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尼罗
时间:2019-02-11 11:30:40

  先前这一对兄妹一直在低头看牌,穿的衣服又全是金玉郎没见过的新衣,所以金玉郎全然没有留意到他们。
  段人龙这时先开了口:“巧啊,小子!” 段人凤上下审视着他,不言语,也没表情,因为怀疑他是在瞒着他们兄妹捧戏子。
  金玉郎大惊之余,也看出了这房间里没有小翠芳,于是回头去看曲亦直,曲亦直也有点懵,扭头去看小听差。
  而牌桌上首那个油头粉面忽然开了口:“小段,这是谁啊?” 金玉郎闻声又望向了段人龙,就见段人龙漫不经心的回答:“朋友。”
  油头粉面笑了:“小朋友?” 段人龙抬头去看金玉郎,表情类似段人凤:“小吗?二十多岁,不算小了。”
  然后他对金玉郎说道:“这位是连师长,小翠芳现在是他的人,你要是想捧这位角儿,怕是得往后等等。”
  金玉郎听到了“连师长”三个字,这才想起了自己的来意。
  他本来就不是冲着小翠芳来的,小翠芳在不在没关系,连师长在就行。
  段人凤的面相不善,段人龙也是话里藏刀,他飞快的瞪了段人龙一眼,先不和他们计较。
  向着连师长一躬身,他笑道:“恕我失礼,不知道连师长最近回了北京,也没有携内子前去问候您老人家,还请连师长不要怪罪。”
  此言一出,不但段氏兄妹一起向他行了注目礼,连师长本人也茫然起来:“你认识我?” 金玉郎又是一笑:“内子就是连二小姐傲雪,我们上个月举行的旅行结婚。
  结婚之前,傲雪曾经提起过连师长,说是按照辈分,您是她的小叔叔。
  当时我们有心送喜帖给您,可因得知您当时不在北京,我们又已经定了出发的日期,不能等待,所以才没有告知您。”
  连师长思索片刻,没想明白:“不对呀,他家的姑娘不是早就嫁人了吗?” “您说的那是大小姐吧?早结婚了的是傲霜姐姐,内子是妹妹傲雪。”
  连师长恍然大悟:“想起来了!二姑娘是吧?”他连连点头,显然是“真”想起来了:“二姑娘厉害,小时候我带她玩过,那小嘴儿,梆子似的,她爹娘都不是她对手。”
  说到这里,他又打量了金玉郎:“你又是谁家的孩子?” “敝姓金,金玉郎,金效坤是家兄,先父——” 没等他把话说完,连师长再次恍然大悟:“你老子是不是金文舫?” 这话说得甚是无礼,但金玉郎也没法要求一位师长温良恭俭让,毕竟那是个武夫,属于丘八一流,虽然连师长看着完全的不像武夫,更像个浪不溜丢的老白脸。
  硬着头皮一点头,他答道:“是,那是先父。”
  连师长一拍桌子:“原来是金老先生的少爷,怪不得能当我的侄女婿。
  金玉郎,金玉郎,好名字!”他含笑咂咂嘴,仿佛是把这个好名字给吃了,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又是金又是玉的,听着就有钱。”
  说完这话,他抬头冲着金玉郎又是一乐:“那你得叫我一声叔叔了。”
  鹰叨兔子似的,金玉郎一眼就叨住了连师长的那一乐。
  他看出来了,连师长——往低了说是对自己有兴趣,往高了说是对自己有好感。
  有好感是好事,他向来愿意讨人的爱,不过连师长这种人的爱不值钱,这种人滥情,滥爱情,也滥友情。
  不似段氏兄妹,那两个家伙一贯无情,如天如地般的不仁,视万物为刍狗。
  这样的人动了情,那才是千金不换的真情。
  但他还是像个乖宝宝一样,笑眯眯的向连师长唤了一声:“叔叔。”
  连师长笑了起来,段人龙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含了一口唾沫要啐,但终究还是没有动作,段人凤冷森森的一翘嘴角,轻不可闻的从鼻孔里呼出了两道凉气。
  而连师长亲亲热热的向金玉郎招了招手:“别干站着,过来坐。
  你来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找小翠芳?” 金玉郎没劳小听差动手,自己从屋角搬了把椅子,然后坐到了段人凤的斜后方。
  这回他一边是紧挨着段人凤,另一边是稍远些的连师长。
  安安稳稳的坐定了,他转向连师长答道:“我如今在万国时报学着办事,小翠芳想在报上登几篇文章,请我过来商谈一下。”
  连师长抬头问那小听差:“小翠芳呢?客人来了,他倒跑了?” 小听差愣愣的回答不出,于是连师长挥挥手,那小听差就带着曲亦直退了出去。
  这回房内恢复了先前的局面,段氏兄妹加上连师长,以及一位帮闲模样的男子,继续桌上的牌局。
