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立你,九爷口中的孤立你是很可怕的,到时所有人都把你当成是奸细,是坏人。
花三娘怔怔一刻,只好认输,十一岁的九爷,她还能怎么样?
教吧。
于是那天,霍柔风渡过了快乐的一个晚上,花三娘把她知道的太平会切口和几个分舵的手势暗语全都教给了她。
第二天,采芹叫霍柔风起床,霍柔风坐起来第一件事,便是用手指在空中写了个大字,口中振振有辞:“本人乃太平会大显舵弟子,这位姐妹,我是哪个舵的?”
采芹一把抓过她的小爪子套进衣袖里,一边让小叶帮着给她穿衣裳,一边嘟哝着:“九爷是大显舵的,奴婢是专门伺候您的那个舵的。”
“哈哈哈!”霍柔风笑得要打滚儿,这切口太好玩了,她要再发明几个分舵才行,最好是把她手下的人也分归各舵,这样才有气势。
好在没过多久,四时堂的大夫就把他的师妹请来了,霍九爷这才暂时打消了立刻建立分舵的念头。
苏家的这位媳妇三十出头,她的父亲是位秀才,家传的医术,四时堂的这位大夫便是拜在她父亲门下,后来她嫁进苏家,因为擅长针灸,所以常给苏家的女眷们看病,在苏家人缘很好,很能讨长辈们的欢心。因此今天娘家的师兄上门请她,听说是给女眷施针,苏家的长辈便一口应允,让她过来诊治。
前世的时候,太医院便有两位擅长针灸的女医官,母亲还曾说过要开设女医馆,让更多的女子学习针灸之术,以免因为男女大妨,妇人们不肯让男大夫施针,耽误病情。可惜直到母亲山陵崩,女医馆也还没有建立起来。以至于到了百年之后的今天,像苏家媳妇这样会针灸的女医也是凤毛鳞角。
苏家媳妇给采芹施了针,又告诉采芹,因为采芹这病拖得时间长了,还要再施一次才能去根。
霍柔风让人备了礼品做为诊金,苏家媳妇大大方方地接了,霍柔风便问道:“不知苏大奶奶这针灸之术,可还有传给家中女眷?”
苏家媳妇笑着说道:“我这是雕虫小技,哪有资格传授予人,再说,女眷们只会学针织刺绣,琴棋书画,管家理帐,谁会来学这个?”
霍柔风明白她的意思,与大夫不同,医婆地位极低,几乎与药婆和稳婆等同,即使是小门小户的女子,也不会去做医婆。
霍柔风心中一动,对苏家媳妇道:“苏大奶奶想来也听说了,如今永丰号的当家人是家姐,因此我家管事的也多是女子,虽然供养了大夫,但难免多有不便,若是我找个女誊,请苏大奶奶指点一二,不知苏大奶奶可否方便?”
苏家媳妇能得了苏家长辈的欢心,除了她能给家里各房女眷医病之外,她的性子也是圆滑周到,霍柔风刚说了前半断,她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永丰号霍家,那可不是普边的商户,苏家是百年大族,虽然朝中有人当官,可是家里也有生意。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卖给霍家一个人情,家里的长辈定然也会满意。
她便对霍柔风道:“霍九爷提议甚好,只是我要先问过公婆和夫君,才能给九爷回复。”
霍柔风没有再多说,让四时堂的那位大夫送了苏家媳妇回去。
三天后,苏家媳妇又来给采芹施针,告诉霍柔风,她的公婆和夫君都同意,只是苏家是大族,又都住在一起,若是来位女眷长住,难免会有所不便。
霍柔风其实也没有想好,要找个什么人去苏家,现在听苏家媳妇这样说,她灵机一动,道:“我送个丫鬟过去吧,平时苏大奶奶只当自家丫鬟使唤便是。”
第一零七章 船行千里
两次施针,采芹的肩膀已没有大碍,采荷养了几日也已经大好,但是她晕船的毛病却是无法根除,这才刚到嘉兴,她便差点丢了半条性命,霍柔风想了想,把采荷叫过来,问道:“你想不想跟着苏大奶奶学习医术,以后留在府里做女医,专门给府里的女眷和女掌柜们医病?”
