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应该想到的,只是她不知道太后和皇后之间,或者说太后和皇帝之间,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难道太后想要废后?
废后对于皇帝有什么坏处吗?霍柔风一时也想不起来,可如果不是针对皇帝的,那么太后为何要借着这件事来废后呢?
除非,皇后和她一样,也想插手朝政!
如同有一双手,掀去了帷幕,让一切全都清晰起来。
太后是很看不上皇帝这个儿子吧,可是她又无法阻止皇帝登基,因此才有了皇帝欲封荣王为秦王的事,才有了之后十年的垂帘听政。
而皇后虽然出身不高,但也想要染指朝政,太后定然是看出来了,但想趁此机会废掉皇后。
霍柔风对龙椅上的皇帝欲发好奇,身边两个女人斗得如火如荼,他在做什么?
第一一六章 身在祸难中
“花三娘,这两三个月,你吃爷的,住爷的,爷都没有和你计较。”霍柔风笑嘻嘻地看着花三娘。
花三娘背脊发凉,霍九又有下文。
果然,霍柔风的下文来了:“展怀手下有个叫郎青的,是个斥侯吧,你们姐妹能和郎青一起,跟在展怀身边,一定也有两下子,说不定你做斥侯的本事比起郎青还要高明。而且你还是女子,假扮成媳妇子、丫鬟啊得心应手,嗯,爷看好你的。”
花三娘已经明白霍柔风要说什么了,她不想让这个小东西轻而易举便能如愿以偿。
这一次答应了,保证还有下文,毕竟在九爷眼里,花三娘吃他的,喝他的,欠了他很多钱,欠钱都是要还的。
而且九爷对银钱其实并不是很上心,所以在九爷看来,她花三娘已经吃掉九爷上万两银子了,上万两,反正九爷也不知道普通人的一万两是要几辈子才能花完的,九爷也不想知道这些。
你欠了九爷的银子,这就对了。
“九爷,这里是京城啊,有锦衣卫有金吾卫,还有顺天府和西山大营,奴婢的这点儿本事,在京城里不行的。”花三娘说道。
“不行?那可不行。爷也不让去做什么大事,你就想个办法,让爷见到太后,嗯,就是这么一点小事,你一定能办到,爷看好你啊。”霍柔风说到这里,还踮起脚尖,抬手拍拍花三娘的肩膀。
花三娘还以为霍九让她到彭城伯府打探消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霍九竟然要见太后!
“九爷,这真的不行,自从皇帝亲政之后,太后便清修了,除了初一十五,连后妃们的请安都给免了,奴婢何德何能,怎能见到太后啊。”花三娘急急地说道。
霍柔风把头摇成拨郎鼓:“我不管,你要让我见到太后。她既然说要清修,不论是不是真的,她肯定会去寺院里装装样子,你去打听打听,她会不会去吧。”
霍柔风说完就坐着马车回双井胡同了,把花三娘一个人留在风中凌乱。
霍柔风猜得没有错,花三娘的确有自己的路子,霍柔风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但却清楚,花三娘要跟着她进京城,一定是有别的目的。
花三娘利用她,那可不能白白利用,总要让花三娘为自己做点事情。
到了晚上,彭城伯府里的内应终于把消息送了出来。
人总要吃饭,彭城伯府虽然大门紧闭,但是到了该做晚膳的时候,还是悄悄开了角门,有婆子到胡同口的杂货店里买芥末油,拌凉菜的芥末油打翻了,大老爷最喜欢这口,府里除了他没人吃这个,因此厨房里平时也只备着这一壶。
霍大娘子得到消息时,她正和霍柔风在用晚膳。
晚膳是京城的炸酱面,摆了一桌子菜码,霍大娘子吃不惯,霍柔风却吃得很开心。
看到有小丫头叫了绿云出去,霍大娘子便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绿云从外面回来,霍大娘子问道:“可是彭城伯府的消息?”
除非是很重要的事情,否则也没有谁敢在主子用膳的时候,把绿云叫出去。
绿云点点头,看看正好玩地吸着一根面条的霍柔风,不知当不当讲。
霍大娘子道:“无妨,你说。”
绿云这才说道:“孙氏的确是中毒死的,她和宝香的尸体都在柴房里,柴房的门锁着,派人看管。彭城伯很生气,把王三爷打了一通,王老太君想让人给宫里递牌子,被彭城伯给拦住了,但是老太君似是还想进宫,已经让人把按品大妆的朝服拿出来了。”
闻言,霍大娘子看一眼也已经放下筷子的霍柔风:“你说呢?”
霍柔风笑道:“难怪太后要对付皇后,会先从彭城伯府下手,就看这位王老太君,就不是个明白人,到了现在这一步,她却还想进宫见皇后。”
她继续说道:“不过这也是件好事,如果个个都是七窍玲珑心,咱们家这会儿已经被抓走了。”
彭城伯府,居然还没有人想到让霍家挡刀子,而是还要找皇后问个清楚明白,你们难道还想在御前和太后打官司吗?