  段人龙扔出一张麻将牌,忽然问对面的金玉郎:“你是上了妆来的?” 金玉郎一怔,抬手摸了摸脸,结果摸到了一手潮热。
  原来他晒了一路太阳,晒得红了脸,这屋子里又闷热,他方才站着说了片刻的话,如今越发的气血上涌,看着正是粉面桃腮,嘴唇还通红。
  金玉郎没回答,直接拉过段人凤的一只手,先用她的手背在自己脸上狠狠一蹭,又把嘴唇凑上手背晃着脑袋一抹,然后放开手对段人凤说道:“你看看我上没上妆。”
  段人凤看看手背,手背干干净净的,完全没有脂粉痕迹。
  金玉郎对着段人龙一仰头,有点得意:“我这叫天生丽质。”
  段人龙一皱眉头,嘴里咕哝:“我天你娘。”
  金玉郎没想到他会忽然出言不逊,立刻也变了脸色:“你——我天你爹!” 段人凤终于出了声,她谁也不看,单是低低的发出了一声呵斥,又回手拍了拍金玉郎的大腿。
  连师长一歪脑袋,盯住了段人凤那只手:“怎么回事?”他捏着麻将牌一指金玉郎:“你不是我的侄女婿吗?怎么刚新婚没几天,大腿就让别人摸去了?”他手里的麻将牌转向了段人凤:“段二也是你的好朋友?” 金玉郎望着连师长,眨巴眨巴眼睛,随即一拍段人凤的肩膀:“你是段二呀?” 然后他哈哈哈的大笑起来,万没想到在不知不觉之间,段人凤已经混成了北京城里的段二,抓住段人凤的手臂又摇了摇,他嘻嘻哈哈的追问:“是段二少爷还是段二小姐?” 段人凤回头瞪他:“你说呢?你看我是二少爷还是二小姐?” 金玉郎那脸上还残留着大笑的余韵,两只黑眼睛亮晶晶的,向着段人凤一偏脑袋,他当真是认认真真的看了片刻,然后答道:“我看是二少爷。”
  段人凤一挑眉毛,目光顺着长长的眼角斜飞了出去:“我不男不女的成了二少爷,值得你这么高兴吗?” 金玉郎抿着嘴笑,一边笑一边搬着椅子向后撤了撤:“我高兴我的,你们继续打牌,我不妨碍你们。”
 
 
第36章 赔偿
  金玉郎这一趟是为了连师长而来的,所以决不能轻易的来了就走,至少,他得找机会和连师长再讲几句话,让连师长记住自己这个侄女婿,最好是把下次见面的日子也定了——好容易把这位小叔叔盼回了北京,侄女侄女婿两口子怎能不尽快的摆下一桌宴席、给小叔叔接风洗尘呢? 这事非得“尽快”不可,因为他自己估摸着自己的耐心,认为自己用不了两三天,就又要对傲雪翻脸了。
  安安静静的在段人凤身后坐了,他略微有点无聊,屋子里空气沉闷,按照当下健康卫生的标准来看,不是个好地方,不过他知道这些人向来就喜欢在这烟气沉沉的屋子里鬼混。
  段人龙不看他了,段人凤也不理他了,小翠芳也依然如同黄鹄一般,行踪杳然。
  杳然就杳然,反正他对这位名不副实的名伶也没有兴趣,一辈子不见这人都无妨。
  结果就在这时,门帘一动,吹进一阵香风,正是黄鹄本鹄飘然飞回来了。
  金玉郎闻声抬头,就见进来这人穿着藕色长袍和黄缎子坎肩,一头乌发也像是黑缎子制作的,乌黑放亮的向后背过去,黑发之外,是一张粉脸,年轻是够年轻,然而若论美观,金玉郎感觉他实在不如连师长,而连师长又找房子又花钱的养了这么一位名伶,客观的讲,得算是吃亏。
  连师长向门口扫了一眼,手上忙着码牌:“跑哪儿去了?不怕客人挑你的理?” 小翠芳并非故意的摆谱儿,实在是他起床后吃早餐吃得不对劲,搞得他闹了肚子,这半天是陷在了茅房里不能脱身。
  但这理由也实在是说不出口,所以他索性不提自己方才失踪的事,直接向着房内唯一的那张陌生面孔一笑,羞答答的开口问道:“您就是金二爷吧?我早就托了曲先生,想转请您过来坐坐,结果今天好容易您光降了,我这边却没了礼数,不但没能出门迎接您,反倒让您坐这儿等了我,我这罪过真是太大了。”
  说着他向金玉郎一蹲身,请了个女子式的安:“这么着,我先给您陪个不是吧。”
  金玉郎站了起来:“不必不必,你太客气了。
  我这也不算等。”
  小翠芳笑道:“哎哟,您这么一说,我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金玉郎含笑又坐了回去,意思是要将这场寒暄点到为止——小翠芳在台上鸡鸣不已,喉音已经令他心惊,如今台下相见了,他见了对方这个花里胡哨絮絮叨叨的劲儿,越发感觉这是个鸡精,如果忽然张开嘴大鸣大放起来,似乎也不稀奇。
  而他的耳朵和脑仁都挺脆弱,实在是禁不住名伶先生的鸣与放。
  小翠芳见他含含糊糊的不说话只是笑,以为他慑于师长的威严,不敢和自己开玩笑,也就不强求,径直走到连师长身后,也搬了把椅子坐了,低声问连师长这半天是输是赢。
