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脸问我什么事?”刘丽金尖叫,“我问你, 昨天你小姨是不是来找你了?你们都说什么了?是不是你答应她认祖归宗了?我呸!养不熟的白眼狼,你一个丫头, 又不是儿子, 马上就要结婚嫁人了的, 认什么祖归什么宗啊,她樊家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呢, 她打的好主意, 还真有脸说出来……”
接下来放鞭炮似的一连串抱怨和咒骂。
郁蔓蔓皱皱眉, 看了眼陶越,自觉把手机拿开离耳朵远远的。
“怎么了?”
“没事儿,我妈电话。”
郁蔓蔓简单一句解释,便把手里的购物袋递给陶越,把手机拿在手里,顺着街边找了个阳光好的拐角,站那儿很有兴致地欣赏橱窗里的模特。
一直等到手机里刘丽金尖锐的嗓音停歇下来,郁蔓蔓才重新拿起手机,放到耳边,依旧是慢条斯理的平淡语气。
“小姨那件事,爷爷当时也在呢,她找到爷爷家来看我,她是亲戚长辈,是你亲妹妹,你从小就这么教我的,我总不能把你妹妹赶出去吧?认祖归宗什么的,那认不认也轮不到我说话呀,我自己说了算不算数?你们大人当初做什么决定,可没跟我商量过。”
“……”刘丽金噎了半天,“我不管,你先给我回来再说!”
“不是跟你说了我在县城吗,现在有事儿,一时半会回不去。”
“你这什么态度?叫我们在老家等你?”
“你们在老家陪陪爷爷不挺好吗,爸妈你们不是一直教育我要孝顺吗?”
郁蔓蔓再次把手机拿开,懒得听。也不知那边刘丽金嚷嚷了什么,才好整以暇把手机拿回耳边。
“妈,我跟你说,我现在有重要的事,回不去,真的很重要,我刚在大街上碰到旭东了,他逃课,我这忙着把他先送回学校呢。”
果然,刘丽金的叫嚷戛然而止,然后急忙追问:“你说真的?他在哪儿?他干什么的?”
“大街上,街上这么乱,谁知道他干什么的。嗯,他好像跟一个女同学在一起。”
“这遭瘟孩子!”刘丽金懊恼的声音,马上又说:“蔓蔓啊,你先问问他,兴许他是有事要上街呢,旭东一直还是很听话的。”
“我问了啊,他说……”郁蔓蔓故意停了一下,依旧慢条斯理地,“这事情,我也说不好啊,要说旭东都十九了,约会个女同学也没什么,不过,好像弄出什么事情来了……哎,我不好说,你们还是回来自己问问他吧。”
她越是这样含糊其辞,吞吞吐吐的,刘丽金越是着急了。电话里叽里呱啦一会儿,估摸着是和郁成富商量,然后郁成富接过电话:
“蔓蔓啊,你先看着旭东,叫他回学校好好上课,我跟你妈这就回去。另外我问你,你婆家说的彩礼啥时候给过来?这个事情可要紧,我跟你说,大老远路的,赶紧叫他把钱打过来。”
又换了刘丽金:“蔓蔓啊,你是985名校毕业的,你教育教育旭东,这孩子太有个性,脾气倔,自尊心特别强,骂多了只能起反作用,你要多跟他讲讲道理。还有啊,你那个彩礼赶紧叫赵家给我,他们家是不是故意拖着不想给了?彩礼都给不了,这样的人家我们是绝对不会同意你嫁过去的,别回头好好的婚事搞砸了。不然你给我电话号码,我跟他说。”
“嗯,那我把电话给你,你自己跟他要?”郁蔓蔓看着橱窗里模特身上的红色毛呢裙,口气便有些漫不经心起来,“你跟他当面去杠吧,这事我可就不管了。大不了,我这婚不结了,横竖也是结不安生了,结了婚怕也过不安生。”
“你这叫什么话?”
“实话呀。”郁蔓蔓笑了一声,“要说您要这十五万也不怎么够,菡菡还要生活费,旭东还要考大学,赶明儿旭东还得买房子买车,还得结婚生孩子,您一直跟我说家里困难,说生意难做赚不到钱,您要十五万怎么够啊,别说十五万,一百五十万也不够啊,说不定将来您还得养孙子呢,按您从小教育我的,等您生了孙子,我这当姑姑的也该养着他。这么着吧,我回头就跟赵家那边说,要一千五百万您看够不够?”
她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一边回头看看身后走过来的陶越,眉眼弯弯,像是说了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电话那边,郁成富噎得老半天没找到话说。停了老半天,才恼羞成怒地吼骂:“你怎么说话的?我们是你爸妈,养你这么大,你不该孝顺我们?我跟你要十五万彩礼多了吗?”
“不多啊,我明明说不够啊,叫你再多要些要。我的婚事您一点都不关心,偏偏要钱要的这么积极,是不是要不到钱就不许我嫁人?哈,您可真是对我很好。”郁蔓蔓口气也冲了起来,微微停顿,却忽然抛下一句:“小姨他们说的果然没错。”
“你小姨说什么了?她又挑拨你什么了?我看全都是她使得坏!”
