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萧默默捏拳,明白太子已有疑心,只怕要误会方仲离是因为侯府的关系才会如此决定,可到了这个地步,若是强行解释,反而显得心虚,只得上前一步道:“殿下,臣已经调来一队禁卫军,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赶到寺里了。若是殿下觉得危险,可以让他们护送您移驾回宫。”
太子轻抬眼皮:“看来长宁侯早知寺里进了贼人,才能安排的如此周全。”还未等顾远萧解释,又笑得一派轻松道:“既然长宁侯都安排妥当,又有禁卫军加强守卫,孤王也没什么好怕的,就等听完明日的筵讲再走吧。”
这笑只浮在脸上,并不达眼底,无端端令屋内多了几分凉意,顾远萧在心中叹气,又转头狠狠瞪了信王一眼:若不是他多事将太子带来,又怎会惹出这么多麻烦。
信王摸了摸鼻子,一脸无辜模样。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气氛颇有些尴尬,偏只有某个不懂看眼色的人大喊道:“那贼人既然能摸到我门外,可不见得是为太子而来的。”
顾远萧觉得这人再呆下去,迟早被太子治个犯上之罪,于是轻咳一声,示意顾双华赶紧将他给劝走。
说来也怪,方仲离脾气又臭又硬,王侯高官都不放在眼里,偏偏听顾双华软声说了两句话,就敛下张扬神色,乖乖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送走了难缠的方仲离,顾远萧也毫不轻松,太子要宿在寺里,除了护卫,该有的准备一样也不能少,好不容易嘱咐下人们布置好房间,那队禁卫军已经等在角门外,只等长宁侯差遣调派。
另一边,顾双华将方仲离劝回了房,心中惦记着堂兄和熏儿,便匆匆赶去寻他们。谁知刚走了几步便觉得不对,微微皱起眉头,刻意走到游人多的地方,突然转身喝道:“你为何要跟着我?”
后面那人被她一吼,黝黑的脸颊渗出些红意,忙上前抱拳行礼,小声道:“是侯爷让小的跟着小姐,说要保护三小姐的安全。”
顾双华仔细一看,认出他是常年跟在顾远萧身边的亲卫,心头涌上阵阵暖意:哥哥重责在身,却还记得找人保护她的安全。
她想着想着,唇角便挂起抹笑意,这时,那人突然偏过头去,弓腰轻唤了声:“王爷。”
信王潇洒地迈步走来,冲那亲卫挥了挥手道:“你先回去,我有话要同三小姐说。”
见那亲卫露出为难神色,他板起脸,将折扇往他肩上一敲,冷声道:“怎么,莫非你怀疑本王会害她不成?”
顾双华怕那亲卫难办,连忙对他道:“你回去保护大哥吧,他那里更需要有人在。我就同王爷在这边走走,不会出事的。”
那亲卫对她露出感激表情,然后便行礼离开。
信王对她方才话语里流露出的信任十分满意,领着她走到一处僻静的廊亭边,头靠过去问:“双华妹妹可有想我?”
顾双华明知他向来这般,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眼神直往脚尖上绕着,轻声道:“王爷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信王笑得一脸神秘,见左右无人,从怀中掏出一个木雕小像递过去道:“送你的。”
顾双华有些诧异,将那木像接过来细看,发现竟有八分像自己,顿时受宠若惊地抬眸问:“这是…为我刻的吗?”
信王黑眸闪动着柔光,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那是自然,还是本王一刀一刀,亲手刻出来的。”
顾双华被他看得脸热心跳,一想着他竟亲手刻出她的五官神态,胸口乱糟糟的,连木像都变得有些烫手。可转念一想,又微微皱眉,轻声道:“王爷若是初次雕刻小像,怎能做到如此精细神似。想必这样的东西,已经送过许多位姑娘了吧。”
信王被她说的有点脸臊,一瞪眼道:“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识情趣,问这么多干嘛。”
顾双华被他弄的啼笑皆非,方才那点羞怯也淡了不少,可还是握着木像冲他一福道:“多谢王爷相赠。”
可信王想要的可不是这种道谢,好像他随手赏了她一样无关紧要的珠宝一般,但这牛是他自己吹出的,还被人一眼给看穿,正生着闷气,突然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认识王爷这么些年,还不知你竟有这般的手艺。”
他一转头,正看见顾远萧黑着脸走过来,神色略有些疲惫,摆袖时都像罩着乌云。
他方才将整个寺里的守卫安排好,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却听到那亲卫回来禀报,说三小姐和信王爷在一起,让他不必担心。
妹妹和信王一起,不担心可就怪了。
于是只能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正好撞见这幕深情款款赠木像的情景。
沉着脸走过去,将妹妹手里的木像抽出来,放在面前仔细端详,然后长长“哦”了一声道:“这是南巷木雕师张孟林的手艺吧,据说他被信王府请做了门客,原来就是帮王爷做这些哄骗姑娘家的玩意儿啊。”
信王恼羞成怒,指着他道:“云霆莫要胡言,我就只让他做了这一个,可未曾想去哄骗别人。”
这话不就是认了有人代刻,专为了哄骗她,顾双华没忍住噗嗤笑出来,然后觉得有些失礼,忙用帕子捂着嘴,双眸却止不住往上翘。
信王转头看见她在笑,便也忘了吹牛被拆穿的局促,将那木像又从顾远萧手里抢过来,双手捧着递回去道:“双华妹妹难道不觉得这木雕无论五官神态,如你一般仙姿绝色,若不是本王用了心思,让张大师对着妹妹的画像雕刻,又怎能做的如此惟妙惟肖。”
顾远萧皱眉打断他:“你怎么会有她的画像?”
