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姚颖怡
时间:2019-02-06 09:37:33

  黄显俊和芦瑜不同,他虽然也还在书院读书,但是平时常和宗室子弟混在一起,他有个外号叫“黄大头”,就是说他是冤大头,宗室子弟们出去玩儿,他就是那个买单的冤大头。
  另一个叫李烨的,出自扬州李家。李家是大盐商,今年李家在杭州置办了园子,霍柔风还曾到李家园子赴宴,就是在那里巧遇谢思成。谢思成和李家长房的李振认识,李振是李烨隔着房头的大哥,李烨是李家三房的,他家和霍家一样,都是今年才来京城。这几年盐商的日子不好过,李家有心想做些别的生意,在南北直隶置办了多家铺子,李家三房则也从扬州搬来了京城。
  李烨十六岁了,是这几人中年龄最大的,今天去香山的事,就是他提议的。
  四个人里,霍柔风年纪最小,霍家又是初来乍到,但是她却是唯一一个见过太后,又得过皇帝封赏的,因此,其他三个人反而都和她很亲近。
  一大早,黄家的马车就停在了双井胡同,黄显俊跳下马车,大咧咧地对霍家门口的小厮道:“快去看看你家九爷起来了吗?就说我找到一家新开的羊汤馆子,那里的羊肠子可好吃了。”
  霍九爱吃牛羊肉,尤其是爱喝羊汤,黄显俊最大的爱好就是请人吃饭,那天听霍九说来到京城还没有喝到地道的羊汤,他便让人围着京城四处找,终于让他找到这家沧州人开的羊汤馆子了。
  他这话果然管用,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霍九就牵着金豆儿跑出来了。
  “黄显俊,你说的那家羊汤馆子在哪儿,是不是西北人开的?”她劈头盖脸地问道。
  “不是西北人开的,但是味道也不错,尤其是那羊肠子,啧,我还是头回见到,你去尝尝,保证你吃了一次还想吃下一次。”
  黄显俊边说边往马车前跑,又对霍柔风道:“你就和我坐一辆车吧,李烨去接芦瑜了,喝完羊汤,咱们到香山脚下的香山小馆门口碰头。”
  “李烨去接芦瑜?他认路吗?”霍柔风好奇地问道,李烨虽然比他们年长,可是这人有个毛病,就是不认识路,同样一条路,别人走一遍就记住了,李烨却是走上四五回,还是不认识。
  “他不认识,他家的车把式认识啊,芦瑜没有马车,李烨若是不去接他,他就只能坐轿子了。”两人上了马车,黄显俊拿了两块肉脯,一块给了金豆儿,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芦瑜没有马车?真的假的?”霍柔风问道,她是通过黄显俊认识芦瑜的,并不太熟/
  黄显俊笑道:“真的,是真的。你是不知道啊,芦瑜的祖父一心想让自家的子弟都变成读书人,不对,是要让他们比读书人还像读书人,平时不让他们穿绸缎的衣裳,出门只能坐轿子,轿子还是最寒酸的那种,芦瑜口袋里的银子,可能还不如你的小厮多呢。更别说马车了,他们芦府只有两驾马车,一驾是芦老太爷自己用的,一驾是女眷们出门上香时用的。”
  霍柔风听得瞪大了眼睛,芦家啊,金泰祥的芦家啊,只有两驾马车?
  “难怪上次来我家,芦瑜一个人吃了两只熊掌呢。”霍柔风说道。
  “两只熊掌那算多吗?上次我在宝丰楼请客叫了几个花娘,我们都看花娘跳舞没顾上吃饭,过了一会儿,再看桌子,你猜怎么着,芦瑜一个人吃了半桌酒席!”
 
