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七一笑而过,有意无意地又提及了那两位皇子来,明珠对此不感兴趣,自然不怎在意的。老大夫给徐春城重新配了药,看着他服下才做纪录离开。
明珠父女送了谢七与老大夫出门,这会儿功夫赵家也来车接赵汣了,几个小厮连忙将人抬了车上去,一动不都不敢乱动的。
赵怡宁在内堂听得清楚,知道卫瑾和谢七都与明珠有些干系,也不敢再小看,恭恭敬敬地谢过了,连忙回府去报信去了。
恍惚过了这么一大天,明珠也是累了,徐春城才喝了药,发了点汗,心口直发热。他叫了娇杏过来换茶,好半晌人才在后院过来。
可叫父女二人都呆了一呆。
从前在相府时候,娇杏一身青衣,妙龄少女毫不起眼的,此时才出来一天,她特意穿了桃粉襦裙,大冷的天,胸口微束,露了一点雪白肌肤。
她描眉作妆,眉目含情,朱唇一点红,乍看一眼,差点没认出她来。
明珠前世在卫瑾身边,也见惯了各种丫鬟模样,自然猜出她的心思,她偷眼瞧着养父的脸色,他一怔之下,随即别开了眼去了。
徐春城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好歹是养了一回闺女,像娇杏这样的丫头在他眼里,其实都是孩子,他连忙让她去换茶,正揉着发汗的心口难受,药铺的房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先探头看见他了:“徐大夫,我和我娘来看你来了。”
竟然是小石头,明珠顿笑,招手让他进来,很快,跟了儿子身后的顾永娇也走了进来。她才去庙上为亡夫祈灵回来,此时还红着眼睛。
一进门,徐春城看见她了,连忙站了起来。
在他的心目当中,顾永娇就是顾家的大小姐,人家身份娇贵,此时刚丧了夫,更应该由着她些。
赶紧叫了一声娇杏:“给大小姐也倒碗茶来!”
娇杏没想到药铺当中,有这么多人,连忙低头下去了。
顾永娇心力交瘁,也没看见她脸色,牵了儿子的手,这才走了过来:“徐大夫,麻烦您帮小石头再瞧瞧,今日在庙上,多是亡灵超度,怕是再冲撞了他,我实在是忘了这件事,这会儿懊恼也来不及了。”
徐春城连忙应下,叫了小石头过去,还好没什么事,顾永娇也只这么稍作片刻,抬眼看着这药铺也像模像样的,想着即便是他也有事做了,而自己寄人篱下还不如他了,心里难受得紧,拉着儿子就要走了。
明珠也要回府了,连忙起身,说要一起回去。
姑侄同坐一车,顾永娇当着别人的面,从来不哭的,这会儿上了车了,在侄女面前一时没忍住,搂着小石头哭了起来。
明珠当然是好生安慰,回到相府了,连忙让人送了她们回院里去。
夕阳西下,她也累了一天了,要回去歇下。
可五儿过来迎她了,听她一说,说顾景文那院里还没消停,两位皇子还未离去,她顿时站了一站。
即便是谢七不提醒她,她也能看出来了,眼下争储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了。五儿问她可要过去看看,她当然拒绝了,只悄悄回了自己的院中,不叫人说,赶紧歇下了。
顾景文从药铺回来,向两位皇子解释了下,一听说赵汣是祸从口出,因为说人家府上小姐的浑话,才被卫瑾打了一顿的,那两个也都各有心事。
不过多坐了一个时辰,让人去问了,明珠也未回来,到了晚上可再留不得了,自然是谈笑风生,相携离去。
顾景文送走了两位皇子,才是松了口气。
他今日心情也是大起大落,先有公主醉酒,说什么露水夫妻的,他拒绝了之后,高乐公主拂袖而去,可他顾不上了,赶紧去了药铺,否则迟了府上也不好交代。
这会儿宾客走干净了,心也还提着,连忙叫人备车,趁着夜色赶到了明王府。
卫瑾早就回来了,此时沐浴一番,正披着长发在换衣,春生将顾景文迎了进去,关上房门就命人守着了。
顾景文进门就自顾着给自己倒了茶水,连续喝了两碗了,才等得少年一身白衣过来。卫瑾此时身无长物,穿着白色中衣,此时因为烛火柔和,看起来竟无一丝的戾气,反倒像个美少年了。
顾景文放下茶碗,直捶着自己肩头:“我的殿下呀,你看看你那两位皇兄,近日可都有动作了呀!尤其大皇子殿下,政绩自不必说,在公主的诗社之上,还弄了什么文以名道,就连皇上都再三夸奖。他这分明是在收买人心,储君之争,看他那样子,可是势在必得呢!”
卫瑾才走过来,嗯了声,似不以为意。
近日,大皇子一派文武都有动作,顾景文见卫瑾模样,只是叹气:“我瞧着殿下真是一点争斗之意都无,真是枉费了我一番苦心了……”
话未说完,卫瑾已是坐了下来,他卷着自己袖口,露出两手来,低下了眼帘:“谁说没有,不是说你爹嫁女儿,以东宫为聘么!”
