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行惊道:“表妹!”
闻人笑仍然低着头喘不过气,艰难地抬手指了指门口,杨慎行略微一愣便会意,冷静地抬腿跑出门去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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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慎行半拖半扛地将大夫带来的时候,闻人笑已经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他心头一紧,抱起闻人笑放在床上躺平。
跟来的老大夫医术精湛、阅历颇丰,却也从未医治过公主这样尊贵的病人。他颤颤巍巍地伸手替公主把了脉,半是为难半是松了口气:“公主怕是误食了什么忌讳的东西。”
杨慎行沉声问道:“可有性命之忧?”
“并无。”
“公主何时会醒?”
“少则一两个时辰,多则一两天。”
杨慎行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朝周围的侍女吩咐道:“照顾好公主。”
说完,他弯腰捡了块绿豆糕,大步走了出去,刚到外间正好碰上闻讯匆忙赶来的黄氏。
“娘。”
黄氏急得连珠炮似的问道:“公主怎么了,情况如何,你这是要去哪?”
经历了最初的慌乱,杨慎行倒也冷静了些,安抚道:“公主误食了忌讳的东西,应该并无大碍。我正要去找您,将厨房的人都扣下,先查清楚。”
听到公主没有大碍的消息,黄氏紧绷的心弦松了松,很快便能沉着下来思考:“对,先查个明白给公主个交代。我这就去,你在这守着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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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晚,闻人笑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一转头看见坐在床边的杨慎行,此时虚弱的闻人笑也不由将他当做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委屈道:“表哥,绿豆糕里掺了红豆。”
“别担心,正在查。”
闻人笑在脑中将侯府的人大致过了一遍,想着有谁会害她。
在宫中见惯了波谲云诡,即便闻人笑待侯府再亲近,也不相信这会是个巧合。
杨慎行目露关切地问道:“表妹现在感觉如何?”
闻人笑试着吸了几口气,又抬了抬手,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挺好的。”
“嗯,那就好。”
目光落在闻人笑脸上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子上,杨慎行眼中露出几分怜惜,也不告诉她,只是温声道:“表妹你歇着,最迟明日,这件事一定水落石出。”
“嗯,”闻人笑点点头,拉起被子盖住半张脸,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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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杨慎行跟着前来报信的小厮朝府中议事的正厅走去。那里此时灯火通明,人也来得颇为齐整。
杨慎行走进去,颔首道:“祖父,爹,娘,二叔,二婶。”
低头一看,众人的中间正跪着默默流泪的周月儿。他不由微愣:“这是怎么回事?”
黄氏冷着脸淡淡道:“你该问你的姑母和表妹。”
周月儿像见到救命稻草似的抬起头道:“表哥,不是我,我没有谋害公主。”
杨慎行微微一愣,弄明白现在的情况,眼中露出一丝诧异,下意识道:“娘,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周月儿见他替自己说话,含着泪水的眼里蓦地露出一丝。
黄氏皱着眉十分不悦,斩铁截钉道,“不会有错,就是她往碾绿豆糕的缸子里掺了红豆。”
见她如此肯定,杨慎行看了眼周月儿,没再说什么。母亲掌柜家宅数十年几乎没出过什么错,他不信也得信。
周月儿面色透出几分绝望。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隐蔽,不该这么容易被人查出来。
杨氏拘束地坐在一边,紧张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儿。
咬死不认,对,就是这样,一定不能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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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的气氛陷入了一片凝滞,辈分最高的老侯爷没有说话,便也没有人敢说话,只能听见周月儿轻轻的啜泣声,和时不时小声说“我没有”的话。
她心里真是又慌又悔又怕。悔的是为何不再做得周全些,怕的是表哥的厌恶。
不知过了多久,老侯爷沉着脸开口道:“五娘,带着周月儿去给公主跪地请罪,然后带回家去,以后不用来这汝阳侯府了。“
众人听见这个决断皆是重重一惊,没料想到会是这样严厉的责罚。
杨氏难以置信地轻呼出声道:“父亲!”
若真将周月儿送到公主面前,有个谋害公主的罪名,公主便是赐她一死也是名正言顺的。
侯府世子和二爷对视一眼,焦急地劝道:“父亲,这是否罚得重了些?”
