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铁柱今日也习惯了这样的吃法,今天是黄牛肉炖着萝卜、豆皮儿、白菜,奇怪的是乱七八糟一大锅混在一起,倒挺好吃的。
他得意的看了四喜一眼,说到底还是她的手艺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于氏也在一旁剪着窗花,说到底还是母亲的手艺好,三丫只能剪一些简单的。
三母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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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儿,要我说你爹都回来了,以后还是不要抛头露面去镇上卖东西了吧,你都快定亲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的。”于氏下意识的看了严铁柱一眼,不知道他会不会介意。
这个人没有任何家底,不过这样也好,四喜就不用跟他嫁到远处去,男人脑子又灵光身板子又好,没有一处不合于氏的心,她心想若是他愿意,把四喜配给他得了,咱也别提什么入赘不入赘的事了,若是他愿意,以后孩子里面挑一个出来随姓李就成。
说到底还是娘的私心,娘都希望女儿过得好,即便如孙氏那样自私蛮狠,说到底也是为了栓子跟毛蛋的将来打算。
想到这里朝东厢望了望,叹了口气。
四喜顺着娘的眼神朝东厢看了过去,那边闹腾声音很大,孙氏今天没准要吃亏,这会子毛蛋还没放学,若是放学回来了见到家里一团糟,还不得…….
“娘,你也别管她,没看她刚才骂的那么恶毒,有一出没一出的瞎说,要我爹晚些回来,迟早得把我们这边拆了你信不信!”
于氏叹了一口气:“你奶也是嫌我的出身,还有没给李家填个男丁,说到底还是我不好……”
严铁柱撇了于氏一眼,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果然还是说?
哪怕是他这点眼神四喜也看出名堂来了,一脸埋怨:“你有话就说,别藏着掖着,我瞧着难受。”
两人只管眉来眼去,自己没有察觉,倒是让于氏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若是这男人心里没四喜,没理由这回使上这么大的劲来帮咱家,孩子倒是个好孩子,话不多,人也实诚,只怕他没心娶四喜啊。
这会儿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严铁柱不像憋不住话的人,但此时看着于氏内心这么纠结,觉得有的话该说,不然老让人心里别根刺。
他若不说,这个可怜的女人一辈子都觉得是她的错,其实她是个贤惠的女人,若说有什么错,便是不知道事情的真想,被人白泼了半辈子的脏水。
“婶子,有些话我也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仔细想想,又跟家里的情况结合起来想一想,觉得不是空穴来风,我且说给你们听,具体信不信,随你们。”
“四喜,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何屠夫欲言又止的那句话——若是亲生的才好。”严铁柱抬眸看了四喜一眼。
四喜打了个激灵,眨了眨眼睛,又点了点头,那句话她记得,当时就觉得很不对劲,但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严铁柱接着说:“旁人偏疼个孩子,你们也是见过的,有过像你奶奶这样子的吗?”
四喜和于氏都想了想,确实,村里面偏心的老人老多了去,但是像这般像是要把孩子们往死里逼的倒真是少见。
于氏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嘴上却说道:“这也可以理解,老人多少是疼孙子一些,自然就偏疼二叔那边一些,难道不对?”
严铁柱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可我今天听到的却不是这样,似乎——你爹不是奶奶亲生的呢。”
这话是看着四喜说出来的。
四喜的嘴巴搓成一团圆,瞬间脑子就炸开了,什么什么,奶奶不是爹的亲娘,那么?
叔还是叔吗
她连声问道:“难道我爹是被爷爷奶奶收养长大的?不对啊,我记得爷爷在生的时候还是挺疼我爹的,不像奶奶这样,咱奶奶多像个晚娘,对不对?”
她说完这句话,自己都觉得哪里不对劲,口中叨叨着:“晚娘,晚娘,你说我爹不是奶奶亲生的,但是爷爷亲生的,是这个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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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铁柱有些诧异的看了看四喜,嘴角划出一道不易察觉的笑,这姑娘的脑子可真好,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多了。
“四喜你想,若你爹真的是奶奶亲生的,刚才报信的来说你爹身受重伤,为何她脸上会露出欣喜的笑来,好像巴不得你爹出什么事一样。”他又看了于氏一眼:“若奶奶只是对婶子生了几个女娃有意见,难不成还能迁怒到自己儿子身上,以至于盼他死不成?”
严铁柱说完这话,于氏脸上已经是一脸灰青。
四喜抿了抿嘴,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严铁柱瞅了她一眼,继续往下说:“今天我听村里的婶子们讲,说你爹的亲娘,是被秦氏被逼死的,她当时大着个肚子天天来家里闹,要你爷爷赔她一条人命,当时你亲奶奶生了孩子还没多久,心情和身体都没恢复的过来,经人这样一闹哪里受得住,有一天晚上自己跑去河里淹死了。”
屋子里面一片静,众人听倒这话半天半天反应不过来,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四喜把手上的锅子往桌上一放,以免打翻泼在地上,纵使这样还有些汤汁溅在手上,她这会儿一脑子的事,半晌没回过神来,直到把一条条、一串串的事情串联起来以后才明白,原来这么多年奶奶的针对,不仅仅因为她们姊妹三个是姑娘,更重要的是这三个姑娘不是自己亲生的姑娘啊!
