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那件事是无锡卫出手,所以庆王才无从可查。
若不是赵清泰死得及时,祸水就要引到他的身上了。
……
霍柔风回到石亭里时,众人已经吃饱喝足,石桌上的紫铜锅子已经收起来了,芦瑜正在剔牙,看到霍柔风便笑道:“霍九,你来晚了,我们都吃饱了。”
霍柔风白他一眼,大咧咧在石凳上坐下,张亭和张轩无声无息地跟了进来,在她身后站好。
黄显俊把个装着瓜子的荷包递给她,问道:“长公主找你什么事?”
霍柔风叹了口气:“我去的慢了,长公主已经先走了,让我在那里吹了半天山风,内侍才让我回来。”
她说得委屈巴巴的,明明听着不像是真的,可是看她的样子,却又不得不信。
黄显俊道:“算了算了,长公主既然只让你吹吹山风,那就没有别的事了,也不会怪罪你,对了,你给那内侍打点了吗?”
霍柔风扁扁小嘴,她还真把这事给忘了。
黄显俊直摇头:“以后你再出来,在身上带几个封红,就像我这样。”
说着,他从怀里顺手一摸,便摸出两个封红:“早知道你没带着,我就给你几个,让你先用着了,唉。”
李烨瞪大了眼睛,问黄显俊道:“黄大头,你每天都在身上带这么多封红啊?”
黄显俊挠挠头:“你们学着点就行了。”
说完,他又不好意思地看向谢思成:“谢大哥,你别笑话我啊。”
谢思成微笑:“无妨,我也是做生意的。”
黄显俊笑得见牙不见眼:“你是开书铺的,和我们不一样。”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黄显俊身上,一时也就没有人再追问霍柔风了。
但是因为有了这么一出,几个人也没有心思再赏景了,便下山打道回府。
霍柔风没带马车,像来时一样,还是要坐着黄显俊的马车回去,芦瑜也还是坐李烨的马车,谢思成也带了马车来,他对霍柔风道:“我刚好要经过双井胡同,你不如坐我的马车吧。”
黄家离双井胡同还远,确实不如谢思成顺路,霍柔风便和众人告辞,上了谢思成的马车。
她还是头一回和谢思成一起坐在马车上,车厢里光线昏暗,谢思成从怀里掏出一颗珠子,周围顿时明亮起来。
霍柔风笑道:“谢大哥,你随身还带着这个?”
谢思成道:“偶尔会走夜路,这比火折子更方便。”
他一个体面公子,哪里用的上火折子,这分明是江湖人常有的事。
霍柔风知道,谢思成是故意这样说的,是为了让她清楚,他在她面前不会掩饰他是江湖人的身份。
“谢大哥,你来京城总不会就是为了那两间铺子吧?”霍柔风问道。
谢思成的声音轻柔得如同细雨微风:“当然不是为了那两间铺子,如今西北战乱,太平会要做的事情很多。”
霍柔风没有想到,谢思成竟然坦言承认,太平会要参与西北战事!
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车厢内一片沉默。
半晌,谢思成的声音再次响起:“今天你去见的人,不是长公主,而是庆王吧。”
霍柔风没有说话,谢思成温柔的声音让她不想说谎,可是她又不想实话实说,所以索性闭口不言。
谢思成笑了,道:“你不说话,那看来我没有猜错。”
霍柔风张张嘴,又闭上,然后又张嘴,再闭上。
她忽然怀念起展怀来了,展怀喜欢东拉西扯,她和展怀说话时稍不留神,就被他带偏了……
第一四九章 姐妹情深自有缘
秋风徐徐,谢思成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温柔得如同涓涓细流:“这些年来,赵清泰通过无锡商会赚的银子,大多流进了庆王的腰包,如今赵清泰死了,即使赵家还有可用之人,庆王也不敢轻举妄动。”
“阿风,庆王是太后幼子,他的所做所为就代表着太后的立场,如今霍家已经在京城扬名,接下来如何,你要早做打算啊。”
霍柔风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看着谢思成,淡淡的珠晖下,谢思成的面庞更加皎洁。
“谢大哥,依你所见,我们家该怎么做?”
谢思成柔声问道:“阿风,在你去永济寺见太后之前,你怕不怕?”
霍柔风摇摇头:“不怕,惊扰太后是死罪,可如果被当成在御酒里下毒,并害死王三奶奶的凶手,我们家便是满门抄斩的死罪。横竖都是死,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谢思成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忽然感到一丝悲凉。无论是在霍家亲戚眼里,还是郭咏等人的心目里,霍家姐弟就是砧板之肉,可随意欺凌。
那天霍九忽然出现在太后面前,除了霍家姐弟的精心算计之外,也还需要无比强大的勇气。
霍九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一个被娇养长大的孩子。
“阿风,无论是庆王,还是太后,都不是好相于的,你和霍大娘子,以后要小心行事。”
这几句话发自肺腑,谢思成凝视着霍柔风,眼前的孩子比起同龄人来略矮,白白胖胖的小脸,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小一点。
霍柔风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多谢谢大哥的叮嘱,我记下了,对了,谢大哥,以后你是在京城,还是办完事就回江南?”