信王根本不理他,深情款款地对着顾双华道:“这木像不是我刻的,画像却是我亲手所画,日日挂在王府的书房之内。”
顾远萧听得臂上青筋暴起,差点想现在上门去给他撕了。
顾双华总算止住了笑,一双眼亮晶晶的,瞅着面前的木像,也不知该接不该接。信王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将那木像用方巾包着,柔柔往她手心一放道:“三小姐若觉得不合适,便当作本王暂时存放在你这里,迟早有一日,本王会向你讨回来。”
他将最后两句话说的十分暧昧,然后冲她抛去个放浪的眼神,将折扇一展翩然而去。
顾双华怯怯看着明显震怒的哥哥,手还直直僵在那里,缩也不是,伸也不是,然后清了清喉咙问道:“我可以……拿回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抱歉,作者被人拉出来玩,这两天都只能晚上更新了。(来自独自躲在酒店码字的苦逼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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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顾双华就那么怯怯站着, 尖下巴压着衽领, 莹白屈起的手掌悬在空中, 漏出青色布巾一角,微风吹动她腮边细碎的鬓发, 衬得眼角红红,小心地问道:“我可以……拿回去吗?”
顾远萧最不愿见她露出这副小心翼翼的表情,哪怕那东西让他再膈应,也只得偏过头,闷声道:“你想收着,便收着吧。”
顾双华眨了眨眼,只当哥哥应允了,轻轻“哦”了一声, 然后就把那布巾包着的小像给收好,准备待会儿放回箱笼去。
她喜欢这木像做的精巧有趣,是她以往在闺中从未见过的, 至于其中包含的心意, 便借由信王向来玩世不恭的态度藏起, 真真假假地糊弄过去。
回过神来, 却发现哥哥正凝起眸光看她,深沉幽暗的,包含着许多她读不懂的东西, 忙低下头,不自在地理了理鬓发,然后听见哥哥重重吐出口气道:“你要去哪里, 我送你过去。”
她连忙道:“我想去看看熏儿和堂兄。”
顾远萧点点头,边陪着她往前走边道:“今日寺里可能不太太平,我公事在身不能时时陪着你,待会儿让王平再过来,护卫你们的安全。”
顾双华余光瞥见哥哥的宽肩,便觉得十分安心,偏头问道:“那些人是冲着太子而来的吗?”
顾远萧垂眸道:“现在还不清楚那些人的来意,但太子的安危关乎着国运,更关乎侯府存亡,我需得时时在旁,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顾双华想了想,突然收住步子,仰着脸认真道:“那就让王平呆在哥哥身边吧,我怕……你会有危险。”
顾远萧见她杏眸里闪动着忧虑,倾身过去,淡淡笑道:“你很担心我吗?”
顾双华点头道:“既然太子会有危险,你要守在他身边,岂不是也将自己置于危险中。”她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着急地道:“况且现在也不知对方究竟有多少人,哥哥还是多带些护卫比较好,不然……”
顾远萧听她尾音都发着颤,可见真是为他担心,不待她说完这一长串担忧,突然伸手,用两只手指柔柔按住她的唇瓣,眼看妹妹倏地屏息瞪圆了眼,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
他唇角笑纹愈深,倾身靠过去,带着几分气音道:“那你送我一样东西做护身符可好?”
顾双华眉头一蹙,还在想自己有什么能做哥哥的护身符,那只大掌就挪上她右边耳垂,手指一动,摩挲着取下她的珍珠耳环,再低头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她怔怔摸着耳垂,瞥见那一抹小小的莹白,衬着哥哥腰间的黑色绸布,显得格外耀目,想着上面只怕还带着自己耳上的余温,不知为何就有些脸热。然后哥哥又揉了揉她的发顶,笑道:“放心吧,有了它守护,我必定会平安无事。”
顾双华拍了拍温热的脸颊,为这句话感到莫名开心,就在这时,王平从不远处匆匆跑来,一见顾远萧就附耳过去道:“侯爷,出事了。”
顾远萧心头一沉,王平这般慌张,必定是太子那边出了事,连忙跟着他往回赶,想了想又转身对妹妹嘱咐道:“和他们一起呆在房里,不要随便出来。”
顾双华连忙点头,示意他莫要为自己担心,眼看着哥哥的背影跑远,才按住乱跳的胸口大大吐出口气,默念祈求菩萨庇佑,哥哥一定要平安无事。
她不敢再在别处乱走,快步赶到自己的房门外,这时堂兄应该陪熏儿一起等着她,还有侯府跟来的两个丫鬟,这么多人呆在一处,有什么事也好应对。
可刚推开房门,她手指便一僵,开始后悔自己的草率……
当顾远萧赶到太子的房外时,一群禁卫已经将院内外重重围住,他分开人群走进去,只见太子披着件外袍坐在石凳上,不住咳嗽,原本苍白的脸颊被涨红,撑着。
信王蹲在旁边,不住给他顺气,转头大喝道:“找到没!”
