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这几月怎么进宫少了,”崇元帝看着她的动作,忽然发觉父女二人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像这般品茗闲谈了。眉心微隆,英武的面容露出些许不满,“也不知道多来看看父皇。”
闻人笑提壶的手一顿,心头泛起一丝自责。她整日与严谦腻在一起,的确不像从前那样成日往宫里跑了。
她抬起头与皇帝对视,牙齿轻轻咬着下唇,桃花眼中露出愧疚的神色,“父皇,对不起。”
“行了,”崇元帝冷哼了声,“对不起有用么。”
“父皇……”闻人笑嘴唇动了动,极不适应皇帝对她冷言冷语的模样,一时有些无措。
崇元帝看她这样又觉得可怜,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你这孩子,又不是什么大事。”
“嗯,”闻人笑用力点点头,“儿臣以后一定……”
话没说完,她忽然想起什么,眼睛悄悄亮了亮,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瓶子,笑嘻嘻地递到皇帝面前,“父皇,这是儿臣亲手做的药膏。”
崇元帝打量两眼女儿一脸讨好的小模样,心底暗笑一声,伸手接过来,拔开木塞嗅了嗅。从军之人对于常见的疗伤药材都有几分熟悉,身为皇帝更是要有对药理有些了解以提防不测,所以对于这药膏的作用,他很快就心中有数,心头一瞬间软得不成样子。
“朕身子好得很,哪里用得着什么药膏。”
望着自家父亲明明已经不生气、却还是佯装不悦的神情,闻人笑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好像……有点熟悉。
崇元帝也不好意思等她接着哄,便收肃了肃神色,与她提起正事:“朕今日是有事与你说。”
“父皇请说。”
“太后传了书信回来,说不日即归。”
“啊?”闻人笑正拿着柄木勺往水里投茶,闻言有一瞬间惊讶极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进宫会听到这样的消息。阔别数年的太后,竟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七年前,皇后过世。虽说按照规矩,生母留下的皇子公主不论长幼都要出宫开府,但闻人笑那时还十分年幼,太后怜惜她便提出将她留在宫中照顾。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一向疼爱闻人笑的崇元帝大发雷霆,连夜将她送到了当时还未完全修缮好的公主府。众人私底下悄悄谈论的是,崇元帝是因爱妻病逝受打击过大,神智有些失常。
那时的事情,闻人笑这些年也只是零零碎碎地听了些,对于具体发生了什么不甚了解,只知道太后与皇帝大吵了一架,扬言与皇帝——她的亲儿死生不复相见,然后带着当时不到十岁的福王长女康宁郡主上了千佛山。
谁也没想到,太后如今要亲手打破自己放下的狠话。
崇元帝看着女儿有些怔愣的样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当年的事情,他也不是不想告诉她,只是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你也无需担心什么,有个准备便好,”崇元帝知道女儿面对太后会有些压力,温声安慰她道,“当年的事朕也不知你清楚多少,便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面子上寻常相处便可,太后总归不会太过为难小辈。”
“父皇放心,儿臣知道如何做。”闻人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乖巧应下。
估摸着茶泡得正好,她提起壶往茶海倒去,碧色的茶汤瞬间氤氲出丝丝袅袅的雾,带着清香飘入鼻尖。
“朕对你一直很放心,”崇元帝笑着夸了句,话音一顿,又道,“朕或许无法时时照看着,千万别让自己受了委屈。”
闻人笑唇角带着暖洋洋的笑意,点头:“嗯。”
崇元帝接过女儿递来的茶杯,慢慢饮下,按着惯例赞了句“好茶”。
其实皇帝对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偏好,与清水一般不过是用来解渴罢了,他对这样风雅细致的事物一向无感,不过是闻人笑喜欢,他便也顺带着喜欢了。
闻人笑或多或少也知道皇帝在迁就她,只是她挑的茶叶皆是喝着能调养身子的,便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父皇,”闻人笑捧起一只茶杯,笑着问道,“康宁堂姐是否随太后一起回来?”
