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老二家这段时间的舒服日子也到头了?
孙氏可不甘心,好不容易过上段好生活,她才不要打回原形,过那种粗粮细粮混着吃的生活。
老族长看着一堆妇人,说道:“今天说这话你们家没有男人,也做不得数,这样好不好,明儿我叫上七叔一起,来给你们再做一次主,分一次家。”
十六年前老大成亲的时候,也是老族长与七叔一起给李家分的家产,当时老大就应承下来赡养老母亲一事,并把家里的房子和田产都给了弟弟,自己去镇上另盖了房,至于后来回李家村居住,置地,又是近些年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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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族长出门之前刚好碰见了李有才,李有才忙招呼:“三爷爷,来我们家什么事啊。”
老族长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借牛!”
李有才点头哈腰:“借几天,刚好明天闲了,明儿我去帮您家使牛去。”
村里种地的规矩,家里有牛也可以做营生,牛也算得上一个劳动力,人和牛一起去,东家得管三份工钱,人一份,牛两份,共计九十文。没办法,谁叫牛不用吃饭呢,于是多领一份工钱。
每年靠着去给人使牛松地,对于李有才来说也是一大笔的收入,一天九十文,乡下有耕牛的少,一年能出去给人使几十天,也有好几两银子。
老族长问道:“你们家这牛好像是老大家的吧,以前也经常看见你使来着?”
李有才没感受到家里紧张的气氛,一恍神:“是啊,咋地啦?”
“没事。”老族长笑了笑,敲了敲手里的旱烟袋:“说好了啊,明天我叫孙媳妇准备早饭,你直接下地。”
农村人一天吃两顿,经常是早先先下个把时辰的地,等到家里早饭做了来叫,吃饱了再下地干活,到下午再吃上一顿,地里的庄稼汉中午要是饿了,另外带些干粮坐着休息一下,随便糊弄一下,并不像城里人一天像模像样的三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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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喜被大丫叫进屋,秀芬拿着米欢天喜地的去淘米择菜。
孙氏欲言又止的想过去闹上一番,被李有才叫住往屋里去了。
“死丫头,你知道三太爷会来是不是?”
“唔。”看见姐姐一副快要吓死的模样,四喜冲她挤眉弄眼一番,两个人年纪只差了一岁,说到有主意姐姐还真不如妹妹:“姐,你怕啥。”
“这么重要的事,你咋不提前跟姐说一下,刚才奶奶来抢东西我以为就完了。”
“姐,你这性子,我若跟你提前讲你还能不露馅?”四喜无辜的坐在炕边晃荡着腿,两手交叉略有所思:“今天早上我去三太爷家,听见他说今天要来咱家借牛,我就掐好了时间叫你背米会来,趁机闹上一场,怎的,不好吗?”
两姐妹心知肚明,若是贸然去跟人诉苦,请人做主,到时秦氏倒打一耙,自己说不定吃亏不落好,今天“偏巧”让老族长预见奶奶和婶儿欺负几个女娃子又不一样了,加上三丫最后这么一哭,更落实了老族长心目中欺负女娃子的印象。
“我又没害她们,她要是不来抢,便什么事都没有,你说我做错了吗?”
“没做错,还是你厉害,想出这样一招。”
“姐,我厉害吧。”
“给你厉害你还上墙?”
“嘿嘿。”
大丫不得不佩服四喜,这样的招偏她想得出来,若今天不是老族长出场,难不成自己以后都得偷鸡摸狗的过日子?
四喜出去后,大丫捂着嘴笑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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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在屋子里面上孙氏和李有才可难受了,孙氏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跟李有才说了一通,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李有才对四喜几姐妹的憎恶感没那么强,更何况一想到那个娇弱俏嫂子,他心里就痒的慌,恨不起来。
孙氏则不然,四喜面儿上只说那五两银子四千斤稻子的事情,可她心里明镜儿似的,今天这丫头发了狠,摆明就是想把地和钱一起要回去,这可不行,在孙氏的进城大计里面,最重要的就是这二十亩地。
二十亩地她本来想留着的,栓子老实肯干,以后想娶媳妇,家里若有这么多地,就有了不菲的资本,以后十里八乡的姑娘还不得由着栓子挑,所以当初打算嫁侄女赚聘礼,也没想过卖这块地。
李有才始终不同意孙氏这种做法,秀娥好歹也是他侄女啊,亲侄女。
孙氏被气的不轻:“这两个死丫头,肯定是合伙来哐我们上钩,好让三爷来给她们做主,你说这么小的姑娘咋那么多鬼心眼呢。”
李有才在一旁打着哈哈,这个女人要的生活实在是太难琢磨,他一个庄户人觉得自己就该过庄户人的生活,若不是孙氏这么能折腾,他把几十亩地租给别人种,一年到头收租子都能过活,何至于这么辛苦。
孙氏不依不饶:“咱想个法子,要不把四喜跟大丫都嫁了吧。”
这回把四喜也算进去了,李有才下意识的朝西厢看了一眼,她能肯?