两名禁卫满头大汗地从房里跑出来,其中一人邀功似的大喊一声:“找着了!”然后把胳膊往前一举,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去,顾远萧捏着拳大步上前,定睛一看,发现他手里竟提着一只呲牙咧嘴,不断蹬爪的黑猫……
他眯起眼问:“这是什么?”
太子总算顺过气来,按住胸口哑着声道:“方才孤一进房就觉得不对,果然听见这畜生的叫声,孤不能碰这些东西,碰到就会喘不过气来,所以赶紧就把他们都叫过来了。”他看了眼惊魂未定的信王和顾远萧,语气里似有歉意道:“未想到,会连你们都惊动了。”
顾远萧和那只被抓住脖颈,气得嗷嗷直叫的黑猫互相瞪着眼,只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那群禁卫军身负保护太子的重任,原本就是草木皆兵时,一听见太子呼喊,自然会以为有了刺客,谁知折腾这么一通,竟只是为了捉一只误跑进来的狸奴。
好不容易安顿好太子,将那队禁卫重新排布好,这时天已黄昏,顾远萧站在院中,看着远山峰顶不断涌起的紫色云霞,心头却始终萦绕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感。
他还记得两年前,在兰靖边城,也是一个状似平静的黄昏,民舍里升起炊烟,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农妇们边在围裙上擦着手,边从窗口伸出头,叫着玩耍的孩子回家吃饭。
可他却总怀着不详的预感,觉得有些事即将发生。果然那一日,芜国从小镜河下凿出一条暗道,突袭西北城门,那一战他损失了近千兵士,自己也受了重伤,才终于守住城关,保得泾河以北不受芜国铁蹄践踏。
而今日,明知此处已经被守的固若金汤,这种预感又再袭来,到底有什么事是他所疏忽的呢?
这时,顾远萧突然看见,远远跑过来一个人影,心头猛地一跳,忙挥手让禁卫放他进来,方仲离扶着围栏站定,喘着粗气道:“我的书童丢了!”
顾远萧思索一会儿,问:“你是说那个莲心?”
方仲离忙不迭地点头:“从我回去后就没见着他,也不知跑哪去了?我刚在寺里找了一遍,可谁也没见着他,你说,他会不会是被贼人给捉走了。”
顾远萧心头不安愈发强烈,忙问道:“你这书童是何时找的?哪里来的?”
方仲离眨了眨眼,道:“就是我在云游到长偃镇时,他突然找上我,说仰慕我的才学,宁愿做书童伺候我,我见他做事手脚麻利,为人又机敏灵巧,也就收下他了。”
顾远萧眼皮一跳,靠过去低声问道:“长偃镇是否就在当年因白袍将军通敌而被屠城的渭城旁?”
方仲离这才回过神来,捶拳喊道:“糟了!我那徒儿!”
当顾远萧赶到顾双华的房间时,只看见被五花大绑的顾家兄妹和两个丫鬟,顾熏儿一被拿走堵住嘴的软布,就抱着堂兄哭喊道:“大堂兄,你快去救堂姐,她为了救我们被那贼人带走了。”
顾远萧听小姑娘说的语无伦次,按住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指,扭头对顾云章喝道:“你来说!”
顾云章也吓得面无人色,颤颤巍巍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原来他刚到熏儿房里,突然闯进三个蒙面男人,轻易就将他一个书生和几个妇孺制伏。
可他们的目标明显并不是他们,果然等了一会儿,顾双华推门进来,一见这场景先是吓得惊呼,然后就被其中一人喝止,用刀架在熏儿的脖子上威胁:若不想他们出事,就自缚双手,不许求救,乖乖跟他们走。
顾远萧一听完就飞快冲出门外,果然同他想的一样,那几人原本是冲着顾双华所来,莲心在方仲离身边呆了这么久,就是想找出白袍将军的后人,亲手报当年家破之仇。
谁知其中一人行踪会被顾云章发现,更巧合的是,太子会突然来寺里,而他为了保护太子调来了禁卫军,只怕把这几人吓得不轻,于是只得改变策略,将顾双华带出寺里,再想法子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