于氏手里的剪子落了地,差点把脚给戳了,严铁柱嘴角抿了抿,没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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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料到一家人会有什么反应,别说这几个女眷,就是他这样见多识广的男人,听倒这么震撼的事情都止不住会觉得心寒,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才会光明正大的逼死别人的原配,又恬不知耻的以人母自居。已经过世的老爷子到底是以什么心态娶的这个女人,他当真不了解。
他看了四喜一眼,若是旁人这样逼她只怕他会要人死,还哪有心思跟人过这么多年。不过听说老爷子身前跟秦氏关系也不好,是被这个女人气死的,那时候老大心里膈应的很,但这个是自己的亲娘,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的,他还是选择做一个孝子。
“我爹是冬月生的,你说我亲奶,生完我爹没多久就跳河了,天那么冷,她选择这样死,心里得多磨不过才会这样死啊。”说到这处,只觉得身上冷飕飕的发麻,人到底是绝望到什么地步,才会往凉飕飕的冰窟窿里面跳下去寻思。
她就是想死,也不该找个这么难受的死法。
严铁柱抬眸,冷静的看着她:“或许她不想让别人救她,想死的干净一些吧。”
四喜痛苦的想吐,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厚颜无耻的跑去别人家,逼死一个刚生产完的女人,又是如何厚颜无耻的带了几十年的面具,当人家孩子的娘。
严铁柱见四喜面色不对,刚想去扶她,东厢那边“咚”的一声响,有人到底的声音,孙氏打了个包袱往外冲,嘴里叫道:“今天我就回娘家住去,你跟栓子不走是你们的事,我跟毛蛋走!”
似乎是有什么重物倒地。
接着李有才也慌慌张张的冲了出去,撵那女人去了。
严铁柱瞅着于氏看不到的角度,走过去看了四喜一眼,小脸煞白煞白,想必于氏心里也不好受,秦氏用她的出生跟三个孩子做戏,这辈子都在欺负她,最后让她知道所有都不是她的错,无非是秦氏为自己不合理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实在是太无耻!
于氏也吃不下东西,扭着脑袋默默的流泪,眼泪柱子串了线一般,啪嗒啪嗒往下掉,如果真是这样,以后要怎么住在一个屋檐下哦。
四喜猛的站起身:“不行,我要去问三太爷。”
“大家别去问了,我告诉你们,是真的。”门口出现一个声音,这声音很熟悉,现实告诉他们,这个人不会扯谎,更不会往秦氏身上泼脏水。
第39章
说话的人是栓子。
一群女人齐飕飕的把目光投向他。
栓子的个子不高, 像秦氏那一脉人, 个子都是不高的,二叔、栓子、雪娟、毛蛋, 各个都是手脚具短的类型, 这种人一般个子不高。
仔细想想李有胜这边这支人, 都是四肢纤细,个子高的, 应该都随了各自的娘。
因为常年在地里的劳作,栓子的脸上都是黑黑粗粗的模样, 年纪看着比严铁柱还要大,事实上他跟大丫同龄, 比严铁柱要小上五岁。
栓子平时并不多话,但是私底下对四喜三姐妹都很好,如果不是他每天去山上砍竹子, 四喜也没得竹子可以做蔑货,除此之外,家里的柴火都是栓子在山上砍了来,又偷偷送过来的。
旁的不说, 就说这心意也很难得,他若是光明正大的送东西来,秦氏和孙氏没得又要胡闹一场。
“栓子哥,你来了。”四喜擦了擦眼角的泪, 不管孙氏如何, 她知道栓子哥心里是向着她们几姐妹的。
栓子放下手里的东西, 走了进来,环视了一眼四周,说道:“首先我要说声对不起,这句话是代奶奶说的,不管她怎么样,咱们还是骨肉至亲的兄妹,对吗?”
“对。”四喜笃定的点了点头,这些日子若是没有栓子照顾,自己的日子会更难过,她招呼着栓子在炉子边坐下,栓子也依言坐了下来。
一家人相当于围着炉子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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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子接着四喜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低声说起自己知道的这件事:“其实也是前一阵,我娘去找奶奶,要奶奶同意把大丫聘给王家,那个时候奶奶犹豫了一下,娘才说起此事。我当时听完也觉得很震惊,但是回想起奶奶这么多年的行为,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若大伯是奶奶的亲儿,奶奶怎会让他替我从军呢?”
