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知道儿子脾气执拗,想什么就要做什么的,如今把她弄丢了去,不找到他哪里肯罢休的,说道:“咱先走吧,留下阿琳在这里找她就好。”
阿琳虽说一百个不愿意,但是太子妃都发话了,她也只能瞪着眼睛点头应付。
要说阿琳等,严诚八百个不行她能用心去找四喜,单两人在车上时阿琳对四喜那副嫌弃模样,就跟对待家里那些小婢子差不多了,这还是在自己眼前,若是自己走了,指不定她找到四喜会咋样呢。
玄真见儿子没有动的意思,骂道:“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赶紧去京城看你那死鬼爹爹什么时候咽气,若是他两腿一蹬,黄花菜都凉了。”
严诚还是没有走的意思,可空找也找不到四喜,最后还是玄真一个眼神,令阿琳打晕了儿子,扛上了马车。
驿丞看着这一行贵人扬长而去,长嘘一口恶气,骂道:“仗着自己是兴献王府的家人就在驿馆大摇大摆用官府的物件,什么东西!”
第104章
皱巴巴的床铺上面坐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儿, 一双脚挂在半空中踢来踢去的, 她穿着素色的衣衫,头发束至顶, 一张俏脸挂着泪珠儿。
她生的最好看的就是一双眼睛, 清澈无暇, 流起眼泪来像溪水中游来游去的鱼儿,灵活而又有生命力, 驿丞的眼睛在读书的时候读坏了,看东西总是一片朦胧, 可心没瞎,这驿站中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 没有一个有着姑娘如此超脱的气质。
驿丞站在门口叫道:“姑奶奶,刚才你就对着我抹眼泪,死活不肯跟他们走, 你倒是说句话,要是让那帮子人找回来去官府告我拐带人口,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当朝对拐带妇女量刑颇严,她又是不能开口说话的, 这样被人扯上了公堂,他只有吃不了兜着走的份。
她不说话,连头也没抬一下,看模样似懂非懂, 听驿丞说完这话就没动, 抿了抿嘴, 更是加深了驿丞心里的罪孽:“好吧好吧,你不走也成,但是得跟小老儿说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会说话?”
其实刚才他就发现了,她能听懂一些话语,但是不说话,也不知道是沉默不语,还是不会说,到底是不是别人从异乡拐带来的?
这便是刚才严诚等人找了许久没找到的李四喜,她偷偷上了二楼,闯进了驿丞的房间,往他床上坐着就不肯走了。
驿丞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怕旁人发现后骂他一个读书人竟然拐带小姑娘,一颗心不上不下的吊着,偏生怎么问她都不讲,要是硬拉着她出去她就哭,哭着哭着就把人的心哭软了。
驿丞站在门口也是无语,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把她交给刚才那些凶神恶煞的人:“你倒是说句话,我知道你能听懂的,你告诉我你的家人在哪里,我去告官,叫官府送你回去。”
四喜垂头丧气的坐着,其实经过了大半天,以她的领悟能力能力,大致也能听懂这老头儿说什么了。
刚醒来的时候她的世界一片空白,别人说的话,做的事,好像跟她不在同一个世界,好在她的领悟能力跟曾经说过的语言,像刻在心里深深的烙印一样。因此,她不需要像婴儿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去学。
驿丞无奈,从楼下拿了个烧饼上来,递给她,她看了眼,也接过去一口一口的啃着。
如同刚才那个婆子一样,驿丞这么大年纪的人,家里也有差不多大年纪的孙女,一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由得也想到若是自己孙女也这样流落在外,吃不饱穿不暖,还被人拐带了怎么办。
因此心生怜悯,再加上刚才四喜死活不跟那群人走,又是哭泣又是抹泪,还比划说那些人打她。
驿丞心道,反正附近就有官衙,等下索性把她送到官衙去好了。
等她吃完饼,又喝了些水,刚准备说起这事,外面有人叫道:“驿丞在不在?”
声音浑厚无比,驿丞跑去门口看了看,是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人,那人穿着深灰色的短打,身上披着一件宝蓝色的布袍,他虽然故意穿得寒酸了些,但是□□那匹高头大马立刻暴露了他的身份。
此人不简单,驿丞沉吟片刻问道:“在,不知道你是?”
严恒亮了腰牌,道:“京中禁卫,要换一匹马。”
好家伙,驿站就两匹马来,刚才被那行人换了走了,换下来的马起码要歇上两三个时辰才跑得动的,驿丞忙颠颠的跑下楼去,说道:“我们这个驿馆少,已经没有马了,大人不如你暂且歇一歇,缓上两个时辰再走,马乏人也困啊。”
在此之前,严恒无心皇位,所有关于两人竞争的一切臆断,都是严诚想出来的,他既然已经退出朝堂,也心知退出朝堂的好处,再请他恐怕都不会回去了,还能像严诚想的那般夺嫡?
