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姚颖怡
时间:2019-02-06 09:37:33

  霍柔风放下心来,这位闽国公世子展忱据说是个厉害角色,她听张升平说,展忱在福建、山东和浙江的驻军中,声望和威名不逊于闽国公。
  她可不想惹上这么一个人,若是他抓人抓到霍家来,她就把展怀轰出去。
  想到展怀在京城无处安身,穿着一身破棉袄混在路边的乞丐里面,霍柔风就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在宁波时,展怀便混在码头上的苦力中间,所以他装一回乞丐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展怀眼睁睁看着霍柔风脸上的神情由嫌弃变成欢喜,他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展怀打死也想不到,霍柔风是为什么才笑出来的。
  “小九,你看我把这样机密的事情都告诉你了,我们是不是好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展怀说话的时候,把身子往霍柔风身边挪了挪,他很想像对待好哥们儿一样,把胳膊搭到霍九肩头,可是他也只是动了动身子,除了捏捏披在霍九身上,自己的那件皮斗篷,他连多动一下都不敢。
  他的小动作并没有引起霍柔风的注意,她的思绪都在闽国公被刺这件事上,她道:“我整日都和黄大头和芦瑜在一起玩儿,芦瑜倒也罢了,黄大头可是交游广阔,这京城的富贵圈子里,上到谁家升迁,下到哪家的奴婢被轰出去,就没有他不知道的,按理说闽国公被刺受伤是一件大事,会轰动朝野,可是我却没有听人提起过,就连黄大头也没有说过。”
  展怀嗯了一声,道:“我在保定府时曾给二哥写过一封信,据我所知,家里出事之后,是没有人告诉二哥的,如果二哥能人说起我爹受伤的事,又见我写信给他,他定然会很着急,可是二哥给我的回信里却只字未提,那时我便怀疑,即使我爹对外只说是打猎受伤,可这事还是被人瞒了下来。”
 