她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喜欢康宁。康宁与同为福王郡主的刁蛮妹妹不同,是个温柔的大姐姐,总是耐心地照顾着弟弟妹妹。
对于康宁的归来,闻人笑还是颇为期待。
不料崇元帝听她提起康宁,突然黑了脸,硬朗的眉眼间满是帝王独有的沉怒和凌厉:“你千万莫与康宁走得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过渡的,女主的宿敌要出现了。你们应该能猜到吧,要造反的是皇帝的兄弟。
第51章 煮面
“为什么,” 闻人笑怔了怔,清澈的桃花眼中满是疑惑。
崇元帝伸手按按额角,在心里叹了口气。如今这局面,他也是骑虎难下。福王谋反的事,他并不想让闻人笑知道,免得吓坏了她,可同时又担心她一无所知,对康宁毫无戒备吃了亏。
“听父皇的便是,”崇元帝伸出长臂拍了拍闻人笑的脑袋,随意扯了个理由,“你知道父皇与太后关系僵,康宁是太后养大的,自是不会与你一条心,连带着你福王叔一家人,都先远着点。”
“儿臣知道了,”闻人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认真记下。儿时的玩伴如今不得不疏远,心中难免有几分惆怅,但崇元帝是她最亲近的人,他的话她一向是无条件听从。
“嗯,乖,”崇元帝似乎察觉她心情有些低落,扯了个别的话题与她闲谈起来。
全天下最尊贵的父女二人很是融洽地闲聊许久,直到有大臣为了公事来御书房求见,崇元帝才依依不舍地放闻人笑回府。
坐在回公主府的马车上,闻人笑阖着眸陷入深思,眉眼间一片沉静。她纤瘦的身子微微笼罩在阴影里,再也不见平时活泼的模样。
“玉罗,你比我年长些,可还记得当时太后与父皇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玉罗听她这样问,轻轻蹙眉,仔细回忆起来。过了半晌,她有些为难道:“抱歉,公主,陛下与太后的谈话是不让任何人靠近的,奴婢实在不清楚,如今时间也太过久远。”
“嗯,”闻人笑略微颔首表示理解,沉默片刻又问道,“那康宁堂姐呢,你对康宁可还有印象?小时候我总与她玩在一处,你该是知道些的。”
“奴婢对康宁郡主自是有印象的,”玉罗含笑答道,“郡主性子温和,待下人很是和气。奴婢还记得,群主另一特点是极为聪慧,年龄不大的时候似乎便什么都懂,性子也沉静的很,不像小郡主那般……”
不像闻人姗那般刁蛮无礼。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不敬,也知道公主明白,玉罗便收了声。
“倒是跟我记得别无二致。”闻人笑点头认可,将目光转向某处出神起来,没再说话。
*
几百里外的某处,一间宁静的庵堂,青色的细烟从各座佛像前烧着檀香的香笼中交缠着盘旋而上。
一名身着水粉色衣裙,身形修长的妙龄女子轻轻走了进来,被燃香的气味刺的微微蹙眉,随即展开眉头面色如常。她手中端着供奉的蔬果食品,莲步轻移间,裙摆竟不见丝毫颤抖。
“皇祖母。”
跪坐在佛前双手合十默念着什么的老夫人抬眸看她一眼,声音平静道:“哀家不是与你说过,佛门净地穿不得这样鲜亮的衣裳。”
“是,”年轻女子垂眸顺从地应道,“康宁疏忽了。”
她在另一座佛像前跪下,低眉顺眼,双手合十,心中却是波澜翻涌。
七年,整整七年,她将少女最美好的青春都浪费在了这个沉闷压抑的地方,没有穿过任何漂亮衣裳,没有戴过任何名贵首饰,如今终于盼来了回去的机会。
阔别已久的家人,终于能够见面了。
她在心里暗暗想念的人,还没有成为别人的驸马,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是这一趟前途难测、生死未知,她也难以预料结果如何。不管父王是成是败,她与那人恐怕都没了缘分吧。
不。闻人安咬着牙,收回了这个软弱悲观的念头。唯有父王成事,她那多年的痴念才能有一线生机,反之她连性命都保不住,又谈何得偿所愿。
还有那个令她嫉妒的小姑娘,不知如今是不是还整日天真无邪地笑着。应该是吧,在她费尽心思收集上山来的消息里,她总是过得那样好,好像把人间所有的好运气都占了去。
而她这次有备而归,能做的不再仅仅是给她下些不痛不痒的小绊子,而是让她——一无所有。
*
严谦不在的日子里,闻人笑在公主府、柳府之间两点一线地跑,每日学医或是学琴,还进宫看了一次皇帝,过得平静又规律。想到严谦不在家,哈哈过得冷清,闻人笑便让人把它接来公主府与西西一起照顾着。
转眼到了二月的最后一天,次日就是休沐日。
闻人笑有些兴奋,歪着脑袋算了算,向玉罗确认道:“明日是休沐日吧?”