可后来也想清楚了,若是想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恐怕也需要合适的位置才行,他如今都是亲王,还有什么位置比这个位置更显赫?
自然是皇位了。
严恒倒不急于赶回京,他的首要目的还是在安全的情况下把四喜找到,而按照刚才那个婆子的指引,严诚等人应该是往这个方向走来了。
相比于刚才那堆人,驿丞对这个年轻人的态度就好多了,先是拿了些吃的过来,叮嘱他诸般事宜,然后拉着他的那匹马去吃草料,严恒的马儿跑了一天,哪里还有力气跑,最后几里路,差不多是走过来的。
按脚程算满了严诚不少了。
驿站没有马也只能歇息去,严诚吃了饭便找了一间干净些的房间,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但是一想到婆子的话,半天半天的睡不着。
为什么她变成这样子了,到底要怎样才能找到她。
想着想着,终于有些睡意,陡然听见外面有喧哗声,是驿丞的——
“你别往外面跑啊,刚刚叫你出去你死活不肯走出来,这会儿又是怎么的了?”
驿丞肯定自己没看错,这丫头撒腿就往外跑,站在门口又不动了,最后蔫不拉几的坐在门口,有点丧。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丧了一会儿开始嗷嗷大哭起来,驿丞这辈子见惯了世面,但是对此也有感措手不及。
刚开始以为她傻的,等明白过来才发现,这丫头哪里是傻,分明精的不得了,她能从那么多人中间想办法逃出来,不往荒郊野外的跑,偏藏身在驿馆中,刚才那一帮子人怎么找都没有料想到她就在楼上不声不响的呆着。
谁知道这会儿她又大声哭了起来,那她到底是不是傻的?
***
严诚刚入梦乡就被外面的喧嚣声吵醒,不胜其烦,不过他这人到有一好处,再怎么样也不会跟这些人计较,翻了下身,发现刚才其实睡着过两刻钟的,这两刻钟的浅睡刚好解了他的乏,此时别说累,就是困意都没有了。
“丫头,你听我说,我知道你能听懂的,你若是能开口,就跟爷爷说,到底要怎样,这样哭也不是一回事啊。”看样子是驿丞的声音。
“爷爷。”四喜觉得这两个字简单、好学,最重要是很熟悉,鹦鹉学舌一般学了出来。
“对对。”驿丞喜不自禁,原来这丫头是会说话的,听口音并不是本地人:“你能说话的对不对,那你告诉爷爷,你叫什么名字。”
再不开口,急都要急死他,幸好他已经派人去报了官,等下让官府衙门的人带她走就好了,省的那么啰嗦。
四喜低头,她也想说话,但是以她现在的语言能力,怎么能把从睁开眼到现在的事情说清楚呢,她所有的记忆,都在睁开眼后那个逼仄的车厢和那几个不善好相处的女人,倘若不是阿琳私下总掐她,还让她用抹布洗脸,她也不愿意离开自己一睁开眼就认识的人。
再有一点,刚才那些人,她有一种天生使然的感觉,觉得他们对自己不友好。
而刚才,她又有一种感觉,觉得有人来接她了,可是要怎么跟老头儿表达,她又表达不出,只能干着急的哭,在别人看来无非又是犯傻气了。
四喜垂头丧气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面,把头架在膝盖上。
她一身穿着素服,本来仙气飘飘的,这会儿做出这样垂头丧气的样子出来,倒像是个仙女下凡的时候不小心掉到土坑里面了。
看着她这幅模样,驿丞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天生呆气重兼热心肠,看见这姑娘的可怜模样又只能看着,怕她犯了傻气走开了没处找。
双方于是就这样僵持不下。
***
“姑娘。”驿丞蹲在她对面,直视着她的眼睛,双眼清澈如斯,人物也像是从画卷里面走出来的神仙女,为何连话也不能说上几句:“等下官府有人带你回去,会带你找到你娘,你安心跟他们走,可千万别哭闹,好不好?”
四喜听见“娘”这个字,觉得很熟悉,高兴的点点头,当看见过来的两个官差,瞬间什么都懂了。
“官爷们,这姑娘似乎不会说话。”
“哦?”
另外那人看见她的脸蛋眼前一亮,脸蛋上虽然挂着泪花,还因手在上面抹了抹,擦的有些脏了,怎么看都是不错的美人,他用手肘戳了戳旁边那人:“不错啊,这小妮子。”
那人知情识趣的领悟了,这可是一个没有户籍的女子........
“知道了啊,我们带回去自然会处理的。”
驿丞笑眯眯的送走他们:“慢走啊。”
四喜不满意的翘着嘴儿:“我....不....”
这是刚才继“爷爷”那两个字之后又多说的两个字,驿丞心窝里面一酸,虽然相处不到两个时辰,但是这个半傻半呆的小丫头,还真是挺招人喜欢的。
“走吧,官爷会帮你找到你娘的。”他朝四喜招招手:“要听官爷的话,明白吗?”