 
第一九七章 竹马
 
  这就是这件事的蹊跷之处。
  闽国公是仅次于异姓王的一等爵。
  本朝没有异姓王,闽国公便是除去宗室以外的第一人。
  他打猎受伤的事,不但在福建山东和浙江是大事,也同样惊动了两广、江苏和安徽江西几省的官员,这些日子展怀和三哥展悦整天都是在接待各地来探病的人和帖子。
  以闽国公的身份,即使他对外宣称是打猎受伤,在外人耳中也免不了会猜疑,一是猜疑他为什么要把受伤的消息放出来,他究竟有没有受伤,还是生了重病时日无多,假借打猎受伤隐瞒实际病情?二是猜测如果他是真的受伤,这是怎么伤的?什么打猎受伤,只有小老百姓才会相信。
  这样一猜,少不得就会有人猜到他是受袭被刺了。
  以上的这些猜测,随便一条便是轰动朝堂的大事,引起波涛暗涌。
  可是京城却如同一潭死水,没有带起半丝涟漪。
  这件事太不正常了。
  霍柔风道:“是有人故意封锁了消息,没有传到京城里来。我记得你曾经说起过,展家自请,让朝廷往闽、浙鲁三省派驻官员,放下其他省份不提,单就这三个省从县衙到布政司,这些人里面不乏皇帝和太后的人,他们难道没有往京城送信吗?那个想要封锁消息的人,又是怎样才能将皇帝党和太后党两拨人马的消息全部封锁的?”
  展怀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哪里还是方才那个说不清道理的小孩子?
  他的心猛的跳快几下,看着霍柔风的目光温柔了起来。
  霍柔风见他默然不语,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了?你看着我干嘛?喂,喂!”
  展怀这才如梦方醒,把眼睛从霍柔风脸上移开,道:“对,就是你说得那样。”
  霍柔风一头雾水,我说的哪样啊,这人说话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她正想再问问他,一抬头便看到展怀两个红彤彤的耳朵。
  “你热吗?明明屋里不热啊,你是不是发烧了?”说着,霍柔风伸出小手在展怀额前摸了摸。
  她的手触在展怀的额头上,手有点凉,那种光滑的感觉随着凉意一起,从展怀的额头传到他的心口,再传送到四肢百骸。
  他霍的站了起来,对霍柔风道:“我没事,我就是在屋子里坐久了,有点气闷。”
  霍柔风道:“就是啊,用火盆时间久了就是气闷,还是要让安老爹找人把地龙通一通,对了,你一定不知道地龙是什么吧,浙江和江苏冬天时也不暖和,可是家家户户都没有地龙,所以说,京城的冬天都是最享福的。”
  展怀的两只耳朵火烧火燎的,也不知道霍柔风在说些什么。
  霍柔风见他心不在焉,以为他是在寻思闽国公被刺的那件事,她道:“我先回家了,让花三娘来见你,你有事就吩咐她吧。”
  说着,她便跳下炕来,展怀没有留她,笑着说道:“下次你来的时候,带几个肉夹馍吧,在无锡庄子里吃过,很好吃。”
  若问霍九爷最得意的事情是什么,并非是她有多少银子,有多少宅子,最让她沾沾自喜的,便是她有能做正宗肉夹馍的厨子。
  当年霍老爷特意让人去西安学手艺,做出来的西北小食不但正宗,而且地道。
  霍九爷也最喜欢用这些招待她的客人,还在无锡庄子时,展怀便吃过霍家的肉夹馍。
  霍九爷当然更喜欢遇到识货之人,上次她请宋申吃肉夹馍,宋申居然还病了一场,霍九爷听说之后,就像吃了苍蝇一样膈应。
  展怀就很好嘛,有眼光,还有一条好舌头。
  霍柔风高高兴兴地回了双井胡同。
  她刚刚走进二门,便被范嬷嬷派去等着她的小丫头叫到了姐姐院子里。
  霍大娘子已经等她多时了,见她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嘴里还哼着小曲儿,霍大娘子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她招手让霍柔风坐到自己身边,问道:“你从书铺街带回来的人是谁?”
  听姐姐这样说,霍柔风便知道冯大掌柜把她给出卖了,或者出卖她的人还有张亭和张轩。
  她没有隐瞒,把遇到展怀,又把展怀安置在高升胡同的宅子里,还有闽国公遇袭,死了替身的事,粗略向霍大娘子讲了一遍。
  霍大娘子没有想到,霍柔风带到高升胡同的人,居然会是闽国公府的五公子展怀!
  她良久不语,直到霍柔风关切的目光看过来,霍大娘子才说道:“兹事体大,不要让人知道了。”
  霍柔风点头应允,从姐姐的院子里出来,她回到自己院子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张亭和张轩叫来,让他们围着双井胡同的宅子跑了八圈儿。
  两人心知肚明,今天霍大娘子把他们兄弟叫过去问话时,两人一害怕,便把九爷去过书铺街,又坐着驴车回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霍大娘子。
  再加上冯掌柜说的事,霍大娘子若是不担心妹妹那就是假的。
  现在九爷处罚张亭和张轩,这事很快便传遍了高升胡同,张亭和张轩好不容易跑完八圈儿,到霍柔风的院子里来禀告九爷。
  霍柔风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见他们进来,便冷哼一声,问道:“跑得爽吗?”
  “爽,爽。”两人哪敢说不爽啊,若是他们真的敢说了,下一步九爷就该让他们跑到爽为止了。
  霍柔风懒得再理他们,只是凉凉地对他们说:“你们记清楚了,若是以后还有这种事情在你二人身上发生,你们索性别跟着我了。”
  两人哪敢怠慢,如果九爷不要他们了,第一个会把他们揍个半死的就是伯父张升平。
  果然,霍柔风处罚张亭和张轩的事,很快便传到张升平耳中,他私下里找人寻问,便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了。
  他找到两个侄儿,便是一顿臭骂。
  而霍柔风在处罚了张氏兄弟之后,心情也放松下来。
  次日,她原本是想天刚亮便起床的,可是昨天又累又不舒服,这一觉她睡得很香,待到睁开眼时,已近晌午。
 