是,他是说过,嫁女儿,必定要嫁太子的。
顾景文眼皮一跳,蓦地抬眼,可对面少年,目光浅浅,还看着自己双手,真真是个温良无害。
第49章 她的殿下
冬日短浅, 长皇子为天下万千学子发声, 力争殿前文以名道,周帝大为赞赏, 春秋两次大考重新令人瞩目,可惜没等到这个冬天过去, 各地文人风声难灭, 出了几次差错。先又异地童谣咒王朝必灭, 后有酸人舞墨,暗讽春秋,周帝大怒,命中书省往下严查。
一时间各地又兴起了举报之风,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冬日未过,一时间到处可见小人举报。老百姓们也不敢随意讲话,人人自危。
为此各地还生出几许叛乱之徒, 周帝命三子卫瑾与御史周大人,巡视大江南北。相府平静了一段时间,顾轻舟正值闲暇, 刚发请帖,为女儿正名。
天大亮了, 顾明珠起床换衣,五儿给她拿了新裙,是才刚入京的栖霞仙女裙, 穿了身上了,因为她身形消瘦,腰又细,穿上新裙锦瑟翩然。
顾夫人早过来了,这会儿亲自给女儿梳着头发,感慨良多。
明珠端端坐在镜前,在镜中看着她的泪光,轻轻地笑:“娘怎么哭了?既然是大好的日子,那就别想那些不好的事了,现在我在爹娘身边,再好不过。”
顾夫人连连点着头,拿着梳子轻轻给她梳头:“嗯,不哭了,今个是好日子,你爹早早就选了今日,只怕委屈了你。”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门口有人掀开了门帘,顾相宜走了进来,她如今在相府身份尴尬,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在顾夫人面前,更是小心翼翼地,不敢张扬半分。
“娘,外头来了不少宾客了,爹让我过来顾看着些,您过去看看。”
“嗯,知道了。”
顾夫人虽是应了,但却未动,她亲自给明珠梳了发辫,挑了珠花扣在发间,挨个发饰比量着。自从认出明珠来,她就对顾相宜生了太多怀疑,本就不是亲生,有了明珠了,更是和她热络不起来了。
顾相宜在相府多住了这么一段时间,也是尴尬。
她站在明珠身侧,有心讨好,脸上都是笑意:“明珠穿这身裙子可真是好看呃……不过妹妹生的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明珠不以为然,也在镜中看着她。
顾相宜今日一身简单翠裙,中规中矩地不那么出挑,如今这姑娘在相府当中捱着,不过为了与大皇子的婚事,隐忍着。
可惜她还不知,顾轻舟已经打定主意要弃了卫珩了。
顾夫人亲力亲为,给女儿好生打扮了一番,明珠在府里养了一段日子,肌肤越发地白了,她脸上也有点肉了,画了弯眉,点了朱唇,母女二人在镜中互视,满眼都是温情。
顾相宜在旁,讨了个没趣,默默站着了。
又过好一会儿了,明珠打扮好了,顾夫人牵着她手,这才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走,娘亲自带你过去,等一会儿在那宴上,你爹自然也会当众为你正名,从今往后,你就是相府的千金,是爹娘最疼的姑娘。”
明珠唇边都是笑意,轻轻点头。
前院锣鼓喧天,相府当中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高台上有两个穿着戏服的人在上面走着台步,啊呀呀地来回哼唱着。
顾夫人心中思绪万千,明珠走到院前了,看着那戏台也不由想起入京的那一日。
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她因为有了爹娘,身份有了翻天地覆的改变,人生也是这般不同。到了院中,有些宾客已经知道了明珠的身份,上前来与顾夫人道喜,客套间都是笑谈。
从院前进了宴堂,顾轻舟请了不少宾客来,地上摆着一道道宴案,丫鬟给掀开门帘,母女二人走了进去,顾轻舟正说到动情之处,回眸看见女儿了,更是红了眼。
招手叫了妻女过去,他一手拥了一个,很是动容:“我女明珠,流落外间十年,是为父无能,从今往后,但凡为父能做的,星星月亮,都给我女明珠。”
顾相宜落后一步,才走到身侧,乖巧地站了旁边,也红了眼眶。
顾轻舟似未看见她,放开明珠了,又让顾夫人顾着她跟着他,上前走个过场,宴上都是京中权贵,明珠抬眼走过,看见大皇子卫珩和二皇子卫铮都位列在席。
听闻近日两位皇子较上劲了,大皇子力争文人舞墨的,举荐文以名道,没想到惹出朝中诸多不满。百姓们互相猜忌,下面多少事被人压在了中书省,周帝大怒,责令卫瑾……
顾明珠目光浅浅,在堂中扫过,没有看见卫瑾的身影。
这个时候,想必他应该是走了,她跟了顾夫人的身旁,一走一过,眸光一动,却是看见了谢七,他这天外飞仙一样的闲散人,没想到竟也来了相府。