“听....话?”也是奇了,这会儿她会说的话越来越多了:“我...不....”
"不什么,驿站这里不能久住的,快些跟官爷走吧!"虽然不舍,但是也不能让他一个老头子照顾个姑娘啊,毕竟男女有别。
最后她只能嘟着嘴跟衙役走了,临走前还叫:“爷爷......”
驿丞默默擦了擦眼泪,摆了摆手。
***
三个人消失在视线尽头,直到看不见头,才看见一个小厮从远处气喘吁吁的跑来:“刚才有个胖婆子来官衙来报案,说你们这里有个傻姑娘是不是?”
第105章
看着匆匆过来的小矮个, 驿丞愣了片刻, 今天官府的态度有点奇怪了,平时三催四请都不肯来的衙役, 一下子来了两拨。
“二江, 咋是你来的?”驿丞有点惊讶, 那刚才带走那丫头的两个人又是谁?
二月天漫天都是黄沙,从衙门一路小跑过来眼睛不知道被迷了多少次, 二江拍了拍一路过来的尘土,说道:“就这种事情还用两个人过来?”他口气里面带尽了讥诮和嘲讽:“六叔, 要不是因为是你来报案,我们大人都懒得派人过来, 这不刚好我没事,派我跑一腿,你说一姑娘, 又没有户籍,说话也不方便,叫我们咋找??这不我过来的时候跟人埋怨了几声……”
.......二江继续絮絮叨叨。
驿丞六叔的脑子一下子就炸开了,既然刚才那两个人不是衙门的官差, 又会是什么人呢?
也是,这么漂亮又不会说话的小姑娘,别说卖给大户做妾,就是卖去窑子里面, 还不得值好几十两银子了?
六叔再一次确认:“大人果真只派了你来吗?”
二江翻了翻眼皮子, 大模大样的找了个椅子坐下:“你说呢?杀鸡焉用牛刀啊, 这点事情还犯得着派个捕头过来吗?”
坏了!
六叔拍着大腿往里面走,一时没了主意。好端端一个姑娘若是让他弄丢了给人卖到窑子里面该是多大的罪孽啊,他不敢去想,刚一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严恒,心里有了主意,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嚎嚎大哭。
他这一跪把刚被吵醒的严恒给跪懵圈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情的他,蹙眉看着老驿丞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讲的还不清不楚,其内容大概就是有个姑娘被人拐走了,所以请禁卫大人帮帮忙。
并不是严恒没有同情心,实在是他也心烦意乱,刚得了四喜的消息,还不知道上哪里找自己媳妇呢,哪有更多的精力和同情心分给这老头。
六叔跪在地上抹眼泪:“只可怜那姑娘有点傻的,走的时候好不容易挤出来几个字叫我爷爷,为了这一声称呼我也断不能叫她给人拐了去,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万一给人拐去窑子里,可不是我一生的罪孽吗?”
听倒“有点傻”三个字,严恒心中一动,但一想也不对,四喜是跟严诚等人在一处的,严诚绑她走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吊住自己吗?
他再浑,也不至于把人丢到半路的,但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你这里怎会有个姑娘?”
驿丞见他搭话了,存了几分感兴趣了的意思,这才好好把话说全了:“那姑娘原本是兴献王府家人带着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不会说话,一问她具不知道的,可她倒是激灵,不想跟兴献王走,又怕那帮凶神恶煞的女人找到,竟跑上楼来藏到我房里,那些人倒是四处找来着,如何会想到那丫头藏…….哎哎哎……军爷,你倒是听我说…..嗷嗷嗷!”
严恒哪有心思听他说来,毫不疑问,这是他的四喜了,他大致也猜到了四喜如今害的是什么病,她不傻,一点也不傻,按照她激灵和搞怪的性子,是绝对能够做得出来这些事情的。
即使逃跑,她也比一般人存了更多古怪的心思,她知道躲在他们身边反而不容易被他们找到,那些以为她傻了的人,自己才是傻的。
听驿丞跟先前那个婆子所说,四喜应该是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一般人认知中的失去记忆只是忘记以前发生的一些事情,而四喜却是失去了她从婴儿时代就学习到的一些东西,包括“语言、说话、沟通……” 甚至于连拧帕子都不会。而尚存在身体里面的一些自然而然的东西,包括饥饿、感官、善恶,这些东西她完整的保留下来了,所以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学会了拧帕子,也会叫驿丞爷爷,若是一个傻子断然做不到这些。
“那些人往哪个方向走的?”严恒迅速牵了马来,那些人即使走得再快,拖着个女人也不会快过一匹马。
“他们往那个方向走的,往前走五里有个镇甸,到了镇上可就如大海捞针了。”驿丞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