 
第一九八章 驸马
 
  从小到大,霍柔风都有起床气,今天她睁眼一看已近晌午,便不高兴起来,她依稀记得展怀要请她去老沧州吃羊肠子的,即使老沧州可能会有苏浅的盯梢,可也能让人去买了拿到马车里吃啊。
  没有人叫她起床!
  霍柔风在炕上滚来滚去,小叶和小枝哄着,她还是不依,站在廊下候着的小丫头听到里面的动静,飞奔着去把采芹叫了过来。
  采芹一进门,二话不说就把霍柔风从被子里拎出来,小丫头们穿衣裳的穿衣裳,洗脸的洗脸,一盏茶的功夫,霍九爷就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坐在炕桌前用午膳了。
  刚才去给采芹送话的两个小丫头暗暗佩服,采芹姐太厉害了。
  霍九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虽然霍大娘子去了永丰号,可霍家的午膳从来就不将就,一锅热气腾腾的红焖羊肉端上来,霍柔风问道:“没有肉夹馍?”
  小厨房的婆子连忙陪笑道:“灶上煨着肉呢,九爷想吃肉夹馍,奴婢这就给您现做了送过来。”
  霍柔风指指那一锅红焖羊肉,道:“连同这个,一起送到高升胡同,不了,还是我送过去吧,备车!”
  说完,她就要下炕,她最讨厌自己一个人吃饭了,姐姐不在家,她那几个狐朋狗友都要上学,她索性去找展怀一起吃饭。
  展怀没在高升胡同,此时此刻,他正和同样乔装改扮的展愉坐在一间冷清的茶馆里。
  展愉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蓝色棉袍,穿的衣裳像个来京城赶考的寒门学子,但是却难掩清贵之气。
  展愉也在打量着面前的展怀,如果不是早就约好,走在街上他甚至不敢相认,几年不见,当年那个顽皮的小五弟已经长成了英俊少年,个头比他还要高出两三寸,古铜色的皮肤一看就是在海上晒出来的,但是英挺的眉毛下,那双大眼睛还像小时候一样清澈。
  “你出过几次船了?”展愉问道。
  展家人口中的出船,便是出海船打海仗。
  展怀挺起胸脯:“十次,最后一次我把毛利信打得逃去了琉球岛。”
  展愉眼中浮现出赞许之色,他笑道:“好小子,没给展家人丢脸!”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添了一抹落寞,兄弟五个,只有他远在京城,展家人若是不去打仗,还算什么展家人?
  展怀假装没有看出二哥的神情,他笑着说道:“这次原本是大哥要过来的,可是父亲要装病,大哥就要代替父亲处理政务,三哥要接待各地来的官员,家里就我一个闲人,于是就让我来京城了。”
  闻言,展愉在心里暗笑,你是母亲三十几岁才生的宝贝疙瘩,京城里的情况这样复杂,怎会放心让你一个人跑过来?十有八、九是你偷跑出来,父亲和大哥发现后也拿你没有办法了,只好顺水推舟。
  否则大哥在信里就不会叮嘱要好好照看你了。
  看着小弟弟意气风发的神情,展愉没有戳穿他,只是问道:“你住在哪家客栈,安全吗?”
  展怀忙道:“我住在一个朋友的宅子里,绝对安全,二哥你放心吧。”
  “朋友?你在京城有朋友?姓甚名谁?是我们家的世交吗?”展愉飞快地把京城里与展家有关系的几家想了一遍,这几家里倒也有和展怀年纪相当的少年,可是展怀从未来过京城,应该和他们并不认识,更加称不上朋友吧。
  展怀不想隐瞒,再说小九的事情也不用瞒着二哥,他道:“不是我们家的世交,二哥您在京城想来听说过前阵子捐出十万两军费的那个霍家吧,我就是住在霍家的宅子里。”
  展愉吃了一惊,问道:“永丰号的霍家?杭州来的?你怎么认识他们?你的朋友是霍九吗?”
  沾了彭城伯府和郭咏的光,如今京城里罕有不知道永丰号霍家的,而霍家只有姐弟二人,姐姐是个双十年华尚未出阁的女子,那么展怀所说的朋友,只有可能是霍家唯一的男丁霍九了。
  听到霍九两个字,展怀的嘴角便向上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睛里也是藏不住的笑意:“我朋友就是霍九,我住的地方就是霍家在高升胡同的一处宅子。”
  展愉笑着摇摇头,对展怀道:“我还以为你长大了,没想到在军营里转了一圈儿,还是和些小孩子玩在一起,我听说那个霍九只有十岁。”
  “十一了,过年就十二了。”展怀连忙纠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别人说霍九还小。
  展愉无可奈何,又问了问家里的事,这才说道:“收到大哥和你的信后,我让人暗中调查,父亲受伤的事,早在十天前便有折子送了过来,可是都被内阁压下了。”
  能够将各地折子压下的,内阁里也只有一个人。
  “郭咏?”展怀问道。
  展愉道:“内阁里不是只有郭咏的人,还有太后的人,可现在看来,两拨人都不想让这件事传出去,呵呵,还真是全都怕了我们家。”
  展怀冷声道:“这次的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一次不成还会有下一次,只是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而已。”
  展怀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替身的死状,他握紧了拳头。
  如果没有那个替身,那天死去的人就是他的父亲,他从小仰望的父亲。
  展愉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沉声道:“我已经让公主这两天进宫一趟,探探太后的心思,你先稍安勿动,等到公主那边有了消息再做定夺。”
  听到展愉提到公主,展怀蹙起眉头,问道:“二哥把父亲遇袭的事情告诉公主了吗?”
  当年展愉进京时,他还是个孩子,那时他知道二哥要娶媳妇了,还以为是件喜事,可是家里人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高兴,他甚至看到母亲的眼睛哭成了桃子。
  后来他渐渐明白了,二哥不是成亲,而是去做了人质,二哥这一去,说不定再也不能活着回到福建了。
  从那时开始,公主这两个字便深深刻在他的心里,和展家所有的人一样,他从未把公主看做是他的二嫂,也从未看做是展家人。
 
 
第一九九章 午膳
 
  “二哥……”展怀不满地说道。
  展愉打断了他,道:“长公主是个有主见的女子,她懂得应该怎么做。”
  展怀还想再说,展愉索性岔开话题,问起福建海盗的事情来,展怀无奈,只好按下心头的不满。
  从那家小茶馆出来时,已经过了晌午,展怀心里有事,闷声不响地和耿氏兄弟回了高升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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