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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陈后已经把留在京的严姓子孙当作死人了。
“殿下,妾可否进来。”外面传来了女子的声音,明显不是宝郡王妃,严恒看了严政一眼,示意他屏退该女,谁知道严政以指节叩桌,竟唤那女子进来了。
那女子也是严恒从未见过的,想来是宝郡王的新欢,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胸口鼓鼓囊囊的,这大寒天的,胸口仅用薄纱遮掩,里面的好物呼之欲出,着些异域风情的脸上略显轻佻的朝严恒看了看,并不敢随意揣测此人的来路跟意图。
“王爷即有客,落云先告退了?”落云屈膝福了福,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往严恒身上扫,布衣粗衫,却能与她们家王爷对坐共饮。
且不论身份,就这等气度,也定不是等闲之辈。
落云上前来点亮屋中的烛火,借着余光扫了扫王爷对面的这个年轻人,长手长脚,真高六尺有余,盘膝而坐的异常端正。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薄唇显出此人薄情之相,神情很宝郡王有三分相似,却比宝郡王更加俊朗些。
她进宝郡王府前就是惯会勾搭男人的,一见这款就知道是极品,若是能与他滚一滚?
见落云敢偷窥他,还用余光抛出来个媚眼子,严恒心中大为不快,奈何是叔叔的小妾,也不好意思翻脸。无论见到多美艳的女子他脑子里面只会折现出远在河岸镇的小娇妻李四喜的模样,对这女子的示好觉得反感。
“妾身见屋中昏暗,所以未等传唤便唤声王爷。”落云柔柔的说道,语气中甚是轻佻:“您还未进晚膳,又喝了这许多酒,对身体不好,刚才我去厨房见到王妃那处煲了松茸鸡汤,这个天气喝点鸡汤温补,您不如先去用膳?”
这女子与人相处自来有一套,一面把宝郡王哄的服服帖帖,一面又跟王妃相处的极为融洽,若不是很会拿捏心思,极难做到这点。
自己的妾频频偷瞄侄子,严政一点脾气也没有,反倒抚摸着她的手笑道:“你没看见吗,我这里有客人,你去置些酒菜端来。”
落云面露为难之色,想必是王妃过来托付给她的任务就是来请宝郡王用晚膳,一般用完晚膳,理所应当也该歇在她那处。
严政说道:“你去回她之时只说重瞳子在我这里,她不会怪罪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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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云心中腹诽,这人到底什么来路,竟让王妃也会礼让三分,想归这样想,终究还是退了出去。
待她走后,严政才笑道:“她是去年从西域来京的,据说母亲是汉人,父亲是波斯人,这等混血的美人既有东方美人的柔性,又有异域风情,着实有趣,她刚到京城便被我寻来进我府中,对外面的事情是一无所知。我到四十岁才得到这样一个极妙的人儿,如何?”
这是想拿这等姬妾跟他的四喜比的意思了,想不到被先|帝常说有状元之才的宝郡王严政,也有私宠女人和相互比较的爱好,想必这个平时并不亲近女人的侄儿到底找了个什么女子,着实让他好奇。
“侄儿并未曾看她一眼,不知道怎么评价。”严恒冷冷的说,这等女子如何跟四喜比,另外再补充了一句:“侄儿方才说是娶妻了,并未随意找了个女人。”
贱妾在这个年代是可以随便送人的,也难怪严政对自己的妾在侄儿面前搔首弄姿毫不在意。
“我现在很好奇了,到底哪个女子能让你这个闷葫芦都开了窍,不声不响的娶回家?”
提到四喜,严恒不由又想她起来,新婚刚好是缠绵之际,自己这样匆忙忙的离家,只要有闲暇的功夫,脑子里面莫不都是四喜的面容,她的笑颜,她的身子,她翘起来吧时的模样,她大大咧咧跟婶子孙氏斗嘴时的模样。想到这里,嘴角划出一道弧线:“日后有机会再带给你见得。”
自打小时候起,严恒就跟女子不大对付,长大后也无心妇人之事,就是皇帝亲子催促他早点完婚,他照样置之不理,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子能使得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动心呢。
宝郡王严政特别好奇。
更好奇的事,当真通了男女之事,会对他的落云都毫不动心,严恒也当真是好定力。
“如今看来严氏宗族要拎成一股绳才行,这个时候叔叔你怎有心情去喝酒和玩弄女子。”
“恒儿,如今京城中的严氏宗亲就像是砧板上的肉,你伸出头别人就剁你一刀,外头的宗亲也是心思各异,各人想着自保为上,这个时候你若能在京城坐镇还好,偏偏你也不在,太子也病危,我等属于旁宗,皇位就算落在你们兄弟谁头上,也断不会到我头上,所以我只能喝酒作乐麻痹自己,你看呢?”宝郡王又是自斟自饮一杯,并满了一杯给严恒。
“殿下,妾身拿了酒菜回来了。”落月的声音比平常还绵软,严政眯眼瞅了瞅侄子,难怪落月比平时更浪荡了,果然比先前更结实了些,看来男人果然是要女人治一治才好的。
落月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拎了一坛子酒站在外面吹风,心里也好奇,为何一说起重瞳子,连一向不大给她好脸色看的王妃都亲自置办了食物和酒,命她好生伺候着。
听到严政的声音,落月这才敢推门进来,再一看,严恒坐在左手边,自家王爷却在右手。
落月把食盒里面的菜摆上桌,正准备布菜,却听严政说道:“今天不用伺候,先出去吧,院门给关上。”
这是要赶她出去的意思了,落月看了严政一眼,又用眼角扫了严恒一眼,这才恋恋不舍的出去。
叔侄两个虽说年纪差了十多岁,却是无话不谈的,两人吃了半响,严政才注意到严恒的手都变粗了,明明是做过粗活重活的样子,盯着他又看了一会子,又觉得他比先前更黑了些,脸上因为长期的阳光照射,比原来显得沧桑了许多,于是叹了口气,说道:“你母亲虽然命苦,可你好歹也是龙子,打小也没吃过多少苦头的,这回半年没见你,却见你凭添不少沧桑,如何?呆在外面也不好过吧,这一回来,势必要你来领导严氏宗亲对抗陈家那帮猪崽子了,你打算怎么干,我一定会支持你。”
严恒没说话,默默的往嘴里塞着菜。
“如何?”
