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深扯了扯嘴角,十分不甘心,来了一趟一句话没说上,现在就要打道回府了。
闫清跟着告退,结果皇帝指着台阶下的那个龙头香炉:“你给我去那跪着。”
闫清:“……”还是没逃过。
王知深看着闫清垂头丧气地跪着去了,眼神十分复杂,有同情又有不甘心,似乎还有点难以置信。
闫清跪下去后觉得姿势有点不对,又给摞了摞位置。谁知脑袋一歪,头上的金簪就掉下来了,闫清赶紧给捡起来胡乱插上去。
就这样尴尬地安静了半晌后,王知深默默退出去了。
殿中只剩下皇帝与闫清还有李公公,王知深一走,李公公为皇帝拍背心的手停了,皇帝也不喘了,哪里还有刚才那哮喘发作的样子,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气色比闫清还好。
闫清:“……”
这演技,他给看愣了。
“郡王别跪着了,赶紧起来。”李公公乐呵呵地过来搀扶闫清。
“继续跪着。”皇帝一声令下,李公公的手立马收了回去。
皇帝拿出一本奏折,一边批奏折一边问道:“你是如何得知宸王遇难的?”
“是……无意听说的。”闫清答道。
这香炉的烟熏得他快喘不过气了。
皇帝抬头看他一眼,意味不明地一笑:“你用自己的人去救宸王,就不怕被人记恨?”
“事出突然,儿臣没想那么多。”
皇帝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为何要救他?”
“不知道。”闫清想了想,又道:“既然知道这件事了,不做什么总不太好。”
闫清的回答让皇帝愣了愣,皇帝的神情有些微妙,不再看闫清,而是继续埋头批奏折。
闫清说的是实话,他是因为太后才得知的这件事,再加上太后那日问他:“你有什么看法?”,那日回去闫清想了许久。
太后恐怕也是心寒的,亲眼见到兄弟残杀,这是一个老人最不愿见到的事。
于是闫清便出手了,似乎连他自己也找不到任何理由,不管王华与柳琴络如何劝说,他还是派了两千私兵去解救宸王。
抛开以后的种种结果,闫清只是想要心灵上的一个安稳罢了。
等皇帝批完一本奏折后放下笔,沉沉地叹了口气:“你性子顽劣,是该给你指个婚事收收你的心了。”
闫清:“父皇?”
等等,他救个人怎么就成性子顽劣了?一言不合就赐婚,他能不能拒绝啊!
不求小红花什么的,至少给个人生自由啊!
“闭嘴,给朕好好跪着。”皇帝刚批好的奏折又给扔了过来。
闫清伸手接住奏折,气愤地扔在脚下。
李公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该劝谁好,干脆站在一旁装死谁也不管算了。
跪了一会后,终于有人来解救闫清了。
秋嬷嬷走进殿里,见到歪跪着的闫清后了然一笑,给皇帝行了礼。
“嬷嬷怎么过来了?”皇帝对秋嬷嬷十分尊敬。
“太后念叨着想见郡王,若是皇上已经训斥完了,让奴婢将郡王带回去。”
皇帝瞪了闫清一眼,对秋嬷嬷道:“既然母后想见,嬷嬷便带回去。”
闫清一听,忙不迭就爬了起来。
“没跪完的,下次来接着跪。”皇帝又加了一句。
“太后说,皇上烦劳国事,还是要以身体为重。郡王的事太后会帮皇上管教的。”秋嬷嬷道。
如此,闫清就跟着秋嬷嬷出了宣政殿。
“多谢嬷嬷。”闫清感激道。
若不是秋嬷嬷来了,他恐怕得跪到天黑去,膝盖是别想要了。
秋嬷嬷抬手为闫清正了正衣襟,笑道:“郡王千万别和太后置气,太后让您在殿外站几个时辰,是气您这个时候不知道躲在府里装病,还跑进宫来。”
闫清赧然一笑:“这种事逃也逃不掉,还是早日解决了比较好。”
秋嬷嬷点点头:“郡王说得也是。”
两人从宣政殿的台阶下来,闫清便看见脸上挂着两大块青色的俞广。
闫清挑眉,这小子还在啊?