谢思成微笑:“或许会在京城待上一阵子。”
霍柔风没有再问,谢思成之所以留在京城,一是为了太平会的事,二来应该是因为霍思谨吧。
活了两世,霍柔风都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她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但是她看过戏,听过书,那日谢思成在庵堂外吹笛子的情景,在她脑海里时常浮现,那就应是戏文里说过的郎情妾意吧。
霍柔风想到这里时,就有点迷糊,她想起长房的那位表小姐吴碧云来。吴碧云是长房大太太的外甥女,从小到大,每次看到她,便要缠着她,明明不会放风筝,也要跟着她一起去,看到毛毛虫,吴碧云便娇呼着扑进她的怀里,她听长房的婆子们私下里说,吴家和长房大太太提过几次,想把吴碧云嫁进柳西巷来。
柳西巷只有她这一个男丁,吴碧云是想嫁给她了。
前几天,吴碧云还给姐姐写过信,请姐姐帮她买几朵京城的绢花……
哪里买不到绢花啊,分明就是没事找事。
霍柔风想到这里,小脸皱成一团,谢思成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问道:“阿风,是不是还在为庆王的事情烦心?”
霍柔风摇头:“不是,谢大哥,若是有人想嫁给你,可你又不想娶她,那该怎么办?”
谢思成一怔,他没想到霍柔风冷不丁会问这样的问题,他煞有介事地想了想,道:“那就婉转地告诉她吧,总要说清楚,免得拖得久了,反而引起误会。”
霍柔风叹了口气:“算了,这事还是问问姐姐吧,我才不想和那人说话呢。”
看她眼里的神情,显然是对那人很是反感,谢思成莞尔,霍九很有趣啊。
霍柔风回到家里,便蹦蹦跳跳去了姐姐的院子,一进门,就见炕桌上摆了只精致的匣子,匣子里分成九格,每格里各有一对绢花。
绢花做工精致,一看就是京城里最时兴的花样子。
霍柔风好不容易才舒展开的小脸重又皱了起来:“姐,这是买给吴碧云的?”
霍大娘子笑道:“是啊,说起来也是大太太的亲戚,总要走动的。”
霍柔风道:“吴家会不会找咱家提亲?”
霍大娘子哈哈大笑,用指摸着她头上的小抓髻,道:“你这小脑袋里整天在想些什么,哪有女家主动提亲的?到时咱们家装糊涂,假装不知道吴家的心思,不就行了?”
“还可以这样啊。”霍柔风恍然大悟,她是真的不知道,以前她也没有留意过,若不是今天想起谢思成和霍思谨的事,她也不会想到吴家可能会提亲。
霍大娘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妹妹一直被当成男孩子养着,虽然聪明过人,可是却少了女孩子应有的细致,也不知以后的妹夫会不会怪她这个大姨姐呢。
“京城里彩绣坊的生意交给你吧,你平日里多去彩绣坊走一走。”霍大娘子说道。
霍柔风的小脸皱得更紧:“姐,你糊涂了?彩绣坊出出进进都是女眷,你自己打理更好一些,我常在那里出出进进,成何体统?”
霍大娘子抚额,原本是想让妹妹多到彩绣坊去,学着辨别布料、花样,即使不会做女红,也能多些女儿家的细致,可是听妹妹的口气,压根快要忘了自己是女儿身了。
“姐姐送你的那对耳坠子,没弄丢吧?”霍大娘子问道。
“没有啊,我留着呢,等到我及笄的时候,就要戴上。”只要一想这个,霍柔风的大眼睛里便闪闪发光,如同黑曜石般璀璨夺目。
霍大娘子松了口气,这才问起今天在香山的事来。
霍柔风把见到庆王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霍大娘子眉头舒展,赞许道:“你做得很好,我们就应该这样,越是如此,庆王便越是慎重。”
霍柔风笑道:“姐,庆王身边有个叫苏浅的伴读,你让人查查,看他是不是嘉兴苏家的人。”
霍大娘子奇道:“你为何会想到嘉兴苏家?”
霍柔风道:“庆王也顶多见我这一次而已,以后的事,想来就是苏浅与我们联系了,因此,我便留意他了,他说的官话,和苏离的口音有几分相像,可能是嘉兴人特有的。”
霍大娘子心里一动,道:“若真是嘉兴苏家的人,这件事也太过巧合了,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呢?”
