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锦这边看去,正好能看到她的侧颜。她着一袭天青色软罗烟, 梳着凌虚鬓,耳边垂下两丝来, 娇软妩媚。她微垂着头, 露出一段白皙地脖颈, 肤如凝脂, 虽看不到正脸, 侧颜已是琼资玉貌。
想来也是, 能让这么多人捧场的,肯定是个绝代美人。
琴音如珠落玉盘,铮铮悦耳,美人更是让人看得赏心悦目,厅中人皆是如痴如醉。
李尤时不时看向时锦,就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美人,和身边的些个男子无甚两样。
时锦正看得有趣,突然手臂被人戳了戳,她转过头,就见李尤不知什么时候将凳子搬了过来,与她贴得极近。
“干嘛?”
“我怎么感觉你是来看美人的。”面具下,李尤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美人谁不爱看?”时锦理所当然地讲道。
“......”
一首琴音毕,周围响起了贯耳的喝彩声。
接着又有几个短衫小个龟公,端着红漆托盘出来,一桌一桌地游过,厅中霎时响起了银子落在木盘上的闷实的声音。
李尤当然也慷慨解囊。
他摸出一锭约四五两的银子,扔在了托盘中,这点银子太过平常,那龟公甚至看都没多看两人,端着一托盘的银子就过去了。
李尤兀自擦了擦冷汗,他悄悄看了一眼时锦。还好带了这个面具,不然那龟公铁定要给他行礼了。
时锦正东张西望的,眼见着那些个龟公手里的托盘,没多一会儿,银子就高高堆了一盘,其中不乏大张银票。
李尤突然拉了她一把,时锦转头看向他,他已经站起了身,朝余玞所在位置努了下嘴。时锦自然看不到他的嘴型,见他面朝余玞那边也就明白了。
时锦也跟着站了起来,再看向那边,已经不见了余玞的人影。
李尤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想拉着她走,时锦却站着没动。
李尤转头看向她,目光中带着询问。
“不如我们玩一会儿,直接回去。”时锦顿了顿,说道。
“怎么了?”李尤还是不解。
时锦没有多说,别开头,重新坐了下来。她觉得余玞和自己虽说要议亲,可是毕竟还没议,再者她知道李尤说的是真话。
李尤看着她,眸子渐渐亮起来。
........
“茗烟姑娘。”
三楼一处房间外,响起三声轻轻的敲门声。
接着一声开门声响,一个穿着藕色纱裙的女子出现在门内,她冰肌玉骨,芙蓉玉面。头上满头金碧钗环已经解下,散落着几缕青丝。身上纱裙薄如蝉翼,里面一袭白底绣玉芙蓉的里衣隐约可见。
余玞连忙垂下头。
“公子来了。快请进。”女子丹唇轻启,声音酥软。
余玞这才抬步进去。在他惯坐的地方坐下,前面是一方小几,上面放了一套精巧的白玉茶具。
茗烟走至对桌坐下,身手替余玞倒茶,她素手纤细,白皙如玉。
“公子下月便要参加秋闱了。”茗烟笑问道。
余玞僵坐着,甚至忘了要接过她替他倒的茶。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茗烟轻叹,“那下月,公子就不能来了呢。”
余玞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道:“九月我也不能来了。”
“那就要两个月见不到公子了。”茗烟还是淡笑着。
余玞抬眼看了看她,突然起身。
茗烟转头看着他走到她的香床边,取过床上叠好的衣裳,又朝她走了过来,伸手一抖,将衣裳披到了她的身上。
余玞没有坐下,他缓缓地看了一眼房间,他忘了自己来过多少次,却从来不曾仔细打量过这间房。
两年的时间,这房间的布置好似没有变过。但悄悄地增加了一些物件。如东面墙上挂了满壁的名家书画,西面墙上挂上的那几架价值不菲的古琴和琵琶。
他从来不过问这些,每次来,坐两盏茶的时间就走。有时候,茗烟会为他弹几首曲子。茗烟最初欲取西面墙上古琴为他弹奏,说音色极好。余玞却不愿意,他更愿意茗烟用那架普通的琴。那时候茗烟还不是现在的茗烟,她也没有名贵的古琴。
“公子今天怎么了?”茗烟随意将那件外衣披拢,敏锐地发现余玞今天好像有些异样。
余玞重新坐了下来。
他看向茗烟,沉默了良久,才道:“茗烟姑娘,我要定亲了。”
茗烟笑容一僵,转而又轻笑,“恭喜公子了。”
“那么你呢?”