第6章
翌日
李家村都是外来户,原本是一大家逃难者从南方搬过来的,在这一带住了一百七十多年,除了李姓族人,只有少许的外姓人,因此族长在李家村的地位甚至比村长还要高。三太爷这样分量的老人家,哪怕是落下个唾沫星儿,也能在李家村砸出个坑出来。
因此普通民风民俗的一些小案,各家分家不公的诉讼,若是老族长与七太爷做主,旁人不敢说出个啥。
秦氏对三太爷的敬畏之心也不是一日两日形成的。
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偏生李有胜在李家村算是个人物,早年出去闯荡过几年,回来以后又做起了小本生意,慢慢做大起来又在村上置办了田地,近年返回李家村生活,算是衣锦还归故里之人,颇有几分脸面。
李有胜这个人本分、厚道,但凡李家村的乡民有什么难事,找到李有胜,没有搭不上手办不好的,因此他家的事情老族长便看的重一些,今日涉及到李有胜的家眷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老族长又是亲眼见到了,定要管管这事。
见三太爷跟七太爷来了,秦氏换了一副模样,连孙氏也把手上的金戒子藏了起来。
各人摆足了架子,做出一副唱戏的场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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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族长昨天出去也打听了一圈,李家也不是不透风的墙,风言风语也传出去了一些,虽说李家收的那四千多斤谷子的去向旁人是不知道,但是秦氏和孙氏整日欺负老大家四个女眷以及抢东西的事情,闹的周遭都有所耳闻。
旁的不说,隔壁王大婶的话都不好听,老大明明是顶了栓子的名额去参军打仗,人刚走,老二一家就是这副样子。虽说村里惯有“吃绝户”的恶俗,但李家老大去了战场还没个子丑寅卯呢,老二一家子就这副德行,实在招人齿寒。
老族长一眼扫过去,老大家的这几个孩子,穿的都是往年的旧衣服,孩子们长得快,也并不是年年都有新衣置办,因此都是大丫穿过了给四喜,四喜穿过了给三丫,洗了补,补了再补。
再看看孙氏,一头头发梳的油光发亮,生活质量在老大走了以后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了李家,各人一嘴一个说法,七里八里说起来,到底还是李有才亏了心。
“你自己说说吧,老大走的时候那四千斤粮食,你卖了都拿去哪里了。”
李有才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孙氏,卖了粮食的钱还不是给这婆娘拿走了,如今她又盯上了老大家在镇上的那栋房子,巴巴的想卖了换钱,如今惹了这么大的祸事出来,这婆娘缩在后面扮鹌鹑,想想就来气。
倒是秦氏护着儿子,挺身而出扛下这个罪责:“三叔,这是还真不能怪我们有才。”
人老了脸皮也见长,左右年纪也这么大了,秦氏不怕:“老大走的时候确实有四千斤谷子没收,我叫有才卖了,如今我身体也不好,经常要看病喝药,没有银子咋行?”
说完这话,秦氏适时的咳嗽了几声。
“有才你呢,毛蛋读书要的了五两银子?”七太爷问道。
李有才咳嗽一声:“其实这钱吧,是给栓子准备的,您也知道栓子都十六了,要娶媳妇要聘礼,我们不够这才找大嫂借,四喜这孩子满嘴巴不跑边,胡说八卦,这事大嫂最清楚,你不信你问大嫂。”
借钱只是个借口,找什么借口都是虚的,实实在在是把钱拿走也亏了心。
四喜娘于氏只是冷笑不语,李有才白碰了个钉子,那天秦氏才家里要钱,又是吵又是闹,乡里乡亲哪有不知道的。
“你们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这话时三太爷看着四喜娘。
四喜娘身子不好,多说几句就喘,四喜上前福了福:“三太爷、七太爷,我娘身子不好不能说太多话,要不我来说吧。”
屋内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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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看了一眼老族长,老族长和七太爷看了看四喜娘那副样子,确实病的不轻,点了点头。
四喜把中间的经过简单说了一些,以往的事情若是揪出来讲又臭又长,讲到明天还是这样,孙氏只要不把钱掏出来,你也不能学他们去抢,与其这样不如说说往后。
“我爹走的时候不放心奶奶,同样也不放心我们,于是把家里的事情也做了交代,这点三太爷也知道。可奶奶总不放心我们几个孙女若是嫁了,或是不管她了,出什么岔子,这不叫族里的长辈做个见证。奶奶是长辈,该我们养我们肯定会养,只是我们几个孩子能力有限,但三太爷您放心,我们定会以最好的能力来赡养奶奶,不会让奶奶吃到一丁点苦,哪怕我李四喜喝汤,我也供着奶奶顿顿有白米饭吃!”