这真是霍柔风没有想到的,难怪府里治家不严,就看遇到大事时的表现,就只能给皇后拖后腿了。
次日,王老太君还是不顾彭城伯的劝说,执拗地进宫去了。她按品大妆地上了马车,便有几路人飞奔着跑去给各自的主子送信去了。
首辅郭咏正和几位阁老在文华殿议事,一个小内侍在门口伸头探脑,郭咏微微蹙眉,他认识这个小内侍,平时他在宫里时,若是有事,他留在宫外的长随便会通过这个小内侍来递消息。
他找个借口走了出去,小内侍就在阶下等着,他问道:“何事之有?”
小内侍压低声音说道:“彭城伯府的王老太君这会儿进宫来了。”
郭咏挥挥手,小内侍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郭咏面若寒霜,站在议事厅外面,这彭城伯府太不让人省心了,太后就想把这事闹得越大越好,大到可以名正言顺废后。
可是废后……
他已经有无数次在折子上看到女子的笔迹了,最近大半年里,由内阁递上去的折子,十次里有八次是皇后批的,仅有的两次,恐怕也是皇帝在皇后的授意下批示的。
皇后早就插手朝政了,可他身为首辅却只能捂着盖着,否则传出去……
“宝公公,劳烦往养心殿递个话儿,我有要事要求见陛下。”郭咏沉声说道。
宝公公名叫宝喜,太后执政时,每次廷议都会亲自来文华殿,自从皇帝亲政之后,这文华殿也就只有阁老们才会来。皇帝平时都在养心殿,阁老们有要事求见皇帝,便是由他去禀告。
宝喜前脚踏出文华殿,郭咏便也跟着出去,正在屋里的范世一见了,便也整整衣袍,对另外几位阁老道:“你们先聊着,这屋里有点闷,我去透透气。”
范世一出了门,便和郭咏一样,头也不回便去了养心殿。
第一一七章 我本西方一衲子
郭咏刚到养心殿,就看到范进一施施然也来了,宝喜刚刚进去,里面没有通传,郭咏和范进一只能一起在殿外候着。
郭咏横了范进一一眼,没好气地道:“范阁老也有事要见皇上?”
范进一满脸堆笑:“首辅大人有事,下官也有事。”
这时宝喜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养心殿的太监刘莹。
刘莹看到范进一,眉头微微一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范阁老也来了?您怕是要多等一会儿,待洒家再进去通禀。”
范进一依然一副笑脸:“无妨无妨,请首辅大人先去。”
刘莹呵呵一声,引着郭咏走进了养心殿。
范进一是先帝年间的榜眼,太后监国后,把他从翰林院调到礼部,一直做到礼部尚书,当朝阁老。
如今内阁里的六个人,有三个是太后党,除了范进一,还有次辅贾征和户部尚书宫毅林。
自从荣王叛乱,皇帝每隔几天才上一次早朝,大多时候,就是郭咏主持内阁廷议。
他又有几天没有见过皇帝了,走进养心殿的偏殿里,便看到皇帝半卧在湘妃榻上,一名宫女在他身边轻轻摇着团扇。
郭咏见了礼,皇帝冲他招招手:“郭爱卿,坐过来,朕和你说说话。”
内侍搬了锦杌,郭咏谢过,在皇帝下首坐了。离得近了,他才看清皇帝的脸,几日不见,皇帝似乎又消瘦了几分,他的肤色白得如同上好的甜白瓷,却没有甜白瓷的光泽,有的地方还能隐隐动看到皮肤下的青筋,这让他看上去有些怪异。
“皇上又清减了。”郭咏由衷地说道。
皇帝叹了口气,对郭咏道:“朕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佛如来,佛祖说朕是西方衲子,来这世间历劫,唉,难怪朕每每踏进寺院,便有恍如隔世之感。”
郭咏的太阳穴微不可见地跳了跳,他声音平缓,道:“陛下既然生在帝王家,便是顺应天意,普渡苍生,待到荣王伏诛,臣恳请陛下于泰山封禅,以告天地。”
皇帝摇摇头:“封禅是祭天,于我等佛子何干?可惜陕西被荣王占了,朕想去法门寺叩拜佛祖,唉,朕若能在法门寺剃度,终生侍奉佛祖该有多好,这恼人的龙袍啊,朕何时才能弃之而去?”
