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太后婆婆,把所有人都给惊住了,原本还以为是哪个香客带来的孩子误打误撞跑过来了,没想到根本不是!
太后扬声手来,侍卫在她身后收住脚步,太后沉声问道:“谁让你来的,你家大人呢?”
小孩学着大人的样子给太后施礼,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启禀太后婆婆,家父家母都已仙去,家姐尚未出阁,所以我们家只有草民能来参见太后了。没人让草民来,草民来时候,告诉嬷嬷说去妙味阁买糖果,她们不知道草民来永济寺了。”
太后暗暗称奇,这小孩不过十来岁的样子,听他说话,显然并非官宦子弟,可是言谈举止从容大方,毫不害怕,只是这声太后婆婆,却让人哭笑不得。
“你称哀家太后婆婆?”太后问道。
“是啊,您是太后,又是婆婆,不就是太后婆婆吗?”小孩好奇地眨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两排小扇子,忽闪忽闪的。
“哈哈哈。”太后忽然笑了起来,婆婆?南方来的小孩吧,北方可没有这种称呼,小孩说的虽然是官话,但是软绵绵的,像是江浙一带的口音。
“你是江南来的,姓什么?”太后问道。
“草民是浙江杭州府人氏,姓霍,我们家都姓霍。”小孩脆生生地回答。
“姓霍?”太后不由看向霍思谨。
霍思谨忙道:“太后,臣女没有杭州的亲戚。”
太后又看向霍柔风:“你可知道你这是惊驾,是大罪?”
霍柔风扁扁小嘴:“草民知道啊,草民也没想惊驾,可是草民没有站稳。”
竟然把惊驾归咎到他没有站稳?真是个小孩子。
宫里和勋贵家这个年纪的孩子,早已像个大人了,可这孩子却是一片无邪,这种无邪是装不出来的,这是骨子里就有的。
太后问道:“你冒死来见哀家,有何事?”
霍柔风委屈地嘟嘟嘴:“草民是杭州霍家的,排行第九,草民是这个月才来京城和姐姐团聚的,可是刚到京城,草民家的大掌柜就被官府抓走了。”
听到这里,霍思谨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个告御状的,可太后不是皇帝,早已不问政事,更何况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太后的目光却更加幽深,她想起了一件事来。
“永丰号的霍家?”太后问道。
霍柔风点点头,声音不缓不慢:“太后婆婆,草民家的梅子酒可好喝了,草民小时候想学大人喝酒,可是被辣得直哭,家父便让人用鲜果酿酒,梅子酒、梨酒、杨梅酒、葡萄酒,最好喝的是凤梨酒,南边来的凤梨,酿出的酒最好喝了。”
“梅子酒是爹爹酿给我喝的,没有毒,真的没有毒。哇——”霍柔风说到这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霍思谨大吃一惊,她打死也想不到,会有人跑到太后面前号啕大哭?
而且还是个商户家的孩子。
第一二一章 年少轻狂呼
霍柔风哭了两声,可能是意识到这里不能哭,她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再哭,她的小手胖乎乎的,手背上有几个小小的坑。
太后的脸色沉了下去:“你姐姐让你来的?”
霍柔风抹抹眼泪:“我姐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一定会把我绑起来。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一早就藏在这竹林里,寺院的僧人进来时,草民躲起来,他们没有看到,所以太后不要责怪永济寺的大和尚,草民虽然不喜欢来寺院,可是也不想连累他们。”
“草民不是来告御状的,草民只想向太后婆婆证实一件事。”
太后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太后婆婆,草民听说您每次来永济寺,都会到法竹林走一走,您看这件事草民居然也知道,并非是从永济寺的和尚口中得知的,而是花十两银子,从贩卖消息的乞丐口中和晓的。”
霍柔风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便感觉到竹林里的气氛变了,如同一根崩紧的线,只要稍一用力便能断裂。
十两银子,就能买到太后的消息,如果多出几两,还有什么是买不到的?
霍九能够提前藏到法竹林里,刺客也能,恰好在永济寺的霍思谨也可以。
霍思谨的脸色越发白了,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她想开口争辩,可是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要争辩什么?霍九只字没有提她。
难道她要说她没有从乞丐手里买消息吗?那不就是此地无银了?