 
第一四二章 疑似故人来
 
  两人有说有笑,不一会儿便到了黄显俊说的那家名叫“老沧州”的羊汤馆子。
  这家馆子是新开的,门口的招牌簇新簇新的,掌柜的亲自出来迎接,一口一个黄大爷,黄显俊指着霍柔风对那掌柜的道:“记住了,这位就是霍九爷,杭州来的霍九爷。”
  那掌柜的连忙打个千儿,对霍柔风道:“哎哟,我说怎么一大早就听到两只喜鹊一起叫呢,原来不但有黄大爷光顾小号,就连大名鼎鼎的霍小善人也来了。”
  霍小善人?霍柔风给逗得差点笑出来。
  她这才知道原来她在京城还有这么一个外号。
  黄显俊没有带她来错地方,这家馆子的羊肠子果然美味,霍柔风爱喝羊肠,可是却不吃羊杂,她喝羊杂汤也是只喝汤,把里面的羊杂拣出来。可是这羊肠子却不一样,比普通的羊杂都要好吃,霍柔风吃得干干净净,把跟在身边的张亭和张轩看得有点着急。
  临出门的时候,采芹再三叮嘱他们两个,不要让九爷在外面乱吃东西,大酒楼的也就罢了,如果是小摊子小馆子的,是万万不能让他吃的。
  可是现在,九爷不但吃了,而且还吃得不少,这事可不能让采芹知道,否则他们两个就没有舒坦日子了。
  霍柔风吃完一碗,又要吃第二碗,张亭和张轩递个眼色,张轩便跟着伙计悄悄溜了出去,一出门便把那伙计叫住,道:“你转一圈,就说今天的羊肠子没有了,请九爷改天再来。”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块小碎银子,塞到伙计手里。
  伙计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这碎银子却是实打实的,当下笑道:“好嘞,小哥下次别忘了陪九爷多光顾几回。”
  张轩冲他挥挥手,正想回屋去,一瞥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揉揉眼睛,再想仔细看看,那人却一转眼就不见了。
  张轩和张亭从小就跟着伯父练功夫,眼神都很好,刚才虽然只是一瞥,可是他也看得八|九不离十。
  他快步进屋,在霍柔风耳边低声说道:“九爷,小的刚才看到谢公子身边那位老伯了。”
  他口中的老伯,是上次在万华寺时见过的,那人曾经去后山的庵堂送过东西。
  霍柔风也顿时知道是谁了,这位老伯曾经跟着谢思成去过浮玉楼,并非是在宁波船上遇到的汪伯,也不是撷文堂里的齐伯,这人身材高大魁梧,腰板笔直,不似寻常老者。
  谢思成就在京城,这位老伯也在京城倒也不足为奇,只是在这家羊汤馆子里遇到他,那就太巧了。
  谢思成那样的人物,不像是会喝羊汤的人啊。
  霍柔风压低声音,对张轩道:“你去找掌柜的问问吧。”
  张轩应声而去,一旁的黄显俊听到了一两句,问道:“霍九,你有朋友也在这儿?叫过来一起吃吧,我请!”
  霍柔风道:“不知道是不是他,我让张轩去问了,咱们先吃着,咦,我的羊汤呢,怎么还没端上来?”
  先前的那个伙计刚好回来,闻言笑着说道:“九爷,真对不起您,这会儿羊肠子没有了,小的给您端来一碗羊汤,您尝尝,小的特意放了上好的花椒油,黄大爷家的花椒油,味正!”
  霍柔风皱眉,正想表达她的不满,张轩便一溜烟儿地跑了进来:“九爷,小的问了,跟着那老伯一起来的人,和谢公子长得一模一样。”
  没等霍柔风说话,黄显俊便粗声大气地对张轩说道:“还愣着干啥,既然是你家九爷的朋友,那就去请过来一起坐,快去快去,爷们儿还急着去香山呢,别耽误了。”
  这馆子本就不大,也只有东西各两间包间,黄显俊和霍柔风占了一间,另一间想来就是谢思成主仆了。
  张轩挠挠头,对黄显俊道:“黄大爷,不是小的不去,是这位公子屋里也有客人。”
  这一次轮到霍柔风开口了,她问道:“什么样的客人,你看到了吗?”
  张轩道:“小的听进去过的伙计说,是位穿茧绸衫子的,像是大户人家有脸面的管事。”
  霍柔风的眉头锁了起来,什么样的大户人家?谢思成那样的人,会和一个管事同屋吃饭,而且还是早饭?
  但是当着黄显俊,她也不便多问。
  她对黄显俊道:“只是有几面之交的朋友而已,不必打扰了,你吃饱了吗?咱们走吧,别让李烨和芦瑜等急了。”
  闻言,黄显俊大手一挥,对自己的随从小武子道:“你去,把霍九爷朋友的那一桌也给结了。”
  小武子转身出去,霍柔风也不客气,黄大头这个人啊,你如果不让他当大头,他会觉得浑身难受,所以黄大头要买单时,千万不能客气。
  霍柔风和黄显俊一前一后走出包间,黄显俊要上茅房,霍柔风只好到马车里等着他。
  正要上车,张轩在她身后小声说道:“九爷,您快看。”
  霍柔风转身去看,就看到一个身穿深蓝色茧绸衫子的中年汉子,从羊汤馆子里出来,往西边走了。
  那人中等身材,身形消瘦,走路的时候微微哈腰,一看就是常在主子面前走动的。
  霍柔风上了马车,从撩开车帘一角向外张望,直到那茧绸汉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才看到谢思成和那位老者从馆子里出来。
  谢思成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斗篷,像以往每次一样,戴着斗篷的风帽,他走在那位老者身后,完全挡住了头脸。
  霍柔风还想再看,就见从谢思成身后窜出一个人来,正是黄显俊。黄显俊小跑着来到马车前,一边上车一边嚷嚷:“咱们快走吧,李烨和芦瑜真要等急了。”
  他的动静太大,谢思成和那老者一起向这边的马车望过来,宽大的马车上挂着银子玻璃罩子的气死风灯,灯上有个硕大的黄字。
  而站在车外的五六个小厮里,有两个少年分外眼熟,谢思成一眼便认出来,这两个便是霍九身边的张亭和张轩。
  霍九也在这里?这辆马车停在这里多久了?
 