顾轻舟走在前面,带着妻女脚步慢慢,顾相宜上不得前去,尴尬不已。可此时还不能露出半分破绽,只得红了眼,慢慢跟了后面。
卫珩这两日的确是有些焦头烂额,朝中看似平静,可他的人已经悄然无息地被调度走几个了,他不知谁背后动的手,从舆论到实政,都难逃敌手。
可卫瑾自小封的王,他从来桀骜不驯,虽然兄弟之间不常走动,但也知道那是个不服管束的,同时也不争名利的。
能与他站在不同位的,唯有卫铮。
今日下朝时候,他特意留了下来,果然周帝对卫铮大为赞赏,他近日投其所好,请了高僧来,据说做出了长生药的药引……
面上不动声色,可人人都各有心思。
明珠倒还冷静,只有卫瑾不在,她就自在得很,跟着顾轻舟身后到了两位皇子面前,翩翩见礼。
顾轻舟当然郑重介绍了一番,明珠欠了欠身,低下了眼帘:“明珠给二位殿下请安了。”
卫珩点头:“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他浅浅目光落在了走在最后的顾相宜身上,自从顾明珠回到相府当中,顾相宜就再未张扬过。此时瞧着顾轻舟夫妻眉眼,双双目光都在明珠身上,更是多了一分疑虑。
明珠乖巧地站在爹娘身边,她悄然关注着顾轻舟的眉眼,幸好他不过是一走一过,过了两位皇子身边,又往下来,不过都是权重之人,没有白丁。
她跟着走走停停,到后面了,这才到了谢七的面前了。
顾轻舟也是认识的,看着谢七笑意浅浅:“明珠,这位是京中有名的谢小善人,说起来跟咱们府上还有点偏亲,能称得上表亲,便唤一声表哥也不为过。”
明珠连忙上前,对谢七福了一福身:“如此,那明珠便唤一声表哥了,表哥有礼。”
谢七笑意更深,连忙起身:“表妹有礼,如此便更该亲厚一些了。”
他那眼中,分明都是调侃之意,顾明珠只当没看见,如同提线木偶,一板一眼地跟着爹娘,从他身边走过。
相府热闹了小半日,顾轻舟特意请了京中最好的戏班来唱戏,宾客当中,也有些女眷,明珠被顾相宜拉着混杂其中,都到了戏台下面看戏。
冬日就要过去了,日头明晃晃地暖。
外面的高台上面,两位角儿哒哒哒地从她们面前走过,早有人搬来了椅子,让她们坐。明珠到底是主人家的,先让别的先坐了,五儿就在身后,她才要叫上前来去拿茶碗,顾景文急匆匆走了过来。
他这小半日都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这会儿也似在后门过来的行色匆匆。
一眼在人堆里看见明珠了,他快步走了过来,这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跟我来。”
顾明珠不知什么事,还下意识挣了挣:“什么事啊二哥哥?”
顾景文只管拉着她:“急事,你快跟我走一趟。”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只来得及回头叫五儿照顾好客人,就被他拽走了,的确是往后门去的,院里人来人往的,谁也没有注意到。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明珠被顾景文拽到了相府后门处,才放开了。
打开后门,景文让她出去,她抬眸看了眼,门口一人一马,已不知站了多久了。
她看向顾景文:“哥哥这是干什么?”
顾景文还上气不接下气的:“哥哥也没办法,你若不去见他一面,他还不走,非但不走,还要闯进相府。此时周大人早就走了,他本不该出现在此地,若是出了什么事,到了圣前也不好说道,你就去见见他,谁知道他要给你什么,非要亲自走一遭的。”
少年一身玄衣,站在枣红马下,一手扯着缰绳,正定定看着她。
明珠叹气,左右看看,见是没人,到底是走了过去。
卫瑾目光浅浅,见她上前了,神色微动:“既请了那么多人,为何偏偏落了我明王府的。”
多有不悦,明珠走到他面前了,只得说道:“听闻你要和周大人出京巡视,以为今日早走了,没想到殿下还在京中。”
他的确是走了,不过突然想起来落了件事,又折返回来的。
也没有时间多说什么了,卫瑾自腰间取下一物,这就递了她的面前来:“本王这一去,不知多久才回,你拿着此物,若有为难之事,可去明王府寻春生。”
他摊开掌心,上面静静一物眼熟得很。
还是那块铜牌,兜兜转转,还是它。
顾明珠顿时抬眸:“殿下,这万万不可……”
一想她这个啰嗦的,就不会轻易收下,卫瑾快步上前,他手腕上还缠着缰绳,站了她的侧了,一低头,这就将那块铜牌挂了她的腰间。
少年站直身体,看着她了,眼里多了两分笑意:“本王送出去的东西,可没有收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