她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摸荷包,荷包里有鼻烟儿,她现在很想嗅嗅,否则她怀疑自己会晕过去。
霍九的目光也落到霍思谨挂在腰间的荷包上。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接着直勾勾地盯着霍思谨,看得霍思谨的手放下也不是,假装没看到也不行。
直到太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霍九才反应过来。
她道:“太后婆婆,我只是想说,王三奶奶一介女流,力气不大吧。”
“除非是载赃陷害,否则我们家就是天大的胆子,也断不会做出在宫里便给他送毒酒的蠢事吧。”
据跟车婆子所言,孙氏的那坛毒酒便是从宫里捧出来的。
她说到这里,忽然下意识地顿了顿,即而又道:“太后婆婆,梅子酒是草民家里最珍贵的酒,以前是爹爹酿给草地喝的,现在是霍家献给宫里贵人的,他们说梅子酒毒死了人,还不如说是草民打死了王家奶奶,”
“草民跑了来,就是想告诉太后婆婆,草民犯下惊驾之罪,愿意受罚,可是梅子酒没有错,真的没有错。”
霍思谨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了,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孩子,不过是个夹缠不清的黄口小儿,还以为他有何本事,却原来除了说梅子酒没有错,也没有别的了。
没有引章据典,没有据理力争,什么也没有。
太后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小孩,忽然道:“回宫吧。”
只是短短的三个字,就像霍柔风不曾在她面前出现过一样。
她昂着头,双眼微睨,转身走了,没有再让霍思谨扶着。
霍思谨反应过来,连忙跪下,看着太后一行渐渐远离,直到走出法竹林,霍思谨这才转过头来,瞪了霍柔风一眼,站起身走了。
霍柔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追随着她腰间的那只荷包。
那是彩绣坊的荷包,谢思成买走的十套荷包中的一个。
万华寺后山庵堂里的女子,就是她吧。
霍柔风刚刚回到双井胡同,霍大娘子便急匆匆赶了回来。
“谁让你去的?”霍大娘子难得会把情绪全都写在脸上。
霍柔风嘻皮笑脸:“谁也没有,是我自己去的。”
霍大娘子上上下下打量她,见她神态自若,这才松了口气,道:“以后再也不许这样了。”
“姐,太后记住我们了。”
她把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霍大娘子的目光从惊讶渐渐变成了疼惜。
“太后不知会怎么想。”她喃喃道。
“姐,我们家的弱点全都暴露给她了,如果我是她,与其把我们家一举毁掉,还不如把霍家留给庆王。”
“那我们……我们可能要破例了。”
霍家远比无锡的赵家要更加有用。
眼下这个关头,霍家必须要找到一个能与郭咏分庭抗争的墙头,否则就只能做只替罪羊。
接下来的日子,霍家平静如初,甚至比以前更加平静。
“太后在永济寺里见过什么人?”郭咏面沉似水。
“大人,太后先后见了两个人,都是年纪不大的孩子,一个是翰林院掌院霍江的女儿,另一个则是霍家的孩子。”
“霍家,哪个霍家?”郭咏问道。
“就是永丰号那个霍家,害死孙氏的酒,便是霍家给宫里的贡酒。”
郭咏倒吸一口凉气,永丰号霍家的人,竟能轻而易举出现在太后面前。
这背后究竟是谁?
是谁在主使霍家?
而霍江的女儿,竟然也在那里。
郭咏听说过霍家的女儿,可也是近日才知晓的,霍江的女儿教导永济寺和尚做出的新点心,他也才吃过。
可是永丰号霍家却派了一个小孩过去,这有什么用吗?
可惜那天发生的事情,郭咏也只知道这些了。
太后说过什么,无人知道;永丰号的孩子又是如何避开宫中侍卫和永济寺和尚们的守卫,混到和尚身边的原故吗?