“叔,到底让谁接着太子做下去,要看父皇的意思,我认为即使绕过我轮到三弟,也断然没有轮到我的必然性,所以不要做这个假设,事实上,由长子长孙继承更有号召力。”
“你的意思你要支持严诚?”
“不然呢,此刻若是我强出头,势必会造成宗族子侄一片混乱。”若是由他出头力挺兴献王严诚入主东宫,嫡长孙继位,那么福王严邕也就没有夺嫡的理由。
严政长叹一声:“如此最好,这个时候你退却一步,换取江山稳固,只是委屈你了。”
严恒才不委屈,他若是要跟他家四喜说要她进宫当娘娘,她不揪着他耳朵骂死他才怪,想到此处面含微笑,想着若是四喜生气起来会骂他的表情,以及当时会说些什么言语:
“当皇帝那么好,无非是想多几个三宫六院是吧,严恒我看透你了!”
“你自己说过要与我在河岸镇双宿双栖的,讲话不算数的人是小狗我希望你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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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想到她说这些话的表情,他就忍不住想笑,不过他一向听话,从未把四喜气到跳脚。
那么四喜若是气急败坏会是什么样子呢?
从未见过侄子这等失魂落魄的样子,严政不禁摇摇头。
严恒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了一嘴:“此事这样机密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陈后要干这么出格的事,却也不敢明目张胆要改朝换代,如今正网罗了一群儒生寻找大律法典的漏洞,另外有当朝大儒为其寻找先朝是否有这样的例子,支持一个与皇帝没有血脉的孩子做嫡长子。”严政嗦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大律是根据太|祖立志,前朝法典,民间刑案编纂的一本法典全书,里面明文规定三种继承方式,泛用于皇位、王位、公侯伯等一切有继承权的爵位,第一为嫡长子继承,若无嫡长子则选长子继承,若无子嗣则兄终弟及,如今她想捡个空子,证明她过继而来的陈福的儿子也可以算作嫡长子。另一方面还搜寻典籍,想看看历史上是否有过这样的事情,真真是可笑,你父皇但凡身体尚可,决不会让陈后如此胡作非为,以我判断,皇帝怕是不好了。”
严恒沉默不语,把半年前穿梭过往的事情在脑海中重新串联了一遍,未得其所。到二更敲更时分,他便与严政辞行了,走到门口又听严政问道:“我想知道,你是否还有能力控制禁军?”
第88章
严恒走后, 四喜便更无聊了, 竟终日看《大律》寄托相思。看到这本书便想到他来,大历十五年, 朝廷重修律法, 将太|祖立志、遗训, 民间数年来的刑案整合成一部完整的法典,编纂从大历十五年一直到大历二十三年, 整整经过了八年时间。也就是说严恒从十五岁开始便编修这本书,一直到二十三岁才结束, 此书耗费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光阴。
这样想来,他的少年时光当真也是与常人不一样, 别的少年人都喜欢新鲜东西的时候,他却跟一群老头子一样研读史料,民案刑典, 编纂这样一本生涩的东西。
也只有他这样沉得住气的性子,才能干这样的活。
严恒在家时总会问她为何会对《大律》感兴趣,也是没有料到有女子会愿意抱着这样一本生涩的书看来看去,还饶有兴致的问东问西, 现在想来,即使是抱着这本书,四喜的心里都是甜中带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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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恒走了第三日于氏来家中时才知道此事,她也料到女婿并非等闲, 担心四喜的路将来会很难走, 却未曾想到新婚不到十日的女婿一匹快马飞奔离去。妇人对男人的认知总是思想跟着下半身走, 遍地撒种,种撒在何处,何处都能成为个家,丈夫丈夫,离的太远便不是一家人了。
四喜原把娘想的跟寻常妇人不同,今天看来当真是错看她了。
“四喜,不是娘说你,他要走你也没拦着?”