第一五零章 嘉兴有君名苏浅
世上大多所谓的巧合,都是人为的安排而已。
嘉兴苏家有人在京中为官,且已位列小九卿,如果苏浅真是出自嘉兴苏家,太后和皇帝为何会让苏浅给庆王做伴读呢?
藩王不得结交朝臣!
因此,皇子和公主们的伴读,历来是在宗室和勋贵子弟中挑选。
霍大娘子没有耽搁,立刻让人去查,没过两日,便把嘉兴苏家嫡房的事情打听到十之八、九。
苏家是大族,要打听他们的事情并不难。
苏家嫡房五房,苏浅和苏离确实是隔着房头的从兄弟,苏浅是二房的嫡子,苏离则是五房的庶子,两人虽然同样出自苏家嫡房,但是地位天壤之别。
苏浅三岁的时候,跟着父亲去逛灯会,苏父一个不小心,苏浅就被拍花的抱走了。
后来苏浅被人牙子辗转带到京城,被老定安伯遇到,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下来,老定安伯初时见他玉雪可爱,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便动了恻隐之心,这才将他买了下来。初时还想帮他找到父母,可惜苏浅被拐的时候只有三岁,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一来二去,老定安伯也就把这件事放下了,转而让他与自己的孙儿一起读书识字。
苏浅六岁的时候,老定安伯五十大寿,因为老定安伯的生母是先帝的亲姑姑秀静大长公主,因此,老定安伯的寿辰,皇帝不但有赏赐,还派了只有七岁的庆王亲自来送贺礼。
庆王爷便就是在定安伯府遇到了苏浅,他对老定安伯的几个孙儿全都视如不见,唯独看上了苏浅。
老定安伯索性让自己的长子,收了苏浅做义子,苏浅便以勋贵子弟的名义进宫,做了庆王伴读。
苏浅十岁的时候,不知何故,庆王派他跟着当时的定安伯,也就是苏浅的义父去江南办差,一行人到了嘉兴时,苏浅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来,定安伯立刻派人查问,很快便查到苏家曾在七年前丢失过一个孩子,苏浅便是在那个时候认祖归宗的。
他在嘉兴住了两年,两年之后,庆王出宫开府,便又召了苏浅回京,虽然也曾有御史弹赅过此事,但是定安伯都以苏浅是自己义子的理由,将这些事给压下去了。
之后苏浅便一直留在庆王身边,他没有官职,甚至没在庆王府里当差,仍是一介布衣,仍是庆王的伴读。
霍大娘子和霍柔风越听越奇,这个苏浅的经历还真是与众不同。
霍柔风好生羡慕,苏浅到了嘉兴,便记起了小时候的事,因此才认祖归宗。
可她呢,她就连做梦也梦不到小时候的事啊,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她被抱回来的时候,只有几个月大。
好在她还有前世的记忆,若是连前世的事情也忘记了,她就更加难过了。
她想了想,给苏离的太太写了一封信,信上问起苏浅的事情。
给苏太太写完信,她又给采莲也写了一封。
苏离只是庶子,加之苏大姑娘是被族里的姐妹推下楼梯,才伤了脑子,苏太太与族里的关系定然并不亲近,对于苏浅的事情,恐怕所知甚少。
而采莲却不同。采莲如今跟着苏大奶奶学习针炙,苏大奶奶因为常给族里女眷诊病,因而在族里人缘极好,采莲本就是出身大户人家的丫鬟,最擅于察言观色,关于苏浅的事,采莲可能比苏太太知道得更多。
霍柔风没有猜错,没过多久,苏太太与采莲的书信便全都到了。
苏太太也只是知道苏家有个嫡子被拍花党拐走,多年之后认祖归宗,她甚至并不知道,这个孩子与庆王的关系。
而采莲则不同,她把苏浅在嘉兴的那两年里的一些事,在信里原原本本告诉了霍柔风。
霍柔风这才知道,苏浅当年与定安伯来到嘉兴,是给皇帝办差,但是却也是收到了苏家找寻孩子的消息,因此,庆王才让苏浅跟着一起回到嘉兴。
霍柔风不由苦笑,原来并非是苏浅比她聪明,能记起小时候的事来,根本就是有人要找孩子,苏浅怀疑自己是苏家骨肉,特意从京城过来查找的。
采莲在信里还写了很多零零碎碎的小事,这些事一看就是从苏家的丫鬟婆子口中打听到的,霍柔风不由得夸奖采莲,她想知道的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越是这些外人不甚留意的事,反而能看出更多的细节来。
她把采莲的信拿给霍大娘子去看,霍大娘子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对霍柔风道:“看上去,这个苏浅是个很细心,也很冷静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