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姚颖怡
时间:2019-02-06 09:37:33

  霍柔风的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我行的,我自己来。”
  说着,站起身来,踮起脚尖,拔着脖子就往紫铜锅里看,然后,端起那碟羊肠子,噗通一声倒进紫铜锅里,汤汁四溅,她吓了一跳,一旁的谢思成眼疾手快,把她向后一拽,即使这样,还有几滴热汤溅到了她的衣襟上。
  张亭和张轩面如土色,九爷差一点就给烫到了。
  “九爷,您没事吧?”张亭问道。
  霍柔风嫌弃地抖抖胸前的衫子:“没事。”
  说着,回头对谢思成道:“多谢谢大哥。”
  刚才被谢思成一拉,她贴到了谢思成胸前,现在离开了一点,但是一回头,耳朵还是蹭到了谢思成的肩头。
  谢思成只觉那股清甜的水蜜桃味就在鼻端,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也不知是这味道的缘故,还是桌上传来的肉香,他的肚子有些饿了。
  这时,黄显俊笑道:“霍九,一看你就是让人伺候惯了的,哪有你这样烫菜的,若不是谢大哥拉你一把,今天你就要给烫着了。”
  霍柔风冲他做个鬼脸,一屁|股坐到石凳上,对张亭道:“你把羊肠子拣出来给我吃。”
  鼻端的甜香蓦然消失,迎面而来的是紫铜锅里冒出来的热浪滚滚的肉香,谢思成忽然感到不太适应,他看一眼石桌上的吃食,可惜除了肉就是菜,若是有水果就好了。
  最好是水蜜桃,清甜多汁的水蜜桃。
  张亭和张轩却头都大了,今天他们好不容易说动老沧州的伙计,假装羊肠子卖完了,才没让九爷喝第二碗,却没想到黄显俊还是买下带到山上来了。
  可是九爷要吃,他们也只能用筷子挑了几断羊肠子,放到霍柔风的碗里。
  霍柔风除了羊肠子以外,别的什么也不吃。
  谢思成见了,不由莞尔,这个霍九,就是个小孩子。
  几个人正在吃吃喝喝,黄显俊的小厮马儿跑进石亭:“爷,长公主府的人过来了。”
  黄显俊正夹着一片羊肉往嘴里放,闻言手上一哆嗦,带着汤汁的羊肉掉到他身上簇新的袍子上:“你说谁?长公主府的?”
  马儿道:“是啊,他说他是长公主府的。”
  说着往石亭外面指了指。
  众人一起望过去,只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站在不远处,年纪轻轻,却弓着腰,黄显俊常在福王府走动,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内侍,他不敢怠慢,对马儿道:“快去请进来。”
  霍柔风也认出这人是内侍,芦瑜自幼长在京城,也是见过的,唯有李烨什么也不知道,好奇地问道:“长公主府?是不是就是今天遇到的展愉府上?”
  芦瑜悄声道:“展愉是长公主的驸马,但是长公主府是长公主府,不是展愉的府第,你可别瞎说。”
  李烨还要再问,马儿已经引了那名小内侍走了进来,内侍冲着亭内的几个人拱拱手,尖着嗓子说道:“长公主听说霍九爷在这里,让咱家来请霍九爷过去说话。”
  原来是冲着霍九来的。
  众人一起看向霍九,霍柔风接过张亭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抹嘴,从石凳上跳下来,对众人说道:“你们先吃着,我跟这位小公公去去就来。”
  那个小内侍眉头微微一动,这个霍九可真没有规矩,还“去去就来”,说得像是要去见什么无关紧要的客人一样。
  霍柔风整整衣衫,跟着小内侍走出石亭,张亭和张轩要跟着一起去,霍柔风冲他们摆摆手,示意不用他们跟着。
  张亭和张轩无奈,只好眼巴巴看着霍柔风跟着那名内侍走远,这才小跑着追过去,却并没有靠近,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谢思成微眯着眼睛看着张亭和张轩的背影,黄显俊凑过来,羡慕地说道:“啧啧,看霍九身边的人,个个都是有眼色的,先前我还以为这两个小子就是长得顺溜一点呢,谢大哥,你说是不是?”
  谢思成笑而不语,李烨则插嘴道:“黄大头,你是在京城待久了,不知道我们江南的事,霍家在江南可比在北直隶的名气要大得多,下次你到杭州,我请你去浮玉楼,一边赏着西湖美景,一边吃美酒佳肴,对了,不该我请,浮玉楼是霍九的,要请也是让他请。浮玉楼的生意要多好有多好,比京城的天香楼生意还要好,唉,我到了京城才知道,原来浮玉楼是霍九的私产,咱们谁有私产啊,霍九就有,你们说他有多有钱。”
  黄显俊和芦瑜苦着脸,满怀羡慕,是啊,他们都没有私产,可是仔细一想,这也没有什么好羡慕的,他们的爹娘活得好好的,父母在,儿女是不能有私产的,霍九就不一样了,父母双亡……
  想到这里,芦瑜抹一把眼泪:“我觉得我就够可怜了,可霍九更可怜,爹娘都没有了。”
  黄显俊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骂道:“你还哭了?你有什么可怜的,你是长房长孙,金泰祥以后就是你的,你还装可怜?”
  芦瑜又抹一把眼泪:“我怎么不可怜啊,我被祖父逼着在书院里念书,还要去考功名,你们也说金泰祥以后是我的,我要功名做什么?霍九就不用去书院读书。”
  黄显俊一拍脑门,是啊,霍九明明也是读书的年纪,霍大娘子为何不让他到书院读书呢?
  不但芦瑜要读书,他也在书院里,京城里像他们这么大的商户子弟,大多都在书院里念书,现在说起来,好像只有霍九一个不用去书院。
  霍九真是太幸福了。
 