老侯爷面容一肃,“敢做就要承担责任,公主就是真的杀了她,也是咎由自取。”
听了这样冷酷的话,周月儿崩溃地哭出了声。她本就隐约感觉外祖父并不喜欢自己,没想到甚至毫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杨慎行循着哭声望去,见她模样凄惨也不由起了几分恻隐之心,朝老侯爷道:“公主已无大碍,周表妹虽有错,可否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黄氏见自己的儿子两次替周月儿说话,心中愈发恼恨她,巴不得她落得什么凄惨的下场。但此时她也不得不帮周月儿说话,只觉得十分憋屈:“父亲,若是让公主知道周月儿故意害她,怕是连带着待我们也没那么亲近了。更有甚者,万一公主将此事告诉陛下,陛下一怒……”
陛下若是恼了汝阳侯府,她的儿子想娶公主便是难上加难。
眼看后辈们一致替周月儿说话,老侯爷气得厉害,捂着发疼的心口咬牙道:“你们一个个都大了,我管不了了。”
他的女儿和外孙女作恶,儿子儿媳、连带着他最喜爱的孙子竟也帮亲不帮理,眼中只有利害得失。
众人急忙一拥而上,低头劝道:“父亲息怒。”
老侯爷深呼吸顺着气,一时没有说话,其他人也不太敢接着劝。
杨氏见父亲不再坚持最初的责罚,自觉心里有了个底,大着胆子道:“父亲,您知道我那夫君是个浑人,没本事不说,小妾一大堆,还爱打我们娘儿俩,这若是回去了……”
一听便明白她想要得寸进尺地带着周月儿赖在汝阳侯府,黄氏第一个冷了脸,正要说什么,就听老侯爷提高了声音近乎怒吼:“闭嘴!他再浑也是你自己要嫁的,今晚就走!”
黄氏满意了,站在老侯爷身边道:“我这就替你们安排,从侧门走,莫要惊动其他人。”
*
次日。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原本熟蛋白一样的脸蛋上满是红红的疹子,闻人笑苦中作乐地想,还好严谦剿匪去了。
“公主!”
闻人笑回头一看,是黄氏一听说她醒了便赶过来探望。
“舅母。”
黄氏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满目心疼:“可怜的孩子。”
闻人笑低下头,小声道:“我已经没事了。”
“真的吗,”黄氏牵着她在桌边坐下,关切道,“跟舅母说说,现在感觉如何?”
“很好,”闻人笑双手捧着一只茶杯,直接问出了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为什么绿豆糕里会有红豆?”
其实她昨天稍微想了想,心中便有了猜测。这侯府里有理由害她的,也就只有傻傻送上门来的周月儿。
唯一有些疑虑的是,她这毛病是个秘密,只有老侯爷和为她安排衣食住行的大舅母知道。
黄氏早知道她会有此一问,说辞也早已准备好,当下面露愧意,情真意切道:“这事儿是舅母对不住你,往厨房招了些不靠谱的下人,绿豆红豆都能混在一起用。”
闻人笑眨眨眼,有些意外道:“下人?”
“可不是,都打了板子发卖出去了,”黄氏脸上露出些挫败的神色 ,“舅母也是老了,管了这么多年家,在你这儿出了岔子,真是对不起你。”
闻人笑低垂着眼睫看不清神色,心里只觉得很是失望。
且不说究竟是谁做的,若真是下人糊涂,舅母大可将人带到她面前由她亲自裁决,又何至于让她连人影都见不到便发卖了出去?
说到底,不过是真的将她当作了天真的小姑娘来哄。
黄氏见她不说话,心里浮起淡淡不安:“公主?”
闻人笑终究心软,并没有撕开窗户纸问个明白,只道:“我想回公主府,让闵大师看看脸上的疹子。”
黄氏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公主这是在表达对侯府的不满。她强笑着安抚道:“好,是该让名医来治,舅母一定替你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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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氏走后,闻人笑坐在原位沉默许久,抬手唤了名侍女,吩咐道:“将表姑娘请来,就说本宫要见她。”
侍女领了命出去,不一会儿便来回禀道:“表姑娘不在府中。”
第87章 双更[1202]
话说这边,黄氏出了公主住的院子朝主屋走,听说大少爷下朝了,便吩咐下人将他请来一趟。
一身朝服的杨慎行走进来,找了个椅子坐下,眉梢露出几分疲惫:“母亲有何事?”