对面的余玞头一次直直地看着她,像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她知道他想要看到的是什么。
“公子是问我姻缘吗?”茗烟戚戚然一笑,“我是个什么身份,公子还不知晓吗,公子问我这个,可不是在剜茗烟的心?”
余玞嘴唇蠕了蠕,“你知道我的心意的。”
“可是公子要定亲了不是吗?”茗烟收起了笑容。
余玞豁然抬头,想要分辨什么,看着茗烟半晌,到底没有说出来。
“公子的意思,茗烟明白的。不过是我身为下贱,只是个作妾的命罢了。”茗烟说着自嘲一笑,“茗烟命苦,这伶艺的身份,我这辈子都洗不掉了。”
见余玞低头不语,茗烟又道:“公子既是要定亲了,以后茗烟这也别来了,公子这两年对茗烟的好,茗烟一生难忘。”
说着茗烟霍地起身,疾步走至香床边,伏倒在了床上。
余玞起身走至门边,他转过身,床上茗烟瘦若的背脊微微在起伏。
......
两人坐了会儿,厅中渐渐有人叫了姑娘陪坐,举动有些不雅,李尤忙拉了她出来了。
难得出来一趟,时锦还想再玩一会儿,李尤却要走。
两人拉拉扯扯的,下了楼。一楼宴厅里,已经有些不堪入目了。李尤连忙遮住时锦的眼睛,不由后悔,不该带她一个姑娘来这。急忙带着她从一旁的小门出去了。
两人来到甲板上,甲板上挂着一排大红灯笼,大红了,反而看不清楚,甲板上并没有什么人。
“哎呀,你急着回去做什么嘛?”时锦甩开李尤的手。
李尤嘻嘻笑道:“三小姐冰清玉洁的,在这等腌臜地方做甚?三小姐要是还想玩,我带你去别处就是了。”
时锦哼了一声。
李尤见她还是不高兴的模样,只好又说软话。
两人正说着,突然一旁有人出声,“三小姐?”
这一声将两人都吓了一跳,四处张望了一番,却又没看到人。
一个人从暗处走了出来,正是余玞。
他看了看带着面具的两人,其中一个个头小小的,带着半张面具,露出一个下巴。下巴也秀秀气气的,身材又娇小,看着虽然像是姑娘,但没人能想到会有姑娘来这种地方,也就没人将她往姑娘的身份想。
“三小姐怎么会来这里?”余玞轻声问道。
时锦悄悄伸过手去,狠狠掐了掐李尤腰上的软肉,都怪他叫她名讳,不然两人戴着面具,亲娘也认不出来啊,这下可好了。
李尤痛得龇牙咧嘴的,也不敢作声,心想她一个闺中小姐,哪来这么大力气。
“我...我...”时锦一下卡住了,她最不擅长说谎,她抬头望向夜空,天上挂着一轮皎月,呵呵一笑,“今晚月色真好啊。”
余玞闻言就知道她不想说实话,也没有追问,但也不说话了,气氛一时沉默下来。
他又看了看她身边的人。身量很高,明显是个男人。但戴着面具,灯光又有些昏暗,连衣裳颜色都看不清,认不出这人是谁。
李尤拉了拉时锦,朝她打了个眼色,奈何时锦根本就没看到。
“三小姐要回去了吗?”过了会儿,余玞才又问道。
月光洒在他肩头,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银辉,整个人朦朦胧胧的,又清清朗朗的,像是乘月而来。
对比时锦有些窘迫的样子,立得笔直的余玞看着反而坦坦荡荡的。
时锦愣愣地就点了点头。
“那在下送三小姐回去。”余玞淡淡地讲道,口气好像在说今晚月色真好,比时锦说得还自然。
李尤见时锦愣愣的模样,连忙伸手捅了捅她。
时锦如梦初醒,连忙摇头,“不必了不必了。那么,余二公子,后会有期。”
李尤连忙拉了她,两人走至船舷边,李尤搂住她的腰,纵身朝下一跃。
余玞立在原地,看着两人消失不见。他没有去想另一个人是谁。又静静地立了一会儿,才从小门进了大厅,无视身边的放浪形骸,出了大门,去了。
“怎么不说话?”李尤一路沉默不言,时锦轻轻戳了戳他。
李尤转过头,“说什么啊,没什么好说的。”
天上那轮皎月越发明了,整个临川城都铺上了淡淡的月色。街道上早已没有行人,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拉得长长的。
时锦兴致也不高,也沉默下来。
远远的,有梆梆的更声传来,梆梆梆,三更了。
两人走到了时府一侧的墙外。还是出来的那面墙。
“三小姐,我托着你,你先上去。”李尤转头对时锦说道。
他脸上那面猪头面具有些模糊,依然憨态可掬。
时锦点点头,李尤在地上蹲了下来,示意时锦踩上他的肩头。
时锦犹豫片刻,才抬脚踩在他的霜色衣裳上。
李尤慢慢站起身来,手握着时锦的脚,慢慢地稳稳地站起身来。
时锦够着墙头,好不容易才爬了上去。她趴在墙头上,看着底下的李尤随意地一个借力,一脚踩在墙壁上,一跃就上了墙头。
李尤跳了下去,稳稳地落在院内,抬头对她道:“跳下来,我接住你。”
时锦看着他伸出双手,闭上眼睛,就朝下一跃。
李尤稳稳地接住了她,时锦落在他的怀里。
时府内静谧无声,两人过了几道院子,悄悄地回了梨兰院。
时锦房中的灯已经灭了,时锦推了推门,开了。
“那我回去了。”李尤在背后轻声说了句。
时锦回过头,李尤背着光,还戴着那面猪头面具。
“啊?好...”