“嬷嬷稍等。”闫清抬脚往俞广走去。
俞广见闫清大步走来,抬手就护住了自己的脸:“郡王要打便打,可千万别打脸了。”
闫清拍拍俞广的肩头:“不打你,方才是我气大了,你别放在心上。”
“是。”俞广踟蹰着放下手。
“宸王的伤无碍?是你砍的还是他自己动的手?”闫清问道。
听说致命伤在胸口处,宸王也真下得去手啊。
俞广一愣:“宸王的伤确实是太子的人伤的,要不是郡王的人来得及时,恐怕宸王就没命了。”
闫清瞪着俞广,有些不敢相信。
“我们本是想用苦肉计,宸王也没想到太子会在这时出手。臣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宸王已经受伤了,太子的人浑水摸鱼,那时很难分辨到底哪些是自己人,等郡王的人到了后,太子的人才撤退。”俞广道。
☆、21.第二十一章
原来宸王是真的重伤,太子的人并不是饭桶。宸王知道太子的心思,再次来了场苦肉计。太子猜到了宸王会用老计谋,太子也故技重施,两人用同样的招数来了一场真正的智斗。上次宸王获胜,这次是太子险胜了。
闫清更觉得自己急流勇退的做法是对的,这用命来搏的事情,他可玩不起。
“我知道了。”闫清点点头,又道:“回去上点药,伤得挺重的。”
俞广的嘴角抽搐了下。
闫清知道自己这话怪扎心的,便识趣地转身走了。
秋嬷嬷一直在原地等着,笑盈盈地与闫清走向宫道,对俞广脸上的伤一句话都没问,仿佛已经知晓。闫清就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之前没忍住......”
“郡王无需放在心上,这燕京城里啊,能明着动手的才最让人安心,那些表面一团和气的才叫人防不胜防。”秋嬷嬷感慨道。
闫清将秋嬷嬷的话悟了悟,赞同地点点头。
“嬷嬷,你说这次的事情,对太子和宸王会有什么影响吗?”闫清问道。
“郡王的意思是,太后和皇上会不会责怪他们?”
闫清想了想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郡王,恕奴婢僭越,想要告诫您几句话。”秋嬷嬷突然停下来,转身看着闫清,眼神似有深意。
闫清也跟着停下,等着虚心受教。
“郡王小时候可曾被罚跪过?”
闫清沉默不语。这个......他不知道啊。
“几位王爷连同太子,您可曾听说他们被罚跪过?”嬷嬷讳莫如深地一笑:“天家的亲情最是淡薄,别说罚跪,皇子们长大后,皇上太后连句重话都再没说过,父子祖孙间恐怕还没有贴身奴才知冷知热。想必郡王也知道先帝偏爱大皇子的事,那大皇子即使已经成婚也常常被先帝训斥呢。”
秋嬷嬷看着闫清,笑道:“郡王,您今日在慈庆宫与宣政殿一跪,可跪得让满朝嫉妒啊。”
听了秋嬷嬷的话,闫清心中生出一股迷之自豪感,又赶紧给压下去了。
秋嬷嬷抬脚继续走,闫清负手跟上。
“嬷嬷觉得,接下来的事我还要管吗?”闫清问道。
“郡王想要管吗?”秋嬷嬷反问。
闫清蹙眉:“管是不太想管的,可我怕我若是不管了,太后和父皇......”
“郡王,别掉进了别人的眼睛里。”秋嬷嬷打断了闫清的话。
闫清一愣。
“若您开始在意别人的想法了,那您就会被许多人左右。先是左右您的言行,接着左右您的思想,最后左右您的人生。”秋嬷嬷缓缓道。
闫清盯着地上一块一块的青石板,若有所思。
过了许久后,闫清才认真道:“嬷嬷的话,真让我醍醐灌顶。”
“奴婢不过是跟随太后走了几十年的路,看了许多事罢了。”秋嬷嬷淡然一笑。
闫清原本有点浮躁的心,在这一刻完全静了下来。
到了慈庆宫,太后正阴沉着脸坐在屋里。秋嬷嬷向闫清使了个眼神,闫清会意,走过去亲自沏了杯热茶端到太后面前:“太后,孙儿回来了。”
“拿走,哀家不喝。”
闫清挑眉。已经开始“哀家”了?
果然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太后平日老谋深算,可耍起性子来也需要一群人哄着才能好。
闫清放下茶盏,蹲下去扶住太后的肩头,祈求道:“皇祖母,孙儿错了,生气就罚我,别气坏了。”说着给太后捶捶膝盖。
太后本崩着脸,在听见那声“皇祖母”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似乎觉得丢了面子,还是不肯说话。
秋嬷嬷笑盈盈劝道:“太后别气了,郡王在宣政殿跪了许久,膝盖都快烂了。”
太后这才低头睥着闫清,骂了句:“活该,这性子就该多跪跪才能好。”
闫清嘿嘿一笑。
太后将闫清拉在身边坐下,严肃了脸:“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在做什么?”