若是平时,黄氏必定会问问他是否公事上遇见了什么麻烦,如今却也没了这个心情,只是蹙着眉担忧道:“我今日去看了公主,她像是有些不开心了。”
杨慎行抿了抿唇,并不惊讶:“公主无端受了罪,身子还有些不舒服,不开心也正常。”
“话是如此,”黄氏有些犹疑道,“公主会不会猜到是周月儿故意害她了?”
“自然不会,”杨慎行不假思索道,“公主都不记得周月儿是谁了。”
黄氏终于松了口气:“这倒是。”
“母亲不必太过担心,公主性子好,不会为这事与我们生了嫌隙。”
想到公主说的另一件事,黄氏复又有些忐忑:“公主还提了要回公主府,让闵大师看脸上的疹子。我想着她是不是对我们有些不满,不愿留了。”
这回还没等杨慎行解释,她就自圆其说道:“小姑娘家爱美,急着治脸倒也正常。”
杨慎行“嗯”了声,沉声道:“不可让公主在这个时候回去。”
黄氏也知道这个道理,若是公主一出事就回府,脸上还带着疹子,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侯府照顾不周到,陛下知道了定是要发怒的。
杨慎行道:“我去安排,将闵大师接来。”
黄氏点点头应下,心中忽然冒出个念头。若是公主真成了她的儿媳,以后便要日日这样小心伺候着,一时间她倒有些犹豫,究竟该不该让儿子当驸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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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闵大师就被侯府的马车周到地接了过来。
这还是闻人笑失忆后第一次见着公主府的人,不由觉得有些亲切:“闵先生。”
“嗯,”闵大师端详着闻人笑脸上的疹子,皱了皱花白的眉毛,“真可怜。”
闻人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嘟囔道:“还行吧,有点痒,不太难受。”
闵大师掏出一小瓶子药膏递给她,“这个涂了就不痒了。”
闻人笑道了谢伸手接过,问道:“这疹子什么时候会消呀?”
“不好说,”闵大师摸着胡子估摸道,“这个没什么办法,大概是七八天,十来天也有可能。”
“十来天?”闻人笑眉头一皱,伸出手指算着严谦回来的时间,“这么久。”
虽然她觉得严谦不会嫌她难看,却还是不想让他看到她脸上有疹子的模样。
闵大师只觉得小姑娘爱美,笑道:“别担心,十来天一过,一点都看不出来。”
“哦,”闻人笑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好吧。”
见她这样,闵大师不由有些奇怪:“怎么了?”
闻人笑心不在焉,下意识道:“严将军要回来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本就发红的脸愈发红了,“那什么,我……”
闵大师惊讶道:“你还记得严小子?”
“咦,”闻人笑一愣,“先生您也知道我和他……”
闵大师“嘿嘿”笑了声:“我可清楚。”
闻人笑轻咳了咳,有些羞赧地绕过这个话题问道:“公主府可是一切都好?”
想着来之前玉罗担心影响公主养病,交代不能提起阿鸳重伤的事,闵大师一口保证道:“好,一切都好。”
闻人笑终于彻底放下了心:“那就好。”
闵大师又给公主看了看脑后的伤,这处倒是好得差不多了。
“先生,我何时能想起以前的事情呀?”
闵大师答道:“这我也不好说。顺其自然吧。”
人脑一向是最玄妙的,即便是他也不太明白失忆的机理。
闻人笑有些失落:“好吧。”
她还想早点记起和严谦之间的事呢。
闵大师也很失落:“老夫何尝不希望你早些想起来。你失忆前与老夫学了不少医术。”
这会儿估计都忘光了,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想起来。
“是吗,”闻人笑蹙眉认真想了想,忽然不确定道,“我觉得好像还记得不少,比如药材长什么样子,病症有什么症状。”
闵大师诧异道:“这么神奇?”
过去发生的事都忘了,学会的东西倒还记得。如此想着,他便打定主意回去再找些人脑方面的医书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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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大师来看了病、开了药,闻人笑自然也不好马上又提回公主府的事。
又过了两天,脑袋上的伤好全了,她便觉得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