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霍柔风快把宋申给忘了,她和所有这个年龄的二世祖一样,喜欢新鲜的人新鲜的玩艺儿,昨天之前她喜欢的新鲜人是毕道元,新鲜事就是看毕道元讲故事,今天她最喜欢的新鲜人就是京城里的人,新鲜事当然就是双井胡同的新家了。
看到站在面前的宋申,霍柔风才想起来她已经把宋申冷落了太久。
“宋五哥,昨晚住得可好?这边的宅子是新的,客户里若是缺了什么,你只管说,我这就让人去给你找宅子,对了,宋五哥,以前宋三哥喜欢清静的住处,你呢,是想住在热闹的地方,还是像在杭州一样,找处清静的所在?”
她一古脑说了一堆话,说完了才发现宋申眼里的失望,怎么的?你想见我姐?
“住得很好,多谢九弟,宅子的事情倒也不急,只有我和两个小厮,随便找处地方就能住,像在杭州那样租处宅子,难免浪费。”宋申客气地推辞。
霍柔风笑道:“不浪费不浪费,我就喜欢一个人住个大院子,这事情就交给吴盛吧。”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来叫霍柔风吃早饭,霍柔风听她一口脆生生的京片子,便觉得亲切,问道:“你叫什么名儿,几岁了?”
小丫头道:“奴婢叫镶翠,今年十二了。”
霍柔风脸上的笑容僵住,镶翠……
前世,她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大宫女,便是一个叫镶翠,一个叫嵌碧,两人同年,都是比她大一岁。
眼前的镶翠和她差不多高,瘦得像根豆芽菜,和前世珠圆玉润的镶翠是不同的两个人,但是却都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对眼前的九爷很是好奇。
“你叫镶翠?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以前叫什么?哪里人?”霍柔风问道。
“奴婢以前叫翠儿,刘嬷嬷说杭州有个姐姐也叫翠儿,便给奴婢改名叫镶翠了,奴婢是北直隶灵寿人,前几年跟着老子娘来到京城的。”
原来是刘嬷嬷给改的名儿,霍柔风莞尔,笑道:“你叫镶翠,有没有叫嵌碧的?”
“有啊,九爷是怎么知道的?那天刘嬷嬷给奴婢改名叫镶翠,便又给阿绿改名叫嵌碧了。”镶翠兴奋地说道。
“真有嵌碧啊,她在哪儿,把她叫过来,让爷看看。”霍柔风说道。
没过一会儿,小叶便领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过来,那丫头肤色微黑,但五官清秀,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上翘,很是喜兴,让人看着就觉得欢喜,一看就是刘嬷嬷特意挑出来的。
霍柔风指指嵌碧:“你是哪里人?读过书吗?”
嵌碧道:“奴婢是通州人,没读过书,到府里以后,刘嬷嬷教规矩时,让奴婢们认识了几个字,刘嬷嬷说要侍候主子,就要识文断字才行。”
霍柔风对她俩道:“行了,以后你们就留在我院子里吧,回头让采芹给你们安排差事。”
采芹早就让人来催了她几次,直到现在霍柔风才叫了宋申进屋吃饭。
宋申还是第一次和霍柔风一起用早饭,只见摆了满满一桌子,有煎饼、有炸油饼、水煎包、奶油卷子、肉夹馍,还有南方人爱吃的糯米烧麦。
霍柔风指着肉夹馍对宋申道:“你尝尝这个,我们家的肉夹馍做得像陕西的一样地道。”
宋申试着咬了一口,刚想说这个什么馍好像有点硬,一抬头就看到霍柔风期待的目光,他只好硬着头皮连说好吃。
好不容易吃完一只肉夹馍,霍柔风又热情地让丫鬟又拿了只肉夹馍给他:“好吃吧,再吃一个,不是我吹牛啊,我家的肉夹馍在江南是独一份,让厨子专程去西安学来的,改天再请你吃我家做的米皮,保证你吃了还想再吃。”
宋申把第二个肉夹馍吃完时,发现霍柔风正在吃糯米烧麦,你不是说你家的肉夹馍好吃吗?你自己怎么一口不吃?
“九弟,你不尝尝?”宋申问道。
霍柔风道:“这一个多月,我在船上总吃这个,吃腻了,换个口味。”
宋申的胃里不太舒服,他一向不喜欢吃面食,更不喜欢吃肥肉,这会想起刚才肉夹馍里剁得很碎可还是一目了然的五花肉,他的胃里便如翻江蹈海一般。
早饭用完,宋申逃也似的去了官房,小半个时辰才出来,却也没有心思再让霍柔风带他去见霍大娘子了,回到自己住的客房里,躺了大半日才舒服一点。
霍柔风觉得莫名其妙,肉夹馍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还有人吃了不舒服呢?
太神奇了。
吴盛办事麻利,仅用了一天时间,便给宋申找了处一进的小宅子,不大不小,宋申和两个小厮住着正正好。
霍柔风早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她正向姐姐说起罗杰和毕道元的事,又把她让采荷去苏家学医的事情也告诉了霍大娘子。
听说苏大姑娘的病情有了好转,霍大娘子双手合什,念了声阿弥陀佛,对霍柔风道:“听你所说,这个罗杰倒是个奇人,我还没有见过蓝眼睛的人呢,是不是像你养的那两只猫儿一样?”