郭咏只好耐心劝慰:“陛下一心礼佛,不如在大相国寺办场法事,上可以谢佛祖福泽,下可安抚民心。”
皇帝轻声叹了口气:“这倒也好,这事就交给郭爱卿去办吧,今日朕之内心无法平静,难怪朕至今未遇到知心之人,却原来朕与尔等不同,亦不知如朕这样转世历劫的衲子,这世间还有多少。”
郭咏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不知什么时候能打消皇帝这些古怪的念头。
“皇上,今天京城里发生了一件事,事关彭城伯府。”
皇帝脸上掠过一丝不悦:“既然是彭城伯府的事,那就让皇后去办吧,朕乃方外之人,不问这些俗事。”
郭咏垂下眼睑,皇帝自称方外之人,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和尚了吗?
他用眼角的余光瞄一眼皇帝身边的宫婢,见那宫婢花容月貌,一只手摇着团扇,另一只手搭在皇帝的肩膀上。
郭咏在心底叹息,一边想要出家,一边又舍不得这些美人儿,也不知你到底要怎么样。
“陛下,这件事也和皇后有关,如果让太后知晓,恐怕……”
郭咏的话还没有说完,皇帝便嫌弃地闭上了眼睛:“既是和皇后有关的,那就让皇后去和太后说吧,朕倦了,爱卿退下吧。”
郭咏还想再说什么,皇帝已经闭上了眼睛,一旁的宫婢连忙放下团扇,取了锦被搭在皇帝的膝上。
皇帝畏寒,即使是在夏日里,他仍觉这宫里阴冷。
郭咏无可奈何地走出养心殿,便看到范进一还站在汉白玉台阶下面,依然笑眯眯的。
这笑容在郭咏眼中格外刺眼,似是正在取笑他。
你以为你力保的皇帝是什么?西方衲子而已。
郭咏忽然感觉身心疲惫,三年前,他身先士卒,带领他的人,据理力争,终于逼得太后退回后宫,让皇帝亲政。
为此,他努力了多年。
这是皇帝,顺应天命的皇帝,怎会是转世历劫的西方衲子呢,都是无稽之谈!
他必须要保住皇后,否则一旦废后,太后定有后招。
若是连皇后都保不住了,皇帝何谈一国之君?
郭咏想到这里,忽然停下了脚步,他似乎能感受到范进一嘲笑的目光。
他冷冷一笑,继续走了,这一次他没回文华殿,而是出宫回家。
他一回到家,便让人去了顺天府。
既然孙氏是被毒酒毒死的,那么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到害死孙氏的人,这酒是哪来的?谁能证实这就是皇后赐的?
酒是酒醋局经办的。
彭城伯府的王老太君,是皇后的祖母,听说她没有递牌子便直接来了,皇帝气得浑身发抖,她对夏萍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还要把本宫抬出来?是嫌本宫的日子太舒服了吗?”
夏萍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待到王老太君见到皇后,夏萍便更加无语了。
王老太君把死了的孙氏骂得狗血喷头:“那贱人活该去死,死了干净,免得在我面前碍眼。”
皇后冷冷地看着她,问道:“祖母进宫,就是和本宫说这个?”
王老太君道:“孙氏虽然死了,可都知道她是从宫里回去便死的,皇后,不是祖母说你,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把她给赐死了呢,如今外面怕是都知道你赐死弟媳的事了,传出去定然不好听,祖母想过了,写份休妻文书,就说孙氏是……”
“够了!”王老太君还要继续说下去,后面的话便被皇后硬生生打断了。
“孙氏不是本宫赐死的,本宫亦不会脏了自己的手,让她从宫里回去便死。祖母,你也认为是本宫赐死她的?”
王老太君愣住,皇后还是第一次声色俱历地和自己说话,她说错什么了?她是为了皇后好啊,这些年,她做的事全都是为了皇后,她有多疼这个孙女啊。
第一一八章 今宵酒醒何处
“皇后为何这样说,你小的时候,我最疼的就是你了,那时你出水痘,我整夜守着你……”王老太君边说边流泪,她太疼这个孙女了,如果没有她的疼爱,孙女怎能做上皇后?
“祖母,你记错了吧,本宫从未出痘,你整夜守着的那个,是本宫的长兄,你的长孙。”皇后冷冷地说道,在她备选之前,老太君甚至叫不出她的闺名。
王老太君怔了怔,她记错了吗?皇后没有出过水痘?过了这么多年,她也记不清了,但是她真的很疼皇后啊,她有五六个孙女,皇后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贤淑的,若不是她这个祖母偏心眼,当年送进宫的就是三姐儿了,哪里轮得到大姐儿做皇后。
皇后疲惫地闭上眼睛,手指动了动,对夏萍道:“带老太君下去吧,本宫累了。”
王老太君走出坤宁宫时,还在不停地对夏萍说:“皇后为何这样待我?我那么疼她,她小时候出天花,我整夜整夜守着她……”
夏萍叹了口气:“老太君,您之前是说出水痘。”
“出水痘?皇后说她没有出过水痘啊,我想起来了,她是出天花,你不知道她的天花有多么严重,我整晚守着她……”老太君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