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尼罗
时间:2019-02-11 11:30:40

  施新月盯着他的背影,一股热气在胸中鼓荡,让他一时发不出声音。
  他整个人晃了晃,膝盖也软了一下,是下意识的想要跪下,给自己的救命恩人磕个响头。
  他的爱情早已破灭了;他的友情,事实证明,也只是一种假象。
  他所拥有的,只剩下了前方那个忙着换衣服的大好人。
  白天,金玉郎带着施新月出门,当真跑了好几家外国医院,并且真在一家德国医院里找到了定制假眼的部门。
  假眼的价格相当昂贵,超出了金玉郎的预算,不过他很大方的掏了钱,因为实在是对假眼珠子很好奇,宁愿多花点钱,把这个新玩意儿买回来研究研究。
  而且这充当救主的滋味,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品尝。
  两人沿着德国医院的走廊向外走时,他觉得自己像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皮鞋底子踏上走廊,一步一个莲花。
  在这一幕剧里,他扮演神。
  然后在一家旅馆里开了房间,他安顿了施新月,眼看着已经到了下午,他借用旅馆电话,联系上了陆健儿。
  当听筒里响起了陆健儿那一声“喂”时,他不甚甘心的泄了气。
  神的身份暂时消失了,他落回人间,又成了人家的小兄弟。
  不过陆健儿的声音中气十足,兴致勃勃的,这又给了他新的希望。
 
 
第49章 晚睡者们
  在陆府的小客厅里,金玉郎和陆健儿见了面,他们关门闭户,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的密谈。
  谈的时候,陆健儿说得多,金玉郎坐在他身旁,向前探着点身,专门将一只耳朵朝向了陆健儿的嘴,表明自己听得认真。
  陆健儿板着面孔,长篇大论,平心而论,言语算不得有条理,金玉郎以为他是表达的能力有限,就只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后来他才明白,不是陆健儿无能,实在是这个复仇计划已经扩大化,里头的门道,不但一言难尽,而且他已经从复仇的主角退后成了一根导火索,对着他这根导火索,陆健儿还不便完全的实话实说。
  “督理虽然年轻。”
  他告诉金玉郎:“但足智多谋,绝不会随便的受人撺掇,若是发现了咱们想拿他当枪使唤,只怕先要对咱们开刀。
  所以这第一步到底如何迈出去,我还无法决定。”
  金玉郎想着这“第一步”,想了好一阵子,末了坐正身体,扯了扯西装前襟,微笑了一下:“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不知道能行不能行。”
  这回,改为陆健儿侧耳倾听:“说说。”
  二人