 
第一四三章 少年游
 
  九月的香山,如同抹上了一层胭脂,鲜艳夺目。湛蓝的天空深邃悠远,微风吹过,枫叶迎风而舞,辉映着温存的阳光,似云霞漫卷在秋日的光影里。
  今天是重阳节,来香山登高赏红叶的人很多,有文人雅士,也有戴着幂篱的女眷,更多的则是像霍柔风黄显俊这样活泼泼的少年人。
  两人在香山小馆和李烨、芦瑜汇合,原以为他们两个早就来了,却没想到那两个比他们来得还要晚。
  李烨又迷路了,不但迷路,他还把赶车的车马式也指挥得迷了路,李家的马车在香山脚下转悠了一个多时辰,才找到香山小馆。
  黄显俊指着李烨的鼻子哈哈大笑:“李烨,下次你还是在家里好生待着,我去接你,让霍九去接芦瑜,别看霍九初来乍到,他可比你认路。”
  其实霍九也不太认路,但是比起李烨强多了,再说,霍九没有瞎指挥的毛病。
  李烨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看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对黄显俊道:“你以为我是真的想要瞎指挥啊,还不是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
  这下子黄显俊和霍九都来了兴趣,黄显俊道:“你今年才到京城,你认识的人还都是我引见给你的,你还能遇到什么不该遇到的人?”
  李烨想反驳,可是黄显俊说的句句属实。他是四人里年纪最大的,之所以还要和这群小屁孩儿在一起玩儿,说白了就是想要认识更多的人,早日融进京城的圈子。
  他只好看向芦瑜:“我说了他们不相信,你来说。”
  芦瑜正蹲在地上逗金豆儿,闻言抬起头来:“也没啥,就是遇到展愉了。李烨让马车往岔路上走,结果走着走着就越绕越远了。”
  “展愉?芳仪长公主的驸马?”霍柔风来了精神,“你们和展愉有仇?看到他,你们躲什么?”
  李烨伸出一根手指又指着芦瑜道:“我可没说要躲,我压根就没见过展愉,不对,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一个姓展的,你们问他,是他看到展愉,就吓得像个缩头乌龟,催着我快点躲起来的。”
  芦瑜霍的站起来,嚷道:“谁像缩头乌龟了?是我祖父说过,看到姓展的就要避开,不要和姓展的扯上关系的。”
  “姓展的?”不知为什么,霍柔风听到这三个字,脑海里首先闪出来的便是展怀的那张脸,“姓展的欠你家银子不给吗?”
  “怎么会呢?我家是开钱庄的,怎么怕有人欠银子不给,别说,倒是也怕,就是有金山也能借完,不过我祖父不是因为这个才让我躲着姓展的,他是怕我不懂事,惹上不该惹的人。”芦瑜嘟哝着。
  霍柔风还要再问,黄显俊拉住了她:“行了行了,你刚来京城,有的事情还不知道,这京城里,比咱们几个有钱的人家不多,但是比咱们有权的可太多了,唉,芦瑜的祖父说得没错,看到姓展的就要躲着,不是惹不起他们,是……”
  黄显俊四下看看,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去年展家派人来北直隶收防风,专做药材生意的钟家以为这是送上门的大生意,卖给展家大批防风,展家的人前脚刚刚出了北直隶,钟家就走水了,把钟家满门上下一个没活,全都活活烧死了。”
  “啊?”霍柔风大吃一惊,“钟家是在京城吗?”
  “不在,钟家在邯郸,离京城也不远,你家的四时堂是药铺子,说不定也和钟家打过交道,他们家自己有几千亩的药田,听说钟家人死了之后,家里的药田被远房亲戚得了去,今年全都改种瓜果蔬菜了,连一棵草药也没敢再种。”
  黄显俊说得口沫横飞,一旁的芦瑜频频点头:“就是啊,你们说,这展家谁还敢招惹?我看到展愉能不跑吗?有多远就要跑多远啊。”
  黄显俊哈哈大笑:“你连辆马车都没有,你怎么跑啊,这次是有李烨,下次你是不是要让你家轿夫撒丫子跑啊?”
  芦瑜面红耳赤,一拳捶到黄显俊肩头:“黄大头,说人别说短儿,我们家又不是置不起马车,我祖父说要学读书人的儒雅之风,所以才不置马车的。”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儒雅之风和坐不坐马车有什么关系。
  四个人打打闹闹上了山,霍柔风和李烨都是第一次来香山,他俩又都是从江南来的,江南的风景与京城的不同,两人的注意力都在风景上,把方才的事情抛到了九宵云外。
  黄显俊却还揪着芦瑜不道,打趣他道:“对了,我听书院的先生说过,读书人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也要给天地君亲师全都磕过头,才能拿起筷子吃饭,你们家也这样吗?”
  芦瑜怔了怔:“给长辈磕头倒也能行,可我家吃饭时是在堂屋里,莫非还要挂上皇上的画像吗?”
  黄显俊笑得直不起腰来,芦瑜这才明白是被黄显俊耍了,挥起拳头就朝黄显俊的大脑袋砸过来,黄显俊连忙抱住头:“喂喂,读书人动口不动手,你这算哪门子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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