说到这里,栓子的眼眶有些泛红:“四喜,你别怪我,我的性子你也知道,像我爹,从小到大我都很怕我娘,那天她叫我不要去,让大伯代替我去从军,我犹豫了很久还是答应了,好在大伯没有事,不然我这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四喜没说话,但仔细想想,栓子的沉默寡言就是从爹走了以后更甚,或许再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对不起大伯,让年纪一大把的大伯代替自己从军,又没办法照顾好几个妹妹。
“哥,这件事情也不能怪你,我爹好歹武艺在身,比寻常人要好些,若是你去了,是死是活真还说不好。”
栓子深吸了一口气:“特别是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以后,没有一天能够睡得着,当我知道真相,知道自己的奶奶是这样一个人,我的心里始终是接受不了的,缓了好久都没缓过来。今天能说出来,我算是一吐心中的不快了,至于你们要怎样,随你们,我爹娘要去城里我是不愿意去的,以后我给奶奶养老,这些事情你们都不用操心了。”
听完栓子的诉说,四喜的心里凭空生出些恨意出来,这些恨意都是对秦氏的,却是与栓子无关,他今天能过来说清楚真相,想必也下了很大的决心。
晚上的天已经很凉了,大家围在炉子边坐了许久,到了凉风肆意往屋里刮的时候才留意到各人腹中空空。
上午吃了酒宴上的菜,油水重,到下午就没觉得饿,这会儿才留意到已经快到二更了还没吃饭。
孙氏也没出来找栓子。
“栓子哥,在这里吃饭吧。”四喜这样说,把早就准备好的锅子搁在土灶上,炖开要一会儿。
她自己扭头去隔壁热饭去了。
栓子的心结解开,比平时话要多一些,早上那会儿因为雪娟的事情心里一直堵着,这会儿说开了,倒舒服了,反正爹和娘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左右他也担心,干脆在西厢这边聊着天,等着爹娘看什么时候能回来,一边跟严铁柱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地里的事情,他十二岁开始下地,到今年已经种了四年的地,相比一般的年轻人,栓子比较沉默,忠厚,在一派憨实的外表下,还有一颗活络的脑子。
栓子种地不像寻常人,到什么季节种什么,他在地里错开了季节种菜,利用温度的反差,往往能种出与这个季节不太一样的菜品来,只是他一个人默默的种地,孙氏对买房子以外的事情一概不关系,倒是没人发现这孩子的才华。
在严铁柱看来,栓子这孩子倒像是隐藏在山村里面的星星,无一不是优点。
于氏在女儿的开解下,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自然刚开始的那一段故事让人觉得很恶心,但是仔细想一想,这么多年被人奚落,又不是自己的错。
想通了心里就舒服了,加上李有胜要回来,于氏想到桩桩件件的事,心情越发好。
没人注意到东厢发生了什么,刚才李有才跟孙氏有没有回来,过了一会儿,西厢这边传来肉香味,有个声音在门边响起,声音很小,但大家都能听得到:“姐,我们家那边灯火都没燃呢,估计我娘还没回来,我饿了。”
是毛蛋,毛蛋放学回来见东厢那边没有点灯,西厢这边倒是热闹,也没进东厢门就径自在西厢门口坐了会儿,东厢这边热热闹闹的吃饭,也没留神到毛蛋在外面坐了多久,知道肉香味钻鼻,毛蛋再也克制不住肚子里面的馋虫,忍不住讨口饭吃。
孙氏这个人浑身上下长满了心眼儿,布满了七窍玲珑心,随话说一长一短,嘴巴子和心眼子厉害了,手上的功夫就差了很多,她做菜也就是刚到能把菜折腾熟的那个地步,再往前一步确实是为难她了。
对比娘做的饭,四喜跟大丫做的那简直叫饕餮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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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蛋心里忐忑的很,不久前三丫站在他家门口看他吃东西,还被他轰走,当时讲的话多难听?
毛蛋忐忑的看了一眼三丫,三丫端着碗夹了菜出去吃了,李家人有个习俗,喜欢盛一大碗菜啊饭啊的,蹲在廊下吃。毛蛋有些不好意思,刚迈进去的一只脚又跨了回来,他好歹也是读书人,夫子说过不吃嗟来之食。
四喜早就盛了一碗饭塞他手里,碗里堆满了菜,萝卜啊,豆皮儿,还有牛肉,喷香喷香的味道直往他脑子里面钻,毛蛋不争气的湿了眼眶,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你看你,跟姐还用客气的?”四喜毫不客气的在他手里又塞进去一双筷子,训斥他:“你娘出去了就没见回来,不想挨饿的就赶紧吃!”
毛蛋心里又是愧,又是恼,心里还是有些怕这个姐姐的,擦了擦眼泪坐在锅子边就吃了起来,要不说还是四喜的手艺好,毛蛋好久没吃过这么香喷喷的一餐饭,准备再添一碗,看见三丫眼巴巴的瞅着锅里的菜快没了,他知道三丫头饭量大,经常是一顿顿吃不饱的,所以赶紧夹上一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