闫清的笑僵住,缓缓道:“知道。”
“我看你是不知道!”太后冷哼一声:“你躲在我这里,我哪能不明白你的心思?你要远离朝堂,做个闲散王爷,我便让你做了。结果你做了什么?太子和宸王正是斗得最狠的时候,他们有任何事都有皇帝决策,最不济还有哀家这个太后,需要你出手掺和?你是不是想要我以后事事防着你才安心?”
闫清哑口无言,眼见太后的脸色越发阴沉,这下是真的阴沉,带着锐利的目光。
闫清憋了会没憋住,道:“可他们到底是我的兄弟。”
秋嬷嬷的脸色一变,闫清说完后也猛地闭了嘴。
闫清是知道自己不该顶嘴,可他觉得他并没做错。太后瞪着闫清,闫清也抬眼与她对视着,清澈的双眼里带着几分倔强,让太后微微怔住。
“太后,郡王只是一时口快了......”秋嬷嬷开口解围。
太后抬手制止秋嬷嬷接下来的话,道:“让他说,今日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以后都别进慈庆宫了。”
太后这是真动怒了,浑身迸发着拒人千里的威仪。
闫清沉默了片刻,低着头道:“我没有争斗的心思,我也不想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互相残杀的事,知道了后心里会难受,晚上睡不着,一想到宸王或者太子哪个第二天就……不在了,我就很害怕。在我看来,皇位是父皇的,父皇想给谁就给谁,宸王和太子无论用什么方法去抢,都不该把命堵上。难道一个皇位比命还重要么?我没想要奢望什么兄友弟恭,我只是希望走到最后那一步时,我身边的人都还活着。”
闫清说完后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回答,忍不住抬起头来,见太后与秋嬷嬷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太后看向秋嬷嬷:“这些话是你教的?”
“奴婢哪敢?”秋嬷嬷连连摇头。
闫清眨巴着眼睛看着两人,有点不明所以。
太后几番欲言又止,最后一挥手道:“罢了!你跟你父皇一样倔。”
秋嬷嬷顿时喜笑颜开,端了茶给闫清:“郡王一天没喝水,快喝口茶解解渴。”
闫清受宠若惊地伸手接了,看这个样子,他是不是无罪释放了?
“他又站又跪一天没吃饭了,你怎么不去小厨房端点饭菜来?”太后嗔怪道:“快去随意端些来,吃完了赶紧回府歇着,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于是闫清经过了一天的连番审讯后,终于坐下来吃了顿饱饭,饿得把几盘菜都吃完了,才从慈庆宫出来准备回府。
☆、22.第二十二章
闫清出宫后还是去了一趟宸王府。这件事他也算参与了一半,就算走个过场也得去看看。
宸王府的人将闫清一路带进去,闫清在路上听说宸王已经醒了,只是还不能动弹。
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弱不禁风的美男子,结果看见宸王的那一刻闫清吓得差点没直接退出来。
宸王形容枯槁,整个身子都被白布包裹着,布上渗出大片的污血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黄色液体,脸色白中带青,简直像一个快要去阎王殿报道的人。
闫清这下是真信了宸王差点死了的话了。
宸王府的几个府医正在房中研究药方,见到有人进来了,一名府医解释道:“王爷身中十二刀与两支箭,其中一支箭穿过背心,一刀直入胸口,与心脉只差了两寸。”
想必是已经有许多人来看望过宸王了,这府医解释得像背书一样,一边说一边头也不抬地继续看药方。
闫清左右看看,见实在没人理会他,便兀自走向床榻。
来看望宸王的除了宫里派来的人就是那些大臣,都是站在门口处问候一句便走了,见闫清居然就这么走向了床榻,几个府医终于肯抬起头来。
一见到来的人是西郡王,几人赶紧放下纸笔,匆忙过来告罪。
闫清挥挥手表示不在意:“宸王何时醒的,可还危险?”
“王爷一个时辰前才醒,意识清醒,可以说几个字,已经脱离危险了。”一府医答道。
宸王此时睁着眼,听见声音后缓缓看向闫清,眼睛浑浊,满是红血丝。
见他嘴唇蠕动,闫清便坐下去,附耳在宸王唇边。
“谢……谢谢……”宸王道。
闫清抬头,轻声一笑:“二哥如此说就见外了。”
闫清虽笑着,可笑里满是疏离,宸王怔怔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