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肖北的话后,沈宵神色微怔,他转过头看着在座的所有人,这才忽然发现,很多人的眼圈有些红,尤其是有几个有些残疾的人,更是直接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手里紧紧捏着那张汇款单,就像是捏着什么至宝一样。
想到之前自己找到他们时,他们当中大多生活条件都不大好,尤其是一些身体有残疾的兵哥,其中有两个让沈宵记忆犹新,沈宵找到他们的时候,一家七八口人就挤一个不足三十平米的小房子里。
家里面的三个孩子都已经辍学了,唯一一个念了大学的孩子,在学校里面每天勤工俭学,一有时间就会出去做兼职,家里的所有压力基本都压在了那个男孩身上,一米八几的孩子,瘦的却还不足一百斤。
还有一个是听力有些问题,一只耳朵完全听不到声音,另一只耳朵需要依靠助听器才能够勉强能够听到一些微弱的声音,他家里的条件则要更差一些,听肖北说是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了掩护队友而没能及时撤退,被炸弹的爆炸声震聋了耳朵。
肖北带着沈宵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一个建筑工地里面给人扛水泥,浑身都脏兮兮的,唯有脊背挺得笔直,工地上的人都叫他聋子。
后来沈宵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已经在附近这几个工地里干了两年多了,可是据肖北说,他退伍也就两年半的时间,也就是说从退伍后基本一直都靠着出卖力气维持生计。
就连肖北当时都懵了,他们可是特种兵出身啊,都是部队里万里挑一的精英啊,怎么就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呢。
对此,沈宵叹了口气,并不算太意外。
倘若身体健全还好,就怕身有残疾的,一般是因为身体残疾而退伍的,除非本身家境很好,否则生活条件都十分艰难,倒不是因为华夏对伤残的补助和安置有问题。
而是。
但凡是当过兵的,十个里面有九个对自己的祖国有着近乎狂热的热爱,有很多很多的伤残士兵在退伍后不愿意给国家添负担,便主动谢绝了国家的安置,只拿那微薄的补助生活。
这样的人,沈宵上辈子见过太多了。记得他们队以前有个侦察员,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阳光帅气性格,后来在一次缉毒任务中不幸被毒/贩的枪打到了腿,当时情况危急,只能将伤口草草处理一下,忍着剧痛又一次投入了战斗当中。
后来好不容易战斗任务结束了,腿上的伤口却已经感染恶化到不得不截肢的地步。
他醒过来的那天,沈宵记得那天的天气非常好,阳光透过窗子照进了他的身上,他们几个人过去探望他的时候,他还非常乐观的跟他们说笑,但谁能想到,他们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就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
说是,趁着医护人员离开的时候,从楼上跳下去了。
明明那么还那么年轻,明明那么优秀出色,明明不久前还吵嚷着等他出院了要让沈宵请他吃饭。
沈宵去医院给他收拾遗物的时候,在枕头下面找到了一封信。
信很短,只是说家里穷,不想拖累家人,不想拖累国家,不想成为家人和社会的负担。
其实沈宵当时很想告诉他,他从来都不是拖累,更不是负担,他是非常非常值得敬佩的英雄,他已经做了很多很多事情,没有人会将他当成拖累,他的家人和他所热爱的祖国永远会以他为荣。
但,他再也听不到了。
“老大?”见沈宵久久不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反应,肖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宵回过神来,他看着在座的所有人,突然开口道:“应该是我谢谢你们才对。”
“感谢你们的奋不顾身,感谢你们的无畏无惧,感谢你们给予我的信任。没有你们,我这家安保公司也开不起来。”
说到这里,沈宵的声音顿了顿,良久后才又再次开口。
“以及,你们从来都不是拖累,更不是负担,你们才是这家安保公司的意义所在。”
沈宵的声音低沉和缓,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坚定,让人不由自主便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所以,你们没必要请我吃饭,应该是我请你们才对。”
“今天晚上六点半,公司楼下潇湘馆集合,我们公司开业以来的第一次聚餐,成了家的带上老婆孩子,没成家的带上亲友家属,今晚我请客。”
原本安静的会议室里,因为沈宵的这席话再次变得热闹起来,叫好声和鼓掌声适时地帮忙遮住了轻微的吸气声,几个伤残老兵借这个机会飞快的用力擦了擦自己眼睛上的水渍,一起加入了这场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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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会议室里的突发事件,沈宵比原定时间晚了将近半小时才从公司出来。
他先给江子溪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一下她下班后有没有时间,在得到肯定答案后,将今晚安保公司聚餐的事情说了一下,江子溪听后,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
在挂断沈宵的电话后,对坐在自己对面正在谈论合作细节的客户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今晚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了。”
坐在江子溪对面的是一位上了年纪,非常有气质的女士,听到江子溪的话后,有些担心的问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江子溪连忙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您误会了。我先生的公司今晚聚餐,由于是开业以来的第一次聚餐,非常重要,所以……”
她的话未说完,便见对面那位女士缓缓笑了出来,她微微点了点头,拍了拍江子溪的手腕,道:“我理解,看得出来,你非常在乎你的先生,你们很恩爱。”
恩爱……吗?
