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氏也心知东家的顾虑,只有越发把事情做好些,小意讨好东家的欢心,换得东家女主的同情,好在这家多留一日算一日。
过年这种时候,三丫也不赖床,早早就起来了,给向氏打下手,向氏不手巧,脾气也是很耐烦的性子,一点点的教,直到三丫明白了为止。
说起来三姐妹的脾性,大丫腼腆,四喜泼辣,三丫就是个好动的性子,只有在做好吃的时候才会安安静静的听人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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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那边也开始忙活起来了,她生好炭,等着吃饭后大家围着桌子烤火时用。李有胜则在天井摊开鞭炮,按规矩,鞭炮要在团年饭之前放,吃完团年饭之前是不能开大门的,乡里乡邻知道这个规矩,只有等主家开了门才进来串门子,否则谁要在别人吃团年饭的时候敲门,就是寻人家的晦气,大不吉利。
当年,拢在被窝里面不肯起来也是不吉利的,四喜窝在严恒怀里温存片刻便拉着他起身了。
严恒不懂这里的人为何是早上过年,非得拉着人从暖烘烘的被窝里面大清早的起来,不过外面鞭炮响了那么久,其实早就睡不着了,只是不愿意离开老婆热炕头。
“要说我们这里的人过年早啊,还是因为年成不好,可能大家很期盼这一顿饭,便提前提前再提前,于是提前到了早上。”四喜穿上衣服,又开始伺候男人穿衣,一件件给他往身上套着衣服,一边给他解释:“我小时候可期盼着过年,早上窝在被窝里面听见鞭炮响,心里就期盼着一桌上的好鱼好肉,家里年成哪怕再差的,这一顿也是要上八大碗。”
严恒握住四喜的手,点了点头,随着她的话头“嗯”了一声。所谓年味儿,他没有特别的感觉,小时候母亲还在的时候,那个人也会来看他们母子一眼,也会留在宫苑内陪母亲吃上一顿饭,也是在早上,皆因为母亲是见不得人的存在,这世上即使有再多嫔妃,也不能有她半分位置。
到了晚上各宫各院聚在一起吃团年饭的时候,会有管事太监把他打扮好,带出去,而母亲则会一个人留在宫苑内,一个人孤孤单单受着。
那个时候他并不期盼过年,旁人的热闹,越发对比出自己的寂寞。
“怎么了,你看起来不高兴?”一瞬间的表情也能被她捕捉到,严恒开始怀疑四喜是不是有什么超能力,亦或者有琢磨人心的天赋。
“并非因为你,我想起来小时候,过年于我来说并不是开心的回忆。”
旁的孩子期盼过年,是因为这天有压岁钱,有好吃好玩的,还要炮竹可以玩,而他从小被藏着长大,想必过年对他来说,只是不好的童年记忆的片段,四喜抱着他的腰,一脸期盼和怜悯的看着他:“以后有我,你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等下穿好衣我们出去吧,娘她们肯定都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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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快些来帮忙。”三丫笑着招呼四喜过来帮忙。
四喜往身上套着围裙,准备大展拳脚之时,被于氏拦住:“你这孩子真不懂事,你姐姐是新嫁娘怎能干活,这一个月十指不沾阳春水才能享一辈子的福,家里有这么多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了,快些走开。”
语气中虽是嗔怒,却能感受到母亲浓浓的爱意。
刘婶于向氏呵呵笑着也叫四喜走开些,新嫁娘就是要不动手脚等吃等喝才有好福气。
严恒站在四喜身后,也自觉的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等着吃饭了。过了一会儿,李有胜也进来,看了看菜都上了桌,叫大家伙出去放鞭炮。
按此地的习俗,听见鞭炮响就知道这家在吃年饭,无论出了多大的事,断拍不得别人家的门,叫门意味着不详。
众人乐呵呵的走出去放鞭炮,三丫躲在娘身后捂着耳朵,向氏和刘婶穿着新作的棉衣,也是团团喜气,李有胜呵了一口气,搓了搓手,搓完了手便很自然的将于氏的手捂在手心里.....
严恒从未吃过这样的年夜饭,越看越是稀罕,大清早的天还没亮,摆满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面对着老丈人的劝酒,丈母娘夹菜,从小一个人孤独惯了的他显得局促了些。
“小严,干了这一杯,祝你们明年顺顺利利,你好,四喜也好,赶紧给我们添个外孙子。”李有胜的愿望跟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无非是全家和睦,子女康健,他只有三个闺女,却看的比全天下人的儿子都要宝贝。
才成亲没几天就要催孙子,哪有这样的,四喜红着脸埋怨:“爹!”
