出一只扁平的匣子,放到石桌上,道:“你看到了,就在这里,我的玉佩呢?”
霍柔风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摸出那枚玉佩来:“你看,我随身带着,没有丢呢。”
展怀接过玉佩,立刻皱起眉头:“香的?你在玉佩上洒了香露?”
“不是香露,是这种糖。”
霍柔风又从荷包里摸出几粒糖,展怀闻了闻,甜甜香香的,果然就是玉佩上的味道。
他松了一口气,拿起一颗糖放进嘴里,把那枚玉佩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像是生怕霍柔风把他的玉佩弄坏了一样。
霍柔风想起姐姐看到这枚玉佩时说的话,便问道:“家传的?不像是古玉啊。”
“这是四哥送我的。”展怀说完便把玉佩塞进怀里,就像是担心霍柔风再抢过去一样。
其实这枚玉佩,霍柔风早就看过无数次了,她还是头回见到展怀这个样子,很小气,但是很有趣。
展怀站起身来,对霍柔风道:“我是路过杭州,这就要走了,你想去福建玩儿,就让人给国公府带信儿,我派人去京城接你。”
霍柔风还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留在杭州住些日子,吃她的喝她的,万万没有想到,他这就要走。
“咦,你等等花三娘吧,她出去买东西,你带上她一起走吧。”霍柔风说道。
展怀摇摇头:“她不能算是我的人,若是你不想用她了,随时让她离开便是。”
霍柔风大奇,花三娘居然不是展怀的人?
“那苏离的事情,不是你给办的吗?”她一直以为,那天花三娘是把消息递给展怀了,所以苏离的事才会办得那么痛快。
展怀微笑:“她不是我的人,可她是展家的人,你懂了吗?”
展家的人,那就是闽国公或者闽国公世子的人。
展怀从家里出来,父兄并不放心,花三娘实际上是来盯着他的,展怀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说服花三娘跟着自己来了杭州。
霍柔风明白了,她是被展怀利用了。
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展怀忍不住笑了,他伸手捏捏她的鼻子,道:“我可没有本事插手南直隶官员的任免,苏离的事我帮不上你,但是花三娘却不同了,所以你也没有吃亏。”
当然没有吃亏,一个七品官就这样到手了。
霍柔风挥手把他的爪子打开,揉揉自己的鼻子:“以后不许再捏我的鼻子。”
“那捏你的鼻梁吧,你的鼻梁有点塌。”展怀笑得坏坏的,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等我长大了就不塌了,才不用你捏呢。”霍柔风索性捂住鼻子不让展怀看了。
展怀脸上的笑容更浓,他站在下午半明半暗的阳光下,看着霍柔风笑,笑容明朗纯粹,毫无城府。
“好啊,或许下次再看到你的时候,你的鼻梁就不塌了,你要多吃点,把鼻梁吃得挺一点。”展怀说着,又伸手过去,霍柔风用手捂着鼻子,他没有摸到,指尖在霍柔风手背上轻轻划过,痒痒的。
“你离开杭州要去哪里?去山东吗?”霍柔风问道。
“不,我回福建,又要打仗了。”展怀说到打仗而字,平静得如同杭州城里的少年提起踏青。
“你是回去打仗?你才多大啊,能带兵吗?”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我十五岁了,虽然还不是主将,但是早就打过很多次仗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带着船把倭人追进了海盗的水寨吗?那是真的,我没有吹牛。”展怀说到这里,又有些遗憾,“你若是跟我去福建,我不会让你跟着去打仗,你别害怕。”
“去你的,谁怕了,我才不怕呢。我又不是没有见过打仗的,我只是没有看过海战而已。”霍柔风放下手来,露出了那个有点塌鼻梁的小鼻子。
展怀的手便又落到她的头顶,在她的头顶上拍了拍,爽朗地说道:“好了,我真要走了,他们还在城外等着我,你别忘了,想来福建时一定要写信给我啊,千万不要忘了,到时我不但带你上船,还带你把福建玩遍。”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霍柔风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等等,我让人把那三千两银子给你取来。”
展怀转过身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闪闪发光。
“不用了,先存在你这里,等你去福建时连本带利一起还给我。”
他说完便走,走到月洞门前,忽然又转过身来,面朝着霍柔风:“小九,我们福建不是天天打仗,国公府在福州,那里很安全的,也有像杭州一样的闺秀圈子,夫人小姐们也常常赏花品茗,江南和京城时兴的衣裳首饰,在福建也能买到。”
说到这里,他像是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了,冲着霍柔风挥挥手:“这次真的走了。”
第一零一章 那得恁、海底猴儿
回到屋里,霍柔风躺到床上,在采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里,她翘起二郎腿,裤管翻起,露出一截雪白粉嫩的小腿,采芹连忙拿条薄被给她搭上,她抬抬脚丫,把薄被踢到床下。
采芹无奈,只好把薄被捡起来收好,扔了只大布猴子给她,霍柔风笑嘻嘻地抱到怀里,顺手把展怀给她的扁平盒子打开。
盒子打开,香气扑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闽国公展毅的名帖,霍柔风拿起名帖闻了闻,这才发现名帖下面还有一只小小的锦囊,香味便是从锦囊里发出来的。
霍柔风扬眉,这是什么?展怀那么抠门的家伙,怎么还放个锦囊在里面?