这样的词语若是换做两月前,江子溪一定对此嗤之以鼻,不要说恩爱了,她和沈宵简直就是两看两相厌,却又因为家庭和孩子的缘故而勉强生活在一起,这样的家庭,别说恩爱了,就连相敬如宾都算不上。
但现在……
不知怎的,江子溪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沈宵的脸,她发烧时,照顾她的样子;每天为她买早餐的样子;坚持送她上下班的样子。
和,将她护在身后的样子。
想到今早发生的事情,江子溪原本白皙的耳朵尖忽然有些微微泛红,她摇了摇头,笑道:“您说笑了。”
恩爱啊,或许,将来真的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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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旭海坐如针毡的坐在昨天晚上与沈宵约好的那家咖啡店当中,每过几秒钟就会拿出手机看看上面的时间,看一次就变得更加烦躁,坐立难安了起来。
距离他跟沈宵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多分钟了,沈宵却迟迟不见踪影,莫不是在耍着他玩儿?打从一开始就不想给他钱,只不过是想要拿他寻个开心?
想到这里,林旭海只觉得烦躁的要命,虽然明知道沈宵这么久没来很可能就是耍他玩呢,但是他却仍然抱着一点侥幸的心理,片刻也不敢离开,更加不敢给沈宵打电话催促。
要万一沈宵只是有事儿耽误了,结果一接到他催催的电话,索性临时改变了主意,不打算给他钱了怎么办!
林旭海不敢赌啊,这次他能够假借醉酒的缘故去找沈宵要钱,但下一次就不行了啊,下次再去要钱,总不能继续装喝多了,任谁都不相信啊!沈宵又不是傻子!
想到这里,林旭海强迫自己耐心的等下去,如果沈宵今天真的没来,他也可以借由这个借口再次去找沈宵要钱,到时候说不准,沈宵看在这次放他鸽子的份儿上就把钱给他了呢。
为了压抑自己心中的烦躁,林旭海装模作样的拿起桌子上的咖啡杯,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没有加糖的咖啡苦的林旭海脸都绿了,偏偏这里环境看上去怪高档的,如果换做以前,林旭海说不定还会不顾形象的直接吐出来。
但现在却不同了,他现在可也是去过高档酒,被人一口一个林少叫着的上流人士了,哪儿能拉下脸做出那么丢人的事情啊,这要万一被他常去的酒里面的那帮人看到了,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于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林旭海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一口气将那比中药还苦的咖啡生生咽了下去,苦的他呲牙列嘴的,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但林旭海自己却毫不自知,他之前从来没来过这么高档的咖啡厅,服务员拿着单子过来的时候,上面全是林旭海看都看不懂的英文,唯一能看懂的,也就只有单子下面的页码了。
林旭海想着又不用自己付钱,还能在服务员面前装个逼,就直接闭着眼睛点了咖啡店最贵的咖啡。
还以为几百块的咖啡有多好喝呢,结果味道居然这么差,林旭海本想压下去的烦躁不但没能压下去,反而更加烦躁了起来。
就在他等的不耐烦,正犹豫要不要直接走人的时候,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咖啡店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林旭海循声望去,发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等了许久都不来的钱袋子沈宵啊!
几乎是在看到沈宵的瞬间,林旭海脸上的不耐烦立马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谄媚和殷勤,像是怕沈宵看不见他一般,站起来连连对沈宵挥手,惹得周围不少的客人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沈宵脸上没什么表情,走到林旭海对面坐了下来。
“服务员,来来来,把你们的单子拿过来给我妹夫看看!”见沈宵落座后,林旭海立刻大声的招呼起了旁边的服务员,装作一副非常豪气的样子。
但显然沈宵并不领情,直接拒绝,对闻声赶来的侍者道:“不用,一杯白水就可以,谢谢。”
待到侍者离开后,沈宵将手臂放在桌子上,双手交叠,好整以暇的看着对面的林旭海,问道:“昨天听说,你手头有点紧?”