第一一二章 一朝遇故人
霍柔风哈哈大笑,别说还真是有点儿像呢。
说完她的事,霍大娘子便把京城的情况详详细细告诉了她:“鲁老爷还在京城,他和彭城伯府的三爷王世春走得很近,咱家的二老爷被鲁老爷摆了一道,心里不忿,下个月初六是彭城伯的整寿,二老爷不知从哪儿凑了银子,你前脚离开杭州,他后脚也来京城了,这会儿已在路上。”
霍柔风张大了嘴巴:“二老爷来京城给彭城伯祝寿?王三爷肯见他?”
霍大娘子微笑:“他带着霍三一起来的,依我看他是想和王三爷做亲戚。”
“这话怎么说?”霍柔风问道。
“王家在王皇后做太子妃前,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因此王三爷的正妻并非出自名门望族,而是是青县孙家的姑娘,孙家原是乡绅,可惜王三奶奶十岁时,孙老爷惹了人命官司,赔上了全部家财,不久孙老爷和孙太太也撒手人寰。”
“孙王两家是早就定下的亲事,王家倒也仗义,非但没有退亲,还把无依无靠的孙家姐妹接进了京城。”
霍大娘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孙家无子,孙老爷膝下只有两个女儿,长女便是王三奶奶,次女孙冰嫦当年刚满周岁。”
霍柔风脑子转得极快,立刻接口道:“孙家姐妹都是在王家长大的,王三奶奶成亲后,孙冰嫦还在王家?那这关霍二老爷什么事?”
霍大娘子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二老爷带着霍三来京城,就是为了这位孙二姑奶奶。”
霍大娘子说的是二姑奶奶,而不是二姑娘或者二娘子。
霍柔风眼睛一亮,问道:“孙冰嫦是嫁过人的?”
霍大娘子摇摇头,又点点头:“说起来孙冰嫦也是苦命人,自幼寄人篱下跟着姐夫和姐姐,好不容易到了出嫁的年龄,王三奶奶却没能给她找个好人家,直到十八岁才定亲,定的是武阳伯府的四老爷。”
“这也不错啊,难道这位四老爷是个老头子?”霍柔风问道。
“老头子倒不是,四老爷比孙冰嫦只大两岁而已,年龄相仿,而且为人温厚,在京城里人缘很好。只是他自幼体弱多病,彼时已不久人世了。”霍大娘子声音平静,但是难掩一丝悲凉。
霍柔风的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她随即问道:“王三奶奶不喜欢自己的亲妹妹吗?为什么要让妹妹当寡妇?能和武阳伯府做亲家,这时的王皇后应该已是太子妃了吧,若不是王三爷和王三奶奶同意,武阳伯府难道还敢逼婚吗?”
看着妹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霍大娘子忽然觉得自己不该把这种龌龊的事情告诉妹妹,妹妹虽然机灵,可只有十一岁,又怎知这种事情?
她想了想,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向妹妹解释,她硬着头皮说道:“正如你说的,孙冰嫦做了寡妇,不过是望门寡,她还没嫁进武阳伯府,夫君便过世了。从此孙冰嫦便以大归之妇的身份留在了王家,和以前一样,住在姐姐的院子里。”
霍柔风还是不明白,王三爷和王三奶奶既然肯让大归的孙冰嫦和自己同住,那就是不嫌弃她啊,可当初又为何给她定了这样一门亲事呢。
见妹妹还是不懂,霍大娘子只好说得再明白一点:“王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事儿,王三奶奶在老太君面前哭闹了几次,可她一个没有娘家护佑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寻死觅活后,也就偃旗息鼓了。”
直到这个时候,霍柔风终于明白了:“啊,王三奶奶和孙冰嫦是娥皇女英!不要脸,真不要脸!可这关二老爷什么事,莫非王三爷不想要孙冰嫦了,二老爷想让霍三娶了她?”
霍大娘子笑着捏她的鼻子,道:“霍三是长子啊,二老爷再糊涂,也不会让长子娶再沾之妇的,何况还是个名声不好的。”
霍柔风拍拍胸口:“这倒也是,那二老爷来干什么?”