采荷吓了一跳,她也是自幼服侍九爷的,按理像她这种自小服侍的大丫鬟,十有八、九是要收房的,但是采芹早就告诉过她,她们都比九爷大了好几岁,与其妄想着做通房做姨娘,还不如安安份份,要么让主子指份亲,以后做个体面的掌事嬷嬷,要么得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
所以采荷最大的心愿,便是采芹放出去之后,她能在九爷身边做一等大丫鬟。
此时听到霍柔风问她,采荷张口结舌,虽然医婆身份低微,但若是留在府里做医婆那就不同了,以后九爷娶了九奶奶,便是掌家娘子,府里的女眷除了大娘子便是九奶奶,无论给哪一个看病,都是做奴婢的体面。
可是如果这样,就不能再侍候九爷了,但是现在她的情况,跟着九爷去京城,一路之上只能是拖累。
采荷想到这里,便对霍柔风道:“奴婢愿意,只是奴婢蠢笨,担心跟着苏大奶奶学不好,给大娘子和九爷丢脸。”
霍柔风道:“九爷的人没有笨的,你把针灸学会了,以后就留在霍家,做个女大夫,像小韩大夫一样受人尊敬。”
像小韩大夫一样?采荷想都不敢想,她的老子娘都是霍家的,她爹是伺候牲口的,娘是外院的粗使婆子,七岁那年,后宅里人手不够,她和她娘被叫过来清扫落叶,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跑过来,藏在她背后,死活不肯让乳娘们抱着,霍太太去世后,府里的中馈便交给了年仅十一二岁的霍大娘子。霍大娘子听说这件事后,便把她调到了九爷身边。
她是九爷身边的人,得的赏赐都比别的屋里要多些,她家比别的人家都要宽裕。去年哥哥成亲,彩礼就给了五十两,又置办了二十桌酒席。
现在九爷又让她留在苏家学医,采荷做梦都不敢想,回到屋里,她拉着采芹不停地问:“我要是学不好,九爷不会不要我了吧?”
采芹骂道:“九爷不要你?你还想留在苏家吗?你若是连这个也学不好,就是笨蛋了,哪家都不要你。”
采荷一夜没有睡好,次日苏大奶奶打发了一位婆子来接人,她泪眼巴巴地给霍柔风磕了三个头,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霍柔风莫名其妙,问采芹:“她怎么了,为何视死如归,像是要上刑场?”
霍柔风是想不明白的,就像花三娘想不明白,霍柔风为何对太平会的事情这样感兴趣一样。
再回到船上,霍柔风每天都要向花三娘打听太平会的事。
“你知道太平会的总舵主是谁吗?”
“太平会为何会叫太平会?”
“太平会收保护费吗?收多少呢?”
“京城有没有太平会?他们平时在做什么,是不是闲帮?”
花三娘一向是个好脾气的,此时也是头大如斗,她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那天对那个洗衣裳的妇人多说了几句话。
而且,从那以后,张升平对她也不一样了,每天都会有意无意派人盯着她,生怕她会对九爷做点什么。
花三娘越是不想提,霍柔风的兴趣便越是浓烈,船上本来就没有好玩的,她的新鲜劲儿早就过去了,现在能让霍九爷感兴趣的,也就只有花三娘了。
每天早晨,花三娘都被采芹早早地叫起来,按照霍柔风的吩咐,把船上的丫鬟婆子全都召集起来,跟着她活动筋骨,因为霍九爷不想再发生采荷生病那样的事情了。
待到霍柔风起床,花三娘便要给她讲太平会的事情,花三娘并非太平会中人,她所知道的虽然不少,可是讲了三四天也就没有可讲的了。
无奈,花三娘便给霍柔风讲些江湖和武林里的事,比如漕帮的三当家娶的是沧州府阎家的女儿,比如辽东鲁家烧了河南路家的老宅子。
霍柔风听得津津有味,这是她未知的世界,她从不知道江湖上是这样的。
她知道了很多事,也知道了很多帮派、武林世家,谁家是黑道起家的,谁家是和勋贵连着的,谁家想让子孙走正途,谁家想靠联姻稳固地位。
她年纪小,博闻强记,花三娘说过的事情,她全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有时花三娘把人名搞错了,她还能立刻纠正过来:“咦,张三的胳膊已经废了,这个拿大刀的是张三的弟弟张五吧?”
花三娘对霍九爷佩服之极,船行到镇江时,她已经把江湖上的事情都和霍柔风说得七七八八了,开始把她记忆中各帮派的切口一一道来。
霍柔风发现,花三娘简直就是一本博大精深的杂闻录,多亏她没把花三娘送回福建,否则这一路之上,她有多么孤单寂寞啊。
待到过了徐州,但凡是花三娘知道的帮派切口,霍柔风全都倒背如流。
花三娘抚额:“九爷,奴婢也是无意之中记住的,可是九爷,您背这些干什么啊?”
难不成霍家的宝贝疙瘩还要占山为王吗?