林旭海本想客套几句来着,却没想到沈宵直接进入了主题,不由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啊对,是有这么回事。”
“本来,我没想着跟你说的,结果,这不是昨天晚上喝多了吗,谁知道嘴一秃噜,就给说出来了哈哈哈。”林旭海挠了挠头,故做不好意思的说道。
可那双贪婪的眼睛和那拙劣到让人一眼就能识破的演技早早就将他出卖了。
沈宵淡淡的收回视线,伸出右手轻轻叩了叩桌子,沉默了片刻后,这才开口道:“之前不是给了三万,这才多久,不到半个月就花完了?”
随着沈宵轻飘飘的一句话,林旭海的身子却突然变得有些僵硬,他扯了扯嘴角,张了张嘴,讪笑着打着哈哈,试图把这件事情给糊弄过去:“啊,也没有,就是最近我……父亲,对。”
“我父亲最近身体不太好,你也知道,他常年酗酒,喝得很凶,肝脏方面有点问题,经常需要吃药,这不你前段时间不在家,我那天回去的时候看他倒在家里,连忙把他送到医院去了,后来住院花了挺多钱的,我本来想通知子溪来着,结果想起你之前说的,不让我再出现在子溪面前,所以我就没说哈哈哈。”
说这话的时候,林旭海一点都不带心虚的,就像是诅咒的不是自己亲爹而是别人一样,最后还不忘提起江子溪跟沈宵邀功,可见其没心没肺简直到了什么程度。
对于林旭海的话,沈宵压根半个字都不会信,但脸上却做出了一副明白的表情,关切的问道:“那他现在好点了吗?”
反倒是林旭海听到沈宵的话愣了下,随后才明白过来沈宵是说他爸,点了两下头却又忽然想起来自己今天是来问沈宵要钱的,只有把自己说的惨一点才有可能拿到更多的钱,想到这一层,林旭海生生把点头变成了摇头。
脸上勉强挤出了一点苦涩和难过,痛苦道:“没有,就是因为我爸他那个样子,我今天才鼓起勇气跟你借钱的,如果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今天也不会跟你张这个口的。”
说的跟真的似的。
沈宵摆出一副沉思的模样,良久后,开口道:“你需要多少钱?”
见沈宵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话,开始上套了,林旭海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了一抹掩不住的喜色,偏偏他又要努力做出一副因为父亲生病而十分悲伤的样子,两个完全相反的情绪汇聚在一张脸上,顿时显得林旭海的脸有些扭曲了起来。
像是怕晚说一会儿沈宵就会反悔一样,林旭海迫不及待的开口道:“五万!”
听到这个数目,沈宵的薄唇微微勾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这个林旭海还真的是敢狮子大开口啊。
五万?他这次带着公司的人用命去拼任务,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回不来,这么危险的情况下,每个人也不过才分到了两万六,林旭海却张口就直接要五万。
还真是,该说他胃口大呢,还是该说他想得美呢。
林旭海说完后等了会儿,却见沈宵迟迟没有开口,顿时着急了起来,显然也明白自己这一下要的太多了,于是连忙赶在被沈宵拒绝前,咬了咬牙道:“医生之前说了,如果动手术的话得要五万,但是你如果实在拿不出来的话,借我三万就可以了!”
“剩下的两万块钱,我自己想办法,我去找我的那些朋友借一点,应该能够凑齐的!”
他这话说的道貌岸然,若是换了不知道他德行的人听到了,怕是说不定会直接以为他林旭海是个多么孝顺的人呢。
沈宵抬眼看着面前的林旭海,他的目光平静,却让林旭海有些心虚,就在林旭海刚准备开口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听沈宵忽然开口了。
“我目前就只有一万。”
听到沈宵的话后,林旭海气的牙根疼,放屁,当他不知道吗,网上他救人的事情都已经传遍了,光那一单生意都不知道能赚多少钱呢,之前听他朋友说,少说能赚个百八十万的,现在居然跟他说只有一万块?糊弄鬼呢!
可反驳的话还没能出口,在对上沈宵平静的视线后,林旭海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点头认了。
更何况,蚊子再小那也是肉啊,有那一万块总比啥都没有要好!大不了等花完了再找借口文沈宵要不就行了。
于是,林旭海故作心痛的点了点头:“那行,剩下的钱我自己想想办法,但如果真的凑不齐的话,可能还是得麻烦妹夫你了,毕竟咱爸的病拖不得啊。”
沈宵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将早就准备好的牛皮纸袋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
林旭海的眼睛在看到牛皮纸袋的瞬间就亮了起来,将袋子打开,果然看到里面有一万块钱,他一边将钱给收好,一边心里忍不住诽谤沈宵奸诈,明明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万块钱,却还要跟他来回绕弯子。
拿到了钱后,林旭海就以回家照顾老爸为由,迫不及待的跟沈宵分别。
离开了咖啡馆以后哪儿也没去,随手拦了辆出租车直奔酒就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