李有胜明显是喝多了,话渐渐多了起来,大有自吹自擂的意思:“别人都说我李有胜没福气,生了三个闺女,要我说最有福气的就是我,你娘生的这三个女儿打小就跟爹贴心。她们三从小就懂事,我自然省下来不少的心,你姐姐嫁的好,隔壁家宣子我就看着他长大,人本份腼腆,打小又喜欢你姐姐,如今你也嫁人了,嫁的也好,当爹的当然十分心安,小严,我家四喜骨子里却是个犟脾气,以后过日子中要有磕磕碰碰你可得担待些啊,女人嘛,都是要哄着的。”
他这话倒是由心而发。
严恒自来到李家村以后,听人说起李家老大都是赞不绝口,唯一就是一连生了三个女儿,老了以后无子送终,也真是因为这点被人诟病,三太爷屡次想将族长的位置交出来都被人以李有胜德行不够,连后人都没有给怼回去了。
真不知道生不生儿子何时跟德行的缺失联系到一起,说到此处李有胜也是颇有些感悟,眼中泛起来泪花:“我跟你娘这辈子就这样过来了,从未想过要纳妾,我很感谢她给我带来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我的大丫、四喜、三丫,可都是乖孩子。”
于氏心道乖乖,这话莫不是说给女婿听的吗,男人平时话少,竟要借着喝酒的劲头给女婿上眼药,忙道:“你这不喝酒的人,一喝点就话多,这么多菜也堵不住你的嘴?快些吃饭,菜都凉了。”
李有胜也不嫌媳妇在晚辈面前不给他面子,捂着于氏的手叹道:“我好不容易找到个人跟我喝两盅,你就少说几句,给点面子好不?”
他说这话时嘻嘻笑笑,一点也不像平时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看来真的有点喝高了。
谁知道严恒配合度很高的与老丈人打包票:“爹,你说的我记住了,断不会纳妾的。”
这半爷父子,两人一个说的正经,一个应的响亮,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就商量好的。
“你看你,之前在家不也跟栓子喝,喝多了也是话多,我叫你在外面少喝些。”
“无妨,无妨,都是一家人,不打紧的对不对?”
严恒忙点头:“自然,爹跟我说,我听了受教了,不敢嫌爹话多。”
态度端正,李有胜很满意,这一声声的爹叫的李有胜很是舒服,拍了拍年轻人的肩,接着说道:“年轻人不错,我年轻时候刚遇到你娘那会儿——”
听到这句话,于氏也不知道哪里就来火气了,蹭蹭蹭就要往外面走,李有胜见到不妙,才知道自己失言了,忙把媳妇拉回来打圆场:“是我失言了,年轻时候的事情还跟他们说,真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他敛声不敢言,于氏这才回了饭桌上继续吃着,只是这顿饭也没有早先那种热闹的气氛,吃完饭刘婶跟向氏一起收拾饭桌子,三丫蹭蹭蹭跑出去开门,于氏则回屋子里面继续缝补她的那一堆小孩子的衣服去了,先前花了几天量尺寸及裁剪,把布料都叠好归类,后面不需要花几天功夫就能把衣服做好。
四喜跟严恒则去院子里面散步消食,他右手执起她的手,也如李有胜帮于氏暖手一般,呵了口气,搓了搓,搓暖了把四喜的手放在他手心里。两人站的很近,四喜的高度刚刚过了他的肩,他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四喜的脸庞,她那鹅蛋一样的脸庞跟幼儿一样嫩白,红唇微微翘起,即使不笑也带了丝毫笑意,除非她刻意把笑颜藏起来,否则怎么看着都是一副很好相处的样子。
“你爹说你犟?”
“那你看我犟不犟?”四喜嘴角上翘,仿佛挂着笑。
“我知道你迟早会犟给我看,只是不是现在。”
听到这话四喜仿佛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吃吃笑了起来:“是了,你等着看就好了。”
第85章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如夜, 还是大年初二, 按此地的风俗,这天不易出门, 只能去前年有丧亲之家拜访, 所以一般是不会早起的。
窗外还是刺骨的冰寒, 于氏受不住这里的冷床冷被,初一吃过晚饭带着三丫回去了, 她一走,李有胜也走了。屋子里面空落落, 越显出寒意来。
四喜被严恒圈在怀里睡的也不安稳,她蜷缩着, 若不是贴着他睡,恐怕一晚上手脚都暖不起来,她曾想这是不是他的阴谋诡计, 好叫自己睡的离他近些,可若是他走了呢?自他说过要回一趟京,她便日日夜夜都不稳当,一想到月事还没走, 意味着肚子里面还没有他的种,万一他不回来便一点念想都没了。
自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以后,她心里凭添了多少忐忑,多少个夜里总梦见他骑着高头大马走了, 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即便是回来, 也是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
严恒早早醒来,亲了亲四喜的额头,轻手轻脚的把她放在一边,谁知道一碰到她面颊,触及到冰冰凉凉一大片。
原来她在梦里哭了。
她一哭,严恒只觉得脚上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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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走?”前几天看他从哪里找来了一匹马,想是要快马进京,耽搁不得了,他没说,却让她察觉到。