霍柔风扬起下巴:“九爷喜欢,你别管。”
花三娘所知道的江湖秘闻终归是有说完的时候,到了滕州时,花三娘已经再也挤不出什么了。
霍柔风又开始无聊,她和黑豆儿金豆儿坐在船舷上,无聊得想要跑进运河里游泳。
采芹责怪地看着花三娘:“你不是会吹笛子吗?你给九爷吹笛子吧。”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九爷已经不想学笛子了,这次去京城,九爷给柳师傅结清了银子,并没有带上柳师傅一起走,反倒是把张先生带上了,只是张先生要下场了,每天都要温书,没和他们在一条船上。
花三娘无奈,正想给霍柔风吹上一曲,霍柔风忽然抬起头来,道:“江湖上的事情说完了,你该和我说说行军打仗的事了。”
第一零八章 轻舟已过万重山
花三娘一怔:“九爷,奴婢怎么知道行军打仗的事啊,回头九爷见到五爷,还是让五爷讲给您听吧。”
霍柔风板起小脸:“他在福建,我在京城,我等着让他讲,黄花菜都凉了,就要你讲,你在福建待过的,那边总是打仗,你一定知道。”
花三娘求助地看向采芹,希望采芹能劝劝霍柔风,换个话题,可是采芹正在一脸责怪地瞪着她,一副你连这个都不讲,你还是人吗的表情。
这条船上,除了采芹,没有人能劝住霍柔风,采芹不配合,花三娘也没有办法了。
接下来的几天,花三娘把她知道的关于行军打仗的事,一五一十讲给霍柔风听。
可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她知道的并不多,霍柔风猜测,花三娘并没有去过战场,很可能她做的更多的是细作的差使。
但是这也比说书要好听,霍柔风听得津津有味,只是花三娘所知甚少,没过几天,就变成霍柔风在讲,其他人一起听了。
霍柔风讲得是她前世看到听到的,关于母亲、关于高夫人在战场上的英雌故事。
民间关于这两个人的传说,早已烟消云散,因此,无论是花三娘还是丫鬟们,都以为这是霍柔风在书上看到,或者是自己瞎编出来的。
更让霍柔风难过的是,花三娘是闽国公府的人,而高夫人便是第一位闽国公夫人,是国公府第一位女主人。
即便如此,花三娘竟然不知道国公府曾经有过一位当可名流千古的一代女将。
霍柔风忽发奇想,既然就连花三娘和自己身边的人,也以为这些故事是胡编的,那她何不让人把这些写下来呢。
但凡是霍九爷想到的事情,便会立刻去做。
船行到聊城时,她请了正在温书的张先生上岸小酌,说起了想要写书的事情。
“张先生,您是举人了,一定认识很多笔力不俗的才子吧,您能不能举荐一个人,给我写故事呢?”霍柔风问道。
张先生沉吟不语,但凡是笔力不俗的才子,有谁会给小孩子写故事?何况还是商户子弟。
他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他对霍柔风道:“我认识一人,姓毕名道元,就在离此不远的馆陶,正如九爷所说,此人笔力不俗,加之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在山东小有文名,可惜年幼时从树上摔下来,双腿有疾,因此不能科举。”
霍柔风来了精神,对张先生道:“先生能否把他请来?润笔银子嘛,好说好说。”
张先生笑着说道:“此人生性不羁,加之腿上有疾,性情难免有几分古怪,我也要试试看。”
霍柔风索性在第二天,便上船赶路,很快便到了临清。早有德州分号的掌柜在此等候,霍柔风一行弃舟登岸,住进了客栈。
张先生由黄岭陪着,马不停蹄去了馆陶,直到三天后才回来,那位毕道元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霍柔风没想到这件事办得如此顺利,她很高兴,只是当她见到毕道元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
毕道元是被黄岭背进来的,可能是自幼便有腿疾的原因,他身材瘦小,三十上下的年纪,尖嘴猴腮,几根老鼠须,让他的相貌更显猥琐。
霍柔风听张先生提起毕道元时,说他生性不羁,又薄有文名,霍柔风便以为毕道元是一位相貌英俊,有魏晋之风的人物,没想到真人和想像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霍柔风虽以男子自居,可骨子里还是个小姑娘,小姑娘都喜欢好看的,因此,她对毕道元着实没有半分好感了。
她在张先生出门去请毕道元之前,便已经决定一旦毕道元应允,她便带着毕道元去京城了。
可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她要先考考毕道元。
霍柔风略一沉吟,便给毕道元讲了一段终南山道士大战胡江口山贼的故事,让毕道元以此为内容写出来。
张先生脸上现出忧色,毕道元的脾气他是知道的,没想到霍九爷居然还要先考试,毕道元不会觉得受辱吧。
没想到毕道元也只是眉头微微动了一下,便拿起笔来奋笔疾书,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把写好的文章呈给了霍柔风。
霍柔风拿起来细看,只见毕道元的字工工整整,是一手漂亮的小楷。霍柔风一口气把文章看完,小手敲着桌子赞道:“好看好看,比忠义传写得还要好看,毕先生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招数的,我都没有告诉你呢。”
她的声音稚嫩,带着童音,欢喜溢于言表,她是真的喜欢看,毫不做作,自然纯粹,完全是小孩子高兴的模样。
毕道元的嘴角微微上挑,对霍柔风道:“我身有残疾,却喜看人舞刀弄棒,我家隔壁住着个跑江湖卖艺的,我常与他们往来,一来二去,便也知道些招式。”
能与跑江湖卖艺的做邻居,想来生活拮据,读书人素来爱面子,而毕道元娓娓道来,却无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