李尤转身就走了,很快消失在暗夜中。
“小姐?”
青禾的叫声惊醒了时锦,她回过头,青禾手持一柄烛灯,出现在门口。
“啊?你还没睡啊?”
青禾点点头,迎着时锦进去了。
太晚了,时锦也没有沐浴,换了衣裳就躺在了床上。
青禾睡在竹榻上,呼吸声浅浅。时锦辗转着,总也睡不着。李尤的眸子总在脑海中浮现,一会儿闪亮,一会儿暗淡。
次日。
“公子,你衣裳上怎么有两个脚印?”
菱枝替李尤更着衣裳,一旁雪芽正收拾着,她拿起李尤昨日穿过的衣裳,准备拿去浣洗,抖开便赫然看到肩头有两个脚印,在霜色衣裳上格外醒目。
李尤正闭着眼睛,闻言霍地睁开,几步走至雪芽身边,将她手中的衣裳接了过来。
他看了看那双脚印,极小巧,只印上了一半。
“这衣裳别洗,给我叠好了,放着就行。”
雪芽不解,但也只好应下。
.......
“小姐,你眼睛怎么这么肿?”
时锦坐在床沿上,打着哈欠,随口说道:“昨晚没睡好。”
绿晚又去给时锦取了冰块来,用手巾包好了,又叫时锦躺下,给她敷在了眼睛上。
这样一来,时锦去老夫人处请安的时候,就有些晚了。
她进去的时候,人都已经到了。
老夫人脸色不是很好,她请安的时候,勉强嗯了一声。
“聿儿要参加秋闱了,我们要去仓北寺为他祈福。明日辰时就动身。”还没等时锦坐下,老夫人就沉声说道。
一旁的宋姨娘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神色,她连忙站起身来,“可不是得去上上香,求菩萨保佑聿儿高中吗?还是老夫人疼聿儿。”
老夫人沉声不言,她看得最是清楚,这府中,嫡子不争气,没什么指望了,好在时聿还算天资聪敏,虽说是庶子,但到底是男儿,以后若是有出息,也能撑起时家的门楣来。
“三妹妹像是没睡好?”一旁的时鸢突然出声。
时锦抬起头,见就时鸢笑吟吟地看着她。
时锦点点头。
“我那有些安神香,回头然丫鬟给三妹妹送些过去,是江州产的御香,安神最好了。”
时鸢主动示好,时锦也没道理拒绝,就道了谢接下了。毕竟现在是姐妹,关系好点总没错就是了。
等出了老夫人处,时锦才朝李氏院子走去。
李氏掌管着时府的中馈,清早便有一大堆事了。时锦进去的时候,有婆子弯腰站在房中与她回事,时锦兀自在一旁坐下了,等了等,李氏才空下来。
见她眼睛还有些红肿,李氏问道:“晚上没睡好吗?”
时锦点点头,“母亲最近好一顿忙。”
“现在闲一些了。我这有些香,你拿些回去,晚上点着。”
时锦忙道:“二姐姐已经送了我一些了,说是御香呢。”
李氏闻言,道:“她们倒是舍得,这御香,几十两银子也买不到一两呢。那也好,晚上点着,睡得沉一些。”
李氏又想起来,“余夫人给了准信了,余玞下月就要秋闱了,提亲的事,就推到秋闱后,免得余玞分心。”
时锦一怔。
李氏见她这模样,也不像是欣喜的样子,心头就是一跳,“锦儿,怎么了?”
两家现在算是商量好了,提亲也不过是圆个规矩,这亲事若无意外,肯定就是定下来了。
“爹呢,他知道这事吗?”时锦问道。
李氏脸色一僵,顿了顿,才道:“你爹素来不管儿女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