一个孩子能讲出这么硬气的话来,老族长跟七太爷听了也不禁点头称赞,底下也是唏嘘一片,李有才混到这么大年纪,还得靠小侄女赡养母亲,传出去就是个笑话。
此时若还说孙女做的不够,倒是自己给自己不长脸。
秦氏气的发抖,她倒是想发火来着,只是这孩子讲起话来有板有眼,叫她挑不出一点毛病出来,她此刻就是想发脾气也是没理由不占道理的。
孙氏也在一旁翻白眼,看来之前的计划被这样一搅和全盘泡汤了,婆婆也是个不中用的,轻易就给这两个老东西给糊弄了。
四喜这话说的明白,二叔家无非是傍着有个奶奶,借着给奶奶养老的名义,不停的像老大家和孩子们索取财物,若是这件事情不扯个清清楚楚,恐怕永远都是这个现状。
四喜即认下来赡养奶奶这回事,就是以退为进,叫二叔家也无话可说。
爹好面子,走的时候也未尽然交代清楚,不过是给自己一个脸罢了,没想到李有才靠着这张脸想过余生,只怕这张脸不够大,也开销不起。
四喜清楚,二叔二婶是什么德行,若是一味的扯拿走的东西或者财物,他们只会说那些东西是借的,既然是借的,总会还,至于什么时候还就得看他们的心情了。与其把精力放在这些无用的事情上,不如把以后的帐都算清楚。养奶奶是基于孙女的孝顺,可若是二叔一家利用这件事情做文章,永远都有理由霸占老大一家人的财物,那样便没完没了了,索性咬咬牙,一口价,亲兄弟明算账。
老族长点点头,问李有才:“老二,你有没有意见?”
李有才咋会没有意见,他的意见大了去了!
虽然带着笑,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脸上的笑是挤出来的。
“那您看要怎么处理,我娘身子不好,经常还要吃药。”
正房里面开始吵吵闹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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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倒是想装出柔弱的样子,可她装不出来,她可是正经庄户人家出生,干了大半辈子农活,一个身板能顶个男人,这些年虽说不用她下地,在家织布即可,这么多年练出来的好身板晾在那里,谁看了不说这老太太精神头十足。
老族长看了一眼“身子不好”的秦氏,眼光暗沉,半响才起来一道极其威严的喝斥之声:“李秦氏,你自己说说看!”
秦氏也有软肋,平时最怵别人这样叫她,差点吓得腿软跌倒。
老族长默了半响,沉闷的掏出旱烟袋,一口口的吸着,心里头憋着一肚子的话想讲,但是想到当年的诺言……算了!
秦氏看着老族长吸了几口旱烟,深邃的眼神望着她,想到那件不能说的事情,今天若是捅了出来,只怕自己的后路都给堵死了,头低了下去:“您说吧,该怎么办?”
孙氏刚“哎”一声,想拦住婆婆,被秦氏一瞪,又缩了回去。
老族长抽了半天烟,问四喜:“你叔找你们借的钱,也不急在一时还吧,你看要不然这样,那四千斤谷子,叫他们还三千斤,土地呢,你们想自己经营也可以,想租给你叔也可以。”
看了一眼秦氏,又说道:“至于你奶奶,按村里最高的标准来算,一个月你们姐妹给奶奶出三十斤大米,八十文钱,咋样?”
四喜看了娘一眼,咬牙点了点头。
孙氏差点跳起来,幸好被李有才拦住,最后嘴里嘟囔着:“那怎么成,这点东西能干啥?”
声音不大,但是该听见的人都听见了。
屋里又陷入一片死寂。
孙氏被李有才拉了拉,往后站了一些,尽管这样依旧能感受到她的滚滚怨气。
这点东西养秦氏一个人足够了,养她全家自然不够。
但她又舍不得丢弃秦氏,她还要指望这个当家人后面给她做主呢,再说三十斤米,八十文钱,抠点花销够半大家子开销了。
老族长看着孙氏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摇了摇头,这个女人果然贪,这么多米和钱,别说一个祖母了,加一个都足够开销,这也就相当于把赡养秦氏的担子全部给了孙女这边,孙女没说什么,婶婶到不愿意了,贪心程度可见一斑。
屋内一片哗然,要知道今天来李家主屋凑热闹的除了当事者,还有好事者。
好事者都在议论,孙女倒是好大度,这么小就承担这么重的担子,真是好样的,一屋子的眼神从四喜转到秦氏,又从秦氏转到孙氏,从称赞变成鄙视,从鄙视变成更鄙视。
经过双方再三博弈,最后达成默契——李有才归还一半的粮食给老大一家子,老大的田地、牲口,都得还给老大一家,老大一家在老大未回来之前,承担赡养奶奶秦氏的粮食跟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