霍大娘子道:“孙冰嫦的事情终归是传了出去,王三爷被御史参了,皇后娘娘很生气,听说派了心腹太监去过彭城伯府,然后孙冰嫦就暴亡了。可是没过多久,京城里便又在传孙冰嫦没有死,死的只是她的丫鬟,后来一查,这话竟然是从彭城伯府传出来的,自然也就都信了。”
霍大娘子的这番话说到这里,霍柔风便全都明白了,她问道:“把这番话传出来的,可能真的就是彭城伯府的人,想来孙冰嫦住在哪里的事情也能传出来吧,二老爷是来给王三爷解决难题来了,这一招可行。”
霍大娘子赞许地拍拍妹妹:“可行,彭城伯府上上下下想来都想让孙冰嫦死,只有王三爷舍不得,我暗地里让人去打听了,原来孙冰嫦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皇后和王家的老太君是大人孩子都不想要,可王三爷不答应,却又怕让御史弹赅,当务之急,便是要让孙冰嫦跟着可靠的人远走他乡,把孩子生下来,待到这件事风头过了,再找个名目让孩子认祖归宗。”
“鲁老爷虽然也是杭州人,可他是王家姻亲,现在这个时候,反而不如霍二老爷更可靠。”
霍柔风呵呵地笑了:“二老爷虽然生意做得不好,可是在商言商,他也不会白做生意,所以他才把霍三带来,做为交换条件,让王三爷给霍三一个好前程。”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彭城伯府和咱们无怨无仇,孙冰嫦的事与人无关,这件事上本来我也不想插手,再说孙冰嫦还带着身子,苦是她出事,便是一尸两命,这是要受报应的。”
霍柔风的眉头却已经蹙起来了:“姐,二老爷心心念念地是我们的家业,这个人终是要防着的,他要带孙冰嫦走,我们不插手,可是他如果在王三爷面前给我们使绊子,就不能饶了他。”
说起来,霍家能做酒醋局的生意,全是因为王皇后之故,王三爷便是王皇后最疼爱的弟弟。
第一一三章 宫花寂寞红
孙冰嫦的这件事,第一次让霍柔风对王皇后有了印像。
太后执掌朝政多年,上至内阁,下至各地方,随处可见太后的人,皇帝刚刚亲政三年,各方面远不及太后。这个时候,王皇后应是如履薄冰吧,可偏偏皇帝还给了王家世袭罔替的殊荣。
也不知道是皇帝想把王家架在火上,还是真的对皇后一往情深,恩宠有加。
这事不能多想,霍柔风越想越觉得皇帝是个谜。
他在龙椅上坐了十几年傀儡,亲政之后正是要做些实事,笼络人心的时候,他却只做了两件事,一是给皇陵里的沈慧冲出了那本《太平圣行》,二是封赏了自己的岳家。
除了这两年事,皇帝就像是透明的。
对了,还有就是当年他要给荣王改封秦王的事,简直就是一个笑话,荣王十三岁就藩,本就是远离皇权,他就藩后依例改封号,皇帝却已他的封地在陕西为由,给他封了秦王。
秦乃亲王封号之首,史上曾有五位秦王做了皇帝。
这就和给彭城伯世袭罔替一样,皇帝的做法都令人不解。
霍柔风忽然想笑,当年沈慧冲弑君杀女,所谓的理由便是要替天行道,不能让女子执掌皇权。
他永远也想不到,在他死后几十年,他的江山还是沦入女子之手。
霍柔风推开窗子,夏日里难得的凉风扑面而来,她看着窗外的姹紫嫣红,长长地叹了口气。
而与此同时,坤宁宫里,皇后正看着手上的赤金盘凤指甲套怔怔出神。
跟了她多年的女官夏萍走过来,接过宫女刚刚择好的葡萄,放到皇后面前的几案上。
皇后缓缓抬起眼睑,轻轻叹了口气:“你说,他们怎么就这么不让本宫省心呢,这些年来,本宫忍辱负重,他们才能有安生日子,可他们却不自知,以为这都是凭空白得的。”
夏萍默然无语,原以为孙冰嫦已经死了,谁想到王三爷竟然李代桃僵,死的只是一个身材样貌和孙冰嫦有几分相似的丫鬟。
如今这件事又被传了出来,皇后气得把最喜欢的一柄团扇硬生生用指甲戳烂了。
皇后看着手上的指甲套,指甲套里的那管留了几年的指甲已经断了,孙冰嫦那个贱人的脖子怎么还没有断啊,也是自己疏忽了,当年三奶奶带着孙冰嫦进宫的时候,那孙冰嫦小小年纪便是一副狐媚子的样子,她那时便看着不喜欢,可还是看在三奶奶的面子上赏了孙冰嫦几样东西,早知如此,那时就不该让王家收留她。
一个小宫女蹑手蹑脚走进来,在夏萍耳边低语几句,夏萍眉头微蹙,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皇后看她一眼,淡淡地问道:“怎么了这是?”
夏萍也不好隐瞒,道:“慈宁宫的欧阳嬷嬷往坤宁宫来了,这会儿在路上,就快到了。”
慈宁宫是太后住的,欧阳嬷嬷是跟随太后多年的老人儿,平日里慈宁宫和坤宁宫甚少走动,自从太后还政皇帝以后,便说想要清静,除了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太后不让皇后和各宫嫔妃去给她请安,慈宁宫里的人,也不会来坤宁宫里。
皇后冷哼一声,道:“外头的事想来她都知道了,不是要静修吗?这是哪门子静修?无锡的事她要插手,我王家的事她也要管?那怎么不管管她那好儿子荣王啊?”
夏萍忙道:“娘娘先别气了,或许欧阳嬷嬷只是过来问问中秋节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