越是无人知道的事,便越是被更多的人关注。
当天晚上,这件事便传到皇后耳中。
皇后道:“本宫猜到霍家可能有所行动,却没有想到,他们家却只是派个小孩过去。
夏萍笑道:“商户人家而已,眼光还是窄了些。”
皇后轻叹:“可若是太后就是喜欢这种目光短浅的呢?目光如炬的朝臣她见过多了,她不缺,庆王也不缺。”
听到庆王二字,夏萍怔怔一刻,庆王才是太后的心头肉,一边是庆王,另一边则是皇后,在太后心中谁轻谁重,豁然开朗。
“娘娘,您看要不要再……”
皇后挥手:“本宫也想知道……”
第一二二章 一笑解千愁
霍柔风坐在秋千上,一下一下地荡来荡去,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霍思谨的身影,还有霍思谨腰间挂着的荷包。
那荷包她认识,那便是当日谢思成在彩绣坊买走的十套荷包中的一个。
这种荷包是不单卖的,还是她给掌柜的打了招呼,才卖给谢思成的。
荷包的花色式样是独一无二的,外面买不到。
谢思成是把荷包送给霍思谨了,霍思谨就是庵堂里的那个女子。
霍柔风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好,她虽然从小都是当男孩养大的,可是也知道荷包之类的东西,是不能随便送的。
姐姐和她用的荷包都是自家绣娘或丫鬟缝的,就没有男子送的。
谢思成一定很喜欢霍思谨吧……
而霍思谨从小生活在万华寺,父亲每年给万华寺送一万两银子。
她曾经怀疑过自己和那个女孩的身世,在今天当她知道霍思谨便是那个少女时,她惊讶得几乎失态。
霍思谨姓霍!
这是翰林院掌院霍江的霍,她也姓霍,是江南巨贾霍沛然的霍。
而霍沛然供养了霍思谨十余年。
霍柔风的头晕晕沉沉,太巧合了吧,但是据她所知,杭州霍家没有人做官,祖上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像是能有的。
长房出了一个秀才,那是本家老祖宗便说过,这是霍家头一个有功名的,还赏了十两银子。
霍家的男丁大多不爱读书,又怎会和状元郎有关系。
可是霍思谨千真万确是在万华寺后山的庵堂里长大的,霍老爷也千真万确用了十多万两银子来供养她。
霍柔风一直怀疑庵堂里的是霍老爷的外室子,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
霍思谨是有爹的,不但有爹,而且还有哥哥。
霍柔风坐在秋千上抱住了小脑袋,霍思谨肯定不是霍老爷的亲生女儿了,那她呢,她是谁?
她觉得今天真是很不快乐的一天。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快乐,总之就是不快乐。
“去把安海叫来。”霍柔风说道。
安海很快跑过来:“九爷,您叫小的有何吩咐?”
霍柔风对安海低语几句,安海一溜烟地跑了。
霍柔风想了想,又把张升平叫了过来:“你想法子查查霍江家里的事情,尤其是查查霍江和我爹,或者霍江和杭州霍家有没有关系。”
话虽如此,但是霍柔风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霍江为人低调,且读书人家谨言慎行。
霍柔风把这些事情安排妥当,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接下来的两天,霍柔风都是丧丧的,没有什么精神。霍大娘子也没有再去分号,就在家里看书喝茶。
绿云悄悄告诉霍大娘子:“自从永济寺回来,九爷就没精打采的。”
霍大娘子道:“这事咱们帮不上她,要看她自己。”
妹妹心里有个结,从小就有,虽然妹妹很懂事,每天喜笑颜开,但是从霍十和霍十一他们,第一次冲着妹妹喊出“野|种”两个字,妹妹心里的这个结便有了。
张升平的消息很快便打听到了,他来见霍柔风时,有些奇怪地说道:“说来也怪,太后让霍家小姐陪着去法竹林的事情,京城里知道的不少,霍家小姐初回京城,便已颇有闺誉。”
张升平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那天并没有很多人在场,霍柔风悄悄溜进法竹林,是提前两个时辰,那时太后的轿子还在半路上,永济寺也并没有关闭竹林与寺院之间的那道门。
永济寺的住持自然不会说出去,霍柔风也不会,那么余下的也只有宫里的人,或者是霍思谨本人了。
他继续说道:“霍家这位小姐来到京城后,除了永济寺以外,便就深居潜出,并没有融进京城里的闺秀圈子。反倒是这两天,霍家先后收到十几家的请帖,都是请霍小姐的,看来都是拜太后所赐。”
“霍江与咱家老爷应该不认识,他从高中状元后便在京城,后来又被太后慧眼识珠,把他调进六部。亦就是说,这些年来他都是住在京城。而咱家老爷却一直都在江南,偶然来京城也是匆匆忙忙,找的也是京城里的商户,两人的经历没有任何交集之后。”
霍柔风轻轻叹息,表面上霍江与父亲是不认识的,可是父亲却又把霍江的女儿供养长大,霍家虽然家大业大,可是十多万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可霍老爷却是大手笔的,把这笔巨款用在霍江的女儿身上。
单就这件事,有人认为霍江和霍沛然是生死之交也有可能。
安海的消息也送了过来,和霍柔风意粒之中的,一模一样。
谢思成来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