她好奇地把锦囊打开,见里面是只琉璃瓶子,霍柔风一眼认出,这种琉璃瓶子是西洋物件,珍宝轩的掌柜说过,像这种式样花哨的瓶子,中土的匠人烧制不出来。
这只琉璃瓶子不仅式样花哨,而且还很有趣,是只稚趣可爱的小猴子。
小猴的头顶有只小木塞,霍柔风从采芹头上拔下簪子,小心翼翼把木塞挑开,顿时一股奇香扑面而来,不似花香,可也不像檀香和麝香,霍柔风分辨出来了,这是果香。
丫鬟们全都凑过来,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说好闻。七嘴八舌猜这是什么果子,有的说是苹果,有的说是梨子。
霍柔风吸吸鼻子:“这是水蜜桃的味道吧,你们仔细闻闻。”
经她一说,丫鬟们也都想起来了,这就是水蜜桃的味道。
小瓶子是只猴儿,猴儿爱吃桃儿。
采芹连忙对霍柔风道:“快把塞子盖上,别让香味都跑了。”
霍柔风盖上塞子,闻闻手指,手指上也是香香的,想来那木塞子也是在香露里浸过的。
她对采芹说:“我喜欢这个味道,你找根络子系上,我要挂到脖子上。”
采芹用络子把小瓶子系上,又在瓶子两侧各穿了一大一小两颗珍珠,霍柔风嫌弃珍珠被琉璃瓶子衬得没了光彩,采芹便又找了几颗琉璃珠子缀了上去,霍柔风这才满意了,戴在脖子上,光着脚丫踩在波斯地毯上,在西洋美人镜前照来照去。
采芹没有办法,替她把小瓶子藏到衣领里面,小声叮嘱:“九爷啊,这个有香味,若是别人问起来,您只说是奴婢们给您熏到衣衫上的。”
霍柔风用力点头,心里却在琢磨着要给展怀存在她这里的那三千两银子多算点利钱,这个水蜜桃小猴瓶子她很喜欢,她喜欢小猴子,因为她是属猴的。
说来也巧,活了两世,她都是属猴的。
前世她是羊脂玉的清贵猴儿,这世她是足金的富贵猴儿。她有很多小猴子的物件儿,可现在她最喜欢的还是这只香喷喷的小瓶子。
她抱着大布猴子在床上打滚儿,不到一会儿,大布猴子也沾上了香味,她就在香味里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长大了,梳着堕马髻,穿着大红撒金的通袖大袄,站在牡丹花丛中,一个男人从背后抱住她,她却好像知道这是谁,并不惊慌,缓缓转过头去……
然后她就醒了。
霍柔风坐起身来,大布猴子还在她的怀里,她揉揉眼睛,想不起梦中男人的模样,或许她还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就醒过来了。
霍柔风嘻嘻地笑了,姐姐都没有穿过大红撒金的通袖袄,可能是养母穿过吧,养母去世时她还很小很小,她记不起养母的模样,也想不起养母是否穿过这样的衣裳。
她打个哈欠,抱着大布猴子倒头再睡,却被正在一旁做针线的采芹拎了起来:“九爷别睡了,还没用晚饭呢,这会儿睡了,到了晚上您又不困了,快快起来,张升平回来了,等了您好半天了。”
霍柔风放下大布猴子,用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撑开双眼,她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她让张升平去跟踪花三娘了。
“啊啊啊啊啊,睡不醒的九爷不开心,啊啊啊。”
采芹和丫鬟们司空见惯,由着她把自己喊醒,她们手脚麻利地给她换衣裳穿鞋,又用温水洗了脸,再把头上那好不容易才能扎起来的小抓髻梳得漂亮整齐。
采荷拿过一只金项圈要给她戴上,霍柔风捂住胸口不让戴:“我长大了,我不戴这小孩子的玩艺,以后我戴这只小猴子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