“娘,他是去办正事了,过两个月就回。”
“男人说的话你也信的?”于氏到底是妇人心性,纵使跟李有胜情深意浓生活了二十来年,也不差怀疑的心思,她瞥了瞥四方无人,悄么么的说道:“跟你说,你小时候爹娘不是经常一同出去办货吗,我本可以不用去的,可一想到你爹一个人在外,我才不放心,有一次他一个人去洛阳,被一群商人蛊惑,差点就进了那种地方。”
看于氏的样子,想必还在李有胜身边安插了眼线了,没曾想过一向相敬如宾的父母还有这等往事,四喜有点傻眼了:“娘,我当真没有想到你会在我爹身边放人!”
于氏得意的撇撇嘴:“这件事情你可千万别跟你爹说啊,我还是信得过他的,可惜有些人呐,即使他不出去找别人,别人也会找他的,这个世界危险的很!”
四喜当真是大开眼界了,娘以前在她心目中再温婉也不过,总是跟着爹屁股后面走,爹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半句多话也没有,不期竟是这样的一个娘。
“娘,我信得过他的,再说了,我爹出去,也没做啥对不起你的事情吧?”否则也太毁爹在她心目中的伟岸形象了,若是连爹这样的好男人榜样都干坏事,那么她李四喜应该重新审视一下对男人的看法。
“你爹他敢!”于氏得意洋洋中有些咬牙切齿:“不过年轻的时候,出远门难免会遇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防范于未然,必不能叫这样的事情在我眼前发生。所以啊,当时宣子去府城读书,娘叫你大姐一定要跟着的,一是家里的丫头片子没准有个心眼坏的,爬主子的床,二是丈夫不在家,跟婆婆也不好相处,你别看你奶奶跟我处不好,以前我没进门的时候,跟你婶子也是整天掐个没完。”
四喜心说,宣子哥这么着急娶姐姐也是因为要去府城读书,想叫他心思安定下来啊,叫娘说的好像是姐姐非要跟着过去的一样,长这么大,头一回发现看着小白与世无争的亲娘,原来内里还是有点心机的。
“嗯嗯。”四喜敷衍了一番,早知道爹娘这边肯定要问的,男人就这样走了换谁不会想歪了认为男人是抛妻弃子的走了,但她有信心,男人出趟远门就担惊受怕,以后日子要怎么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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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俩迅速把话题聊岔了,于氏在缝制小孩子的衣裳,她手巧又快,不到十天就从刚出生时的小衣都缝到小夹袄了,四喜忍不住要叨叨她,孩子还在肚子里面呢,才三个月,要做外祖母的于氏已经迫不及待了。
于氏嘴里整天念叨着也不知道大丫最近胃口好不好,也不知道吐不吐,想当年她怀着三姐妹的时候,最受罪的就是头一胎,从两个月开始就害喜,一直到孩子五个月了孕吐才见好些,孕吐严重起来,光闻到油味儿就想吐,为了孩子,还不得不吃些自己觉得恶心的东西。那个时候秦氏也讨厌她,不光不帮忙,还想方设法的指责她,就是因为在家跟秦氏处不下去,一生完大丫全家人就搬来镇上做生意了。
四喜知道她娘跟村里的一般的妇人们不大一样,自来都是娇气些,却不知道娘也经历过这些苦楚,仔细想想当娘真的着实不易,想到这里脑子里面一团乱麻。
倒是她,说好了看会儿书,跟娘叨叨这么久啥也没看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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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免不得听于氏叨叨一阵,好不容易才把娘那里糊弄过去了,便去院子里面转悠。
院墙里的梅花前几天还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这几天已经由三两枝开到满枝桠子都是,以粉红色的梅花为主,满院子由白色和阴沉的灰色变得渐有生机起来。
谢叔在院墙跟处砌了一圈花圃,准备在春天种上些花儿,这会子老人正在院墙跟上松土,冬天那一场雪下的土地都冻了起来,这会儿要松开,不然到开春更难挖。
以前见多了野花野草,却从未想象得到自己的小院里面能种上成团的花卉,这段时间四喜也在留心院子里种些什么花草比较搭,美学是个很难的课程,先天生成的审美观比后期努力培养的更重要。
院中不知道从哪里引过来的温泉,这活水滋养着院子里面的小溪,叮叮咚咚的流淌着,到了冬天会滋养出氤氲的雾气出来,颇像仙境一般,这处小院别说在河岸镇,就是出了大源县也很难见得到有第二家。
四喜空着脑子想了许久,还是没想出来种些什么好,果然这种事情要等他回来一起商量着。
如此一来,自然又开始想他了,院子里、屋子里,处处都有他的气息,走到廊下,想起曾经两人在一起看过廊下溪水里面的小鱼儿,想他了;走到树下,想起他说过等到天气暖和了,要在树上搭个秋千架子,她可以坐在秋千上晃悠,眼睛要多看远处的事物,才能好些,想他了;走到街上,都能想起那日从客栈回来,他背着自己一路踏雪而归,他的鞋都湿了脏了,自己的一双鞋面却是干干净净的,于是又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