 
第一四七章 拟就王孙借十分
 
  霍柔风跟着那名内侍,穿过一株株红枫,走上一道石阶,石阶的尽头是一片空地,用幔帐围起,外面站着几十名衣甲明亮的侍卫。
  霍柔风心里一动,这么大的排场,幔帐里的人或许不只是芳仪长公主和驸马展愉吧。
  内侍和帘外的人小声说了两句,便闪身进去,只留霍柔风一人,低眉垂目站在幔帐外面,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从里面走出一名随从打扮的少年,对霍柔风道:“这位是霍大人吧,里面请。”
  少年称呼她为“霍大人”,霍柔风对这个新称呼有点不适应,她这个从七品的芝麻绿豆官,也只是个虚职而已,加之她只有十一岁,就连上门恭贺的人也没有叫过她霍大人。
  她抱抱拳,跟着那少年走进帷幔,心里更加确定,今天要见她的那个人,不会是芳仪长公主。
  帷幔里摆着一张黄花梨雕云龙纹长桌,长桌后面坐着一人,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袭宝蓝色缂丝直裰,头发一丝不乱,用白玉簪绾起,长眉如鬓,一双眼睛雾气腾腾,眼波潋滟,眼角微微上挑,即使不笑,也似含着一朵桃花。
  霍柔风一踏进帷帐便认出来了,这是庆王,她在永济寺见过的。
  她做势要跪,庆王笑道:“行了,这里荒郊野外的,哪有这么多的礼数,坐下说话吧。”
  霍柔风谢过,有内侍搬过胡凳,霍柔风坐下,一双大眼睛在庆王身边扫了扫。
  庆王问道:“你可是奇怪,为何不见长公主?”
  霍柔风道:“那一定是下官来得太慢,长公主先走了。”
  庆王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哈哈大笑,对方才那个少年说道:“你听听,这才叫会说话的,难怪太后对他印像深刻。”
  少年颔首:“太后慧眼。”
  庆王笑着对霍柔风道:“你说得没错,长公主还要赏景,便和驸马先走了,本王一向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自有大把的时间来等着你。”
  霍柔风拱手:“下官不才,让王爷久候了。”
  庆王显然对她的应对很是满意,指着那少年对霍柔风道:“他叫苏浅,是本王的伴读。”
  霍柔风冲着苏浅抱抱拳,对庆王的话心领神会。
  此时帷帐内只有他们三个人,庆王之所以告诉她,苏浅是自己的伴读,就是暗示她,苏浅是可以信任之人。
  庆王上上下下打量着霍柔风,他唇边含笑,并没有让人感觉到挑剔,相反,他的目光里还有几分欣赏。
  “霍九,那天在永济寺里,本王没有仔细看你,现在才发现,你和寻常的商户子弟果然不同。”
  自从霍柔风有了那个从七品的官身之后,不论别人怎么说,霍家都已不再是商户了,这番话若是从别人说的,难免有些不敬,但是这从庆王口中说出来,意思便就不一样了。
  霍柔风道:“下官祖上是商户,下官在没有圣上的恩赐之前,也是商户。”
  庆王道:“你这孩子不但会说话,而且也很知道分寸,本王很喜欢。”
  霍柔风起身谢过,一双妙目在庆王脸上打个转儿,问道:“王爷找下官过来,可是有何吩咐?”
  庆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反问道:“霍九,你以为本王会有何吩咐?”
  霍柔风道:“下官不知,但是下官等着王爷能有所吩咐,这样一来,下官一家子在京城就能站稳脚跟,不用再担心被人抓进大牢了。”
  她说得便是王家的那桩案子。
  庆王脸上的笑容更盛,霍家是聪明人,霍九也是聪明人,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那好,本王还没有想到要吩咐你做什么,待到本王想起来,再告诉你。”
  庆王说到这里,桃花眼眨了眨:“霍九,你这么有信心,本王会用你?”
  霍柔风摇头:“下官没有信心,下官也不想为人所用,但是……下官家里是商人,商人重利,有利可图之事,下官不会错过。”
  庆王扬起精致的下巴,眯起眼睛看着霍柔风,好一会儿,他才笑道:“霍家想要有利可图?这利是官还是银子?”
  霍柔风道:“王爷可知我们家为何会来京城吗?”
  庆王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说道:“久闻霍大娘子是女中陶朱,想必是要把生意越做越大吧。”
  霍柔风摇摇头:“王爷,我们家只有我们姐弟二人,生意做得再大,也不过就是够吃够喝足矣。王爷既然把霍九叫过来,想必也知道彭城伯府与霍家长房有来往了吧。”
  庆王眉毛一扬,他当然知道,霍家长房的霍子兴和霍三如今就在京城,他们曾经几次三番去彭城伯府,都被门子轰了出去。
  彭城伯府是皇后的娘家,皇后背后站着的就是皇帝。
  霍柔风又道:“我们姐弟人单势孤,只想守住父亲留下的家业,因此才会离开杭州老家,搬来京城。”
  庆王心里的疑团顿消,原来如此,听闻霍九只是霍家养子,想必是霍家长房借助彭城伯府之势,想把二房的这注大财吞为己有。
  彭城伯府有个姻亲就在杭州。
  这对姐弟也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惹不起彭城伯府,索性搬到京城,只要能和宫里做生意,便能有机会攀上王公显贵,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住家业。
  霍九终究还是个小孩子,也不过三言两语,就把自家的目的,自家的软肋完全暴露出来了。
  庆王对苏浅道:“本王倦了,你送霍九出去吧。”
  霍柔风起身告辞,跟着苏浅走出帷幔。
  二人一直走下石阶,苏浅停下脚步,目光沉沉地望着霍柔风:“霍九,今日之事,不要对人提起,包括今天和你一起来的那几个人。”
  霍柔风学着庆王的样子,上上下下打量着苏浅:“你当我是傻子吗?”
  苏浅一怔,正色道:“霍九……”
  霍柔风没等他说下去,冲着他挥挥手:“行了,我晓得了,城西有家叫老沧州的羊汤馆子,苏兄要找我时,只需给我捎个信,在那里等着我便是了。”
  说完,她一溜烟儿地跑了。
 