郁蔓蔓却没回答,故意由着郁成富去猜忌狐疑,反而话题一转,依旧慢条斯理地:“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别总拿你那一套吼我,没用。”
她哧笑一声,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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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候,回家出城,郁蔓蔓如愿又吃到了老张家的带骨羊肉汤,这么不起眼的小饭店,中午时候居然满座。两人这次点了青椒羊肉片、荷叶焖牛肉,素菜点了个滑炒丝瓜,照例再来一大碗香浓微辣的羊肉汤。
“看看,还想吃点什么?”
“凉拌猪耳朵有没有?嘎嘣嘎嘣的好吃,少放点辣椒油。”
“……”陶越给了她一个你呀你的眼神,低头凑近她小声笑道:“熊孩子,跑到牛羊肉馆里点猪肉,有时候会被打的,下回可记住了。”
“为啥……哦!”她旋即反应过来,一拍脑门也笑了。
小饭店连个正经的菜单都没有,大约菜单也不固定,除了牛羊肉,就都是应季时令的菜,全看店主当天买的什么新鲜菜蔬,全都摆在一整排冷柜里面外面呢。她起身去看了看,又点了个凉拌洋葱木耳,一个水煮花生。都是大肉,再搭配两个爽口小凉菜。
要说这家不起眼的小饭店还真没少给她惊喜。一道荷叶焖牛肉,包在大片干荷叶里用竹编小筐子端上来,大块肥瘦相间的牛肋肉,浸透着卤水酱料和黑胡椒的辛香,还有荷叶的清香,满满一大包,扒开干荷叶从筐里掏着吃,一口咬下去软嫩多汁,满口滋味丰富的肉香。
好吃,咬得动,吃完索性又打包了一份给爷爷带回去,上次爷爷夸这家酱卤牛头肉好吃,郁蔓蔓招手叫服务员:“你们家的那个‘鸿运当头’,酱卤牛头肉,再给我打包一份。”
回到家时,爷爷烤着小火炉正在等她,听见动静便推门迎出来。
陶越跟郁蔓蔓一人抱着个纸箱子,老爷子忙问:“又买的啥洋玩意儿,你这小孩,净乱花钱。”
“取暖器。”
“买这东西干啥,费电,这东西我听说老费电了,这不是家里有火炉子吗。”
“您那火炉子晚上不能放屋里,怕煤气中毒,蔓蔓屋里也没有取暖的东西。”陶越笑道,“烧不了多少电的,表爷您放心吧。”
“就是呀,我们一口气买了三个。华子哥说他大男人不冷,不冷我也做主给他买了一个。”郁蔓蔓笑起来,“爷爷,你晚饭吃没吃?我给你带了上回的酱牛肉。”
“还没呢,我中午吃的晚,还没饿。”
“不饿您也得按时吃饭呀,我都打电话说了,晚上不回来吃,叫你先好好吃饭,你又不听。”
她分明在嗔怪,老爷子却乐哈哈的很是欣慰。
郁蔓蔓坐下陪爷爷吃饭。陶越则自发抱着一个电暖器,去郁蔓蔓屋里说给她接好,刚出去了,很快又转回来找插排。
“家里没有大的插排了?”陶越转了一圈说,“蔓蔓,你屋里那个小插排只有一个三插孔,怕不够用。”
“没有大的,明天我去买吧。”
“我去吧,趁着这会闲着。”
他转身出去,郁蔓蔓跟在后头喊了一句:“华子哥,天都黑了,急什么呀。”
“上街也就十多分钟,又不远。”
他说着已经出门走了。陶越在这个家里,像这样帮着收拾张罗也太正常了,郁蔓蔓早就习惯了,索性就不管他。
爷爷煮了小米粥,郁蔓蔓把荷叶焖牛肉拿出来,这一路包在荷叶里,居然还温热的,爷爷就着小米粥吃了几块,连说好吃。
一边吃着,一边郁蔓蔓问起今天她养父母来的事情,老爷子说,上午来的,来到一听说郁蔓蔓进城了,刘丽金也没等,就拉着郁成富回娘家了,她娘家在十几里外的后窑村。
赶到下午两口子从娘家回来,见郁蔓蔓还没回来,就撂脸子不高兴,用爷爷家的电话打给她,结果被郁蔓蔓戳破郁旭东逃课的事情,说一时半会不回来,紧接着又接到郁旭东班主任的电话,操心巴拉的班主任大概也是头疼,电话里把郁成富一通数落抱怨。
于是这两口子坐不住了,急匆匆回了县城。
“爷爷,他们还说啥了?”