“喜儿,你等我两个月,至多两个月我就回来。”
四喜本背靠着他,蜷缩在他怀里,突然回过头来,一头扎进他胸口:“哥,不能晚两天吗?初二不能出门的。”
心里隐隐不安,有什么理由叫他走的这么急,她是女人家不懂,可他也不说。
严恒低下头细细在她额间亲吻着,他的四喜说舍不得他走,他也不想走,可为了两人长长久久的将来,还是不得不走的,他恨不得将她脸上的泪舔干,可越亲,她眼中的泪越是挂不住。
微弱的光透过窗纸从外面照进来,眼睛如果适应了这样的昏暗,能看清对方的五官,包括她的表情。
“喜儿,你乖,等等我好吗?”有点违心的,他也说不准这次回去以后是否还有危险,但他若不回,此地被那些人发觉,只会把四喜一家人都推进危险的漩涡。
不知不觉间两人连在一体,再也分不开。
四喜抹了一把泪,从床上爬起来,点亮床头的蜡烛。
眼睛适应了这样的昏暗,陡然间点亮了烛,有点刺眼。
四喜的脸红红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新婚不到半个月,丈夫要离去,与她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严恒何尝不是,新婚燕尔,他一个青年男子刚尝到些甜头,一天搬弄三两回完全不在话下,偏生四喜这个年纪的小妇人还不到思春的那么厉害的时候,至于床事上始终不大热络,每每缠绵塌间,都是他尽了兴,四喜却是一副极力配合的模样,但凡男子,总希望榻上那一位跟自己一样尽兴,方才显振振雄风。
即便这样,每每抱着她之时,难免心生遐想。
“天冷,你再睡一会儿。”
四喜狠狠的瞪他一眼:“你要走,我还不得给你准备些东西,路上凉,你为何这个点走。”
他没说话,这个时候最安静,不易被人察觉,但愿没人发现他是从这里出发的,策马行到府城只用两个时辰,他要赶在府城换马,绕路回京。
镇上找的小灰马是没有体力载他一路上京的,起吗得耽误他一半的行程。
四喜从柜子里面翻出一件特别厚实的棉衣棉裤,针织的羊毛衣裤,早就准备好的大氅,一件件的给他套上。
“这么冷的天要骑马,我想想那些风吹着就觉得冷的慌,给你包好了,别吹的皮干了回,到时候别说我不认识你。”说到底还是心疼他,才几日的功夫,她是怎么准备好这些的?
四喜每低一下头,严恒便低下头来亲她一下,有时候是额头,有时候是眼角,有时候是唇间,不管是哪处,他都爱的欲罢不能。
“我这个人打小有点痴毛病。”安静的屋子里面都是他低沉而又好听的嗓音,四喜不敢抬眼看他,或许是因为他棱角分明的五官着实太好看,眼睛又太闪,俊朗的五官比任何一个白面小生都好看,让她想着如何藏起来才好,于是最后裹了一条围巾,把他的脖子和脸都紧紧裹在里面:
“小时候我娘说我爹不好,打小我就怕他,其后他虽然对我表达出一些善意出来,却不是我想要的,不管过多久,我始终没办法跟这个亲爹多亲的。父母处的不好,于是我从小到大都没想过要成亲这回事,便是其他女子我也懒得看上一眼,可我第一眼看见你,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若是能娶这样一个女子为妻,这辈子我再也不看任何女人。”
四喜轻轻啐了他一口:“一天到晚尽讲些没用的,我不知道自己找个连萝卜坑都不会刨的男人有什么用,把我们家的地都挖坏了。”
严恒扯下围巾,在她脸上狠狠的亲亲了一口,笑了:“我不会挖坑,把咱家的地都挖坏了,可我会打猎,会认字,不管怎样,我都能养得起你,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他心里一直焦灼,虽到了这乡里民间,却未断了跟京城的联系的,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在世上销声匿迹了,却不曾想还是有人找到了他。
虽然还未确定要害他的究竟是什么人,但是也有些眉目出来了,若真印证自己的猜想,届时真会是一场意想不到的腥风血雨,严诚这小子如今接管着禁军,可他着实不算是一个统兵守城的人才,若是天下大乱来,他的四喜自然会被波及,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神思恍惚间,仿佛回到娘曾活着的时候,若她还在,在自己临行前一定也会如这样一般准备好行囊,给自己套上一件件厚衣裳……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凄凄然。
他仔仔细细看着自家媳妇的脸庞,给自己找借口,谁叫她生的这么好看,越看越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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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喜本是想过个平淡无奇的生活,开个客栈赚些小钱,如今倒是好,可这样的好日子不是她想要的,今天这一出去就是两个月,两个月以后回不回得来也不一定,至于回来了以后还要不要走也不一定。想到此处她有些懊恼的说道:“原来建这屋子的时候你也不给弄个炕,我从小睡炕睡惯了的,屋中即便燃了火盆子也不如炕上暖和,倒是下人房间里面有炕,可我不惯跟生人睡的,你走了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