 
第一四八章 山前人望翠云屏
 
  直到霍九跑得不见人影了,苏浅才摇摇头,他没有想到与霍九的第一次接触居然是这样的。
  他回到帷帐内,庆王正用雪白的丝帕仔细擦拭着一把短刀,听到他的脚步声,庆王没有抬头,问道:“霍九和你说些什么?”
  苏浅老老实实地回答:“霍九说城西有家羊汤馆子,让我要找他时,便给他捎个信,到那家羊汤馆子里等他便是。”
  “羊汤馆子?”庆王的目光终于从那把短刀上移开,疑惑地看着苏浅,“什么羊汤馆子?霍家的?”
  苏浅苦笑:“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打听了,今天早上霍九和黄显俊在这家叫老沧州的羊汤馆子用了早饭,霍九很喜欢那家的羊肠子,没有吃够。”
  庆王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笑够了,又对苏浅道:“据无锡传来的消息,这个霍九在无锡的时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赵家的事,他也参与了,而且在那件事上,得到最大好处的,就是霍家。”
  无锡的那件事,不过就是从梅花岭的几个村民引起的,谁又能想到,不过就是几个命如草芥的村民而已,却牵出了赵家,把无锡米市搅成了一锅沸水,也断了庆王的财路。
  那件事上,最终只有霍家得了好处。梅花岭的村民把霍家当成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又因为赵家出事之后,又牵扯出宋家和另外两家米商,没有了中间的分成,霍家成了无锡米市上笑到最后的人。
  不但如此,霍家还暗中出面,把苏离调到了无锡。
  庆王笑道:“听说就是霍九亲自出面,去的无锡商会。”
  苏浅道:“我与苏离是同族的从兄弟,苏离是庶出,又只是同进士出身,他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已是强孥之末,王爷不必为此等小事挂怀。”
  庆王哼了一声,道:“可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出身的同进士,霍家却能给他谋了个肥缺,你不觉得此事另有蹊跷,单凭区区无锡商会的引荐又怎可成事?”
  苏浅一怔,是啊,不要小看苏离现在的官职,当初几路人都在争这个缺儿,可谁又能想到,居然落到苏离头上?
  “王爷,霍家背后还有人?不可能的,若是霍家姐弟还有依靠,彭城伯府的案子,也不会轻易找到他们头上。”苏浅说道。
  庆王叹了口气:“这就是本王想不通的地方,无锡的那件事闹得那么大,如果只是个小小的霍家,又怎能搅起那么大的风浪?就连无锡卫也出手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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