“是,”玉罗知道她在想什么,眼里隐隐有丝打趣,“严将军要明日才回来的。”
“不一定啊,”闻人笑看了看窗外昏黄的天色,眼睛亮晶晶的,“也许今晚就回来了。”
不知为何她就是有种直觉,他一定会在今晚赶回来见她。
玉罗觉得也没什么好劝阻的,便由着公主过了府等上一等。
像是金黄色的颜料中一点点混入黑色的墨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严谦独自将破阵牵到马厩,踏着月色走回屋,一身黑衣的身影在黑夜中显得有些黯淡。
他一忙完军营中的事便从城外赶了回来,可天却还是黑了。这个时候,公主大概已经休息了吧。
见不到心上人的遗憾让他的脚步沉重了几分,不带任何期盼地走向定风阁。
推开门的一瞬,严谦敏锐地察觉到屋中的异样,狭长的眼眸泛起难以置信。微微颤抖的目光落在榻上的小身影上,严谦僵立在原地,几乎瞬间就要红了眼眶。
他抬腿走到榻边,单膝跪在地上,紧紧盯着少女恬静的睡颜,时而皱眉时而笑,模样看上去有些诡异。
“公主,醒醒。”严谦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闻人笑的脸蛋。他并不忍心叫醒她,可也总不能让她在榻上就这么睡着。
闻人笑被他的气息包围着,早就似有所感,很快便睁开眼清醒了过来。她眨了眨有些模糊的视线,刚看清严谦的脸,一个吻就铺头盖脸地压了下来。
严谦单手捧着她的脸,亲得极为认真、动情。过了许久,严谦才轻轻舔了舔她的唇,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你回来啦,”闻人笑终于有机会和严谦说第一句话,说完便要往他怀里扑。
“一会儿再抱,”严谦出乎意料地往后避了避,“我身上有灰。”
“乖,在这等一会儿。”他站起身取了件干净衣裳,出门走到另外一个房间去换,心中的甜蜜和感动来回激荡着,终于相信这一路风尘仆仆竟给了他这样大的回报。
他心爱的姑娘像妻子一般等着他回家。
*
闻人笑乖巧地坐在榻上等着,不过片刻严谦就换好衣裳推门进来。她眼睛一亮,站起来朝他扑过去,他便伸手接住少女柔软的身子,嘴角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等了多久?”严谦温声问道。
“没多久,”闻人笑撒娇地蹭蹭他,“我想你。”
严谦喉头滚了滚,满足地叹了声:“我也想你。”从前日日都能见到她,他竟不知思念是这样折磨人的东西。
“累不累,”闻人笑知道他一路赶回来必定很辛苦,不由有些心疼。
“不累,”严谦低头亲亲她的发顶,忽然想起什么事,问道,“用晚膳了吗”
“我……”闻人笑轻轻蹙起眉头,精致的脸上露出些纠结为难的神色。她等着等着就睡着了,自然是错过了晚膳,告诉严谦怕他责怪,可她又不想骗他。
严谦看她这样便知道肯定没吃,温声训道:“以后别这样了,知道吗?”
闻人笑闷闷地“嗯”了声,被他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有点饿。
“乖,”严谦把她抱起来放在榻上坐好,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便转身抬腿往外走。如今这个点他也懒得让人叫醒厨师起来做菜,便准备自己给闻人笑弄些吃的。
“你去哪,”闻人笑不想自己待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更不想和严谦分开,跳下榻跑了几步追上,牵住他的手摇了摇,“我也要去。”
严谦握住温暖的小手,垂眸看了眼她粘人的样子,心头软得厉害,“好,一起去。”
他牵着她走到厨房,问了句:“想吃什么?”
“你,”闻人笑怔了怔,“你要给我做吃的?”
“嗯,”严谦看了眼桌上的食材,弯腰问道,“吃面好不好?”
别的都太慢了,他怕她饿着。
“好,”闻人笑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君子远庖厨。
“没有可是,”严谦拍拍她的脑袋,走到台边熟练地忙活起来。烧水、和面、擀面、洗菜,有条不紊。
闻人笑抿抿唇,四处看了看,没发现椅子,便走到厨房的门槛上坐下,托着腮望着严谦忙活的背影,眼睛里落满了细碎的星光,一颗心像泡在蜜里一样甜。
这就是她未来的驸马啊,会为她亲手下厨的男人。怎么就被她这么好运地碰上了呢。
背对着闻人笑的角度,严谦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在这样的事情上,他才不会将愚蠢当作无私。他要让他知道他对她好,让她感动,直到她再也离不开他。他就是这样卑劣阴险的人啊。
*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严谦将面条盛进一只不大不小的碗里,细心地将碗放进冷水中浸了片刻,又取了双筷子放进去,才单手端过来给闻人笑,轻轻蹲在她面前,“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