  金玉郎耐心等着,等这二人的谈话告一段落,这才轻轻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向连师长,张开了嘴:“连——” 这个“连”字没发出音来,他刚刚做了个口型,大腿上就响起了一巴掌,然后那段人凤拍完了他,立刻又向前开了口:“哥,下午的事,你是不是忘了?” 段人龙直了眼睛看她,短暂的一怔之后,他捏着麻将牌向后一靠:“可不是?”他抬手一拍额头:“忘了个干干净净。”
  说完他转向连师长:“锋老,对不起,一千一万个对不起,家里下午有要紧的事,我俩得回去一趟。”
  连师长姓连名毅,表字刚锋,众人为表敬意,都尊称他一声锋老。
  锋老看着不过是人过中年而已,名不副实,本人也并不倚老卖老,依然有着霹雳火爆的脾气,一听段人龙这话,登时就一推牌瞪了眼:“敢?” 金玉郎下意识的向旁一晃,作势要躲。
  连毅虽然不是膀大腰圆的壮汉,但不愧他军人的身份,动作极其果敢利落,金玉郎只觉眼前一花,他已经推了牌瞪了眼起了立,要不是段人龙也紧跟着站了起来,那么现在牌桌应该也已经被他掀了。
  金玉郎自己平时活得懒洋洋,没见过这么好的身手。
  而在吓了一跳之余,他饶有兴味的抬头望向了段人龙,倒要看看这家伙要怎么应对师长的坏脾气——反正以着段人龙一贯的表现,他要么是满不在乎,要么是忽然动手将师长一刀攮死,要么是扭头就逃,没有第四条路。
  可是,金玉郎想,他要是逃了,那么段人凤怎么办呢?是留下来给他善后?还是跟着他逃? 然而,段人龙接下来给他展示了一张新面孔。
  “论辈分,我在您面前是个孩子,但是论性子,您可比我更孩子气。”
  他将双手插进裤兜里,因为个子太高,所以须得微微的俯身,向着连毅微笑:“一句话不对您的心意,您就翻脸。”
  段人凤一直坐着没动,这时忽然开了口:“要说错,确实是你我错,千请万请的把锋老约来了,说好要痛快的玩上一天一夜,结果一顿饭的工夫还没过,就吵着要走,做人做事都没有你我这种做法。”
  说到这里,她起身转向连毅,竟是恭而敬之的深深鞠了一躬:“锋老,您为人豁达,向来拿我们兄妹当小朋友看待,今天我们就在您这儿任性一回,向您请一个小时的假。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回来了,再好好的向您赔罪。
  您看成不成?” 段人龙立刻也随着妹妹向连毅一弯腰,连毅似笑非笑的皱了眉头,自觉着是被段人凤架到半空下不得地,况且他们是在赌场上认识的朋友,对待赌友耍他师长的威风,似乎也不大合乎规矩,所以他挥了挥手:“那你们走,让小翠芳和我这位侄女婿顶上来。”
  段人龙苦笑了:“实不相瞒,就是为了他才要走的。
  我们是找他有大事要谈,昨天就开始找,没找着他人,今天他自己撞上来了,我们得赶紧抓住机会,要不然今天这么混过去,明天只怕又抓不到他人影了。”
  小翠芳一直察言观色,这时见连毅没有真动怒的意思,又想向着金段两方示好,便意意思思的陪笑说道:“师长,要不我给花玉楼打个电话,让他过来凑一脚如何?他家离这儿近,又有汽车,咱们这儿一个电话打过去,要不了十分钟,他就能到。”
  小翠芳一发话,对面那位凑数的帮闲也站了起来,喃喃的附和小翠芳,又因那花玉楼也是一位正当红的小旦,以着连毅的审美观来看,足以令人悦目,故而他也就不再多说,而金玉郎本打算和连毅好好的攀一攀交情,如今莫名其妙的被段氏兄妹搅了局,又不能明着问,只得不情不愿的起身告辞,跟着这二人一起出门上了汽车。
  至于那个曲亦直是走是留,他就不管了。
  坐上汽车之后,金玉郎终于忍不住了,问身旁的段人凤:“你们找我有什么大事,非得现在对我说?” 前方的段人龙发动汽车驶上大街,头也不回的答道:“没事,就是想把你带走。”
  金玉郎瞪着段人龙的后脑勺,瞪了片刻,随即一转身面对了段人凤:“神经病?” 段人凤抬手一指他的鼻尖,低声说道:“我们是为了你好,你别狗咬吕洞宾。”
  金玉郎气得一跺脚:“你好个屁!为了见这个连师长,你知道我费了多少事吗?我没什么有本事的朋友,他们一个个全都和废物一样,好容易认识了个有本事的师长,话还没说几句,你们就来给我捣乱,还有脸说是为了我好?我看你们是见不得我好!” 段人龙忙里偷闲的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着前方问道:“生气了?你要是真生了我们的气,我这就给你踩一脚刹车,放你回去继续陪师长。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