“没说啥了,就叫你回县城家里去住。”
哈,她才不去呢,这两口子眼里她是不是就是个泥人?郁蔓蔓此刻就像个淘气的孩子,揣着小小的恶劣,就想看他们折腾罢了。
老爷子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五六块焖得软烂的牛肉,剔着牙说:“收起来吧,明天吃。老了,晚上肉不敢多吃,不消化。”
郁蔓蔓收拾起来,看着橱子里这几天她买回来的一堆糕点吃食,不放心地问:“爷爷,这几天二叔二婶没来呢吧?”
“没,他们知道你在家呢,连你堂弟堂妹都没来。”老爷子表情颇有些得意,“看不出,我们蔓蔓现在这么厉害了,你要是不在家,这些好东西哪有我吃的,你二婶每次一来,啥吃的喝的都给扫荡了,墙头的土她都想抓两把带走。把我的鸡蛋拿去给她娘家爸妈吃,还到处跟人说我不吃。她娘家爸妈是人,老公公不是人,没长嘴,不会吃。”
“您就不会骂她?再不,你拿棍子打,谁不孝顺打谁,他们要敢怎么你,爷爷你就去法院告他们不赡养老人,让法院判决他按月给您赡养费。”
第二十一章 情窦
郁蔓蔓心说, 不止二婶啊, 她二叔,还有她堂弟堂妹,活脱脱两个小鬼子,她每个月寄给老爷子几百块钱, 堂弟堂妹也没少来要零花钱,三块两块、十块八块地从老爷子手里扣, 只是老爷子总疼着自家孙子孙女, 不忍心说罢了。
人家儿女离得近是用来孝顺的, 还能照顾照顾老人, 合着她二叔二婶住这么近,不来骚扰老爷子倒高兴了。她养父母呢, 也巴不得离得远远的,一年到头不来看几次。爷爷奶奶一辈子好人,怎么养了这两个叉烧。
开始她还担心, 要是她真死了, 恐怕爷爷就没人照顾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再怎么撺掇,爷爷恐怕也不忍心去法院告自己的儿孙。现在却又放心了, 有陶越呢, 只要他在, 他也不缺钱, 他肯定会把爷爷照管好好的。
郁蔓蔓正想着陶越, 十几分钟的样子,陶越推门回来。
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子,回来后便熟门熟路地把爷爷和郁蔓蔓屋里的旧插排都给换了,说老旧的小插排怕漏电。
“我顺便买了个门灯,明天给你装上,省得你晚上出来害怕。”
“嗯行。”郁蔓蔓坐在椅子上看他忙碌,笑嘻嘻夸他:“华子哥你想的周到。”
爷爷住的堂屋装了门灯的,农村的院子一般都这样,郁蔓蔓住在西屋,没有装门灯,晚上她出来倒洗脚水,上个厕所之类的,还真的不太方便。
“哎,你跟爷爷不是说,你家房子拆了就搬到这边来住吗,什么时候搬过来?”
“怎么,你想我搬过来?”陶越抬头看着她笑。
“当然想啊。”郁蔓蔓说,“你要搬来了,家里啥事都有你管,我就舒服了。”
“房子拆了我就搬过来。”陶越顿了顿,问她:“蔓蔓,你这次回来,打算呆多长时间,还是打算留在这边找工作了?”
“不想工作,我懒,我不想干活。”郁蔓蔓笑嘻嘻。
陶越点点头,似乎她说懒不想工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却鼓动她:“那你不如趁着现在,去把驾照考了吧,正好我也能教你,往后抽空我陪你练车,考过了我就给你买辆喜欢的车。”
“哇偶,土豪暴发户,出手就送车啊。”
郁蔓蔓咋舌,冲他皱皱鼻子做了个鬼脸。陶越却理所当然地回答:“给你买个车也用不了多少钱,我有钱不给你和陶蓝花,给谁花呀。刚给陶蓝买了房子,送你一辆车还不应该?”
“……”
他说的那样理所当然,郁蔓蔓竟无言反驳了。
说什么?她想说,我又不是你亲妹妹,或者说,你有钱将来要养老婆孩子的……她心里转悠了几个念头,却觉得,说什么都破坏气氛。
这样一个男人,可真要命。
郁蔓蔓此刻忆起自己羞羞涩涩的青春初恋。
或者说暗恋……她或许早熟,十五六岁的时候,情窦初开,每次看见他都高兴得不行,就喜欢跟在他身边,过马路被他当小孩子似的拉着小手,小心脏都会扑通扑通地加速。
可那时候,他二十四五岁,正在最意气风发的年龄,也或许,在他眼里他就是个小妹妹,小屁孩,熊孩子,恐怕根本不会把她当女人……就像现在,他对她,就像亲哥哥。
不,比樊辉那个亲哥哥好了何止一百倍,一千倍。
郁蔓蔓两手拍拍自己的脸,在心里说,将来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能嫁给他当她的“华子嫂”,那她肯定要成为世界上最幸福、最幸运的女人。
陶越把两个取暖器接好,插上电,看着一切正常了,便嘱咐郁蔓蔓关好门休息,说回他自己家睡觉去。爷爷喊他住:“华子啊,炉子上烧的热水,你提一壶回去用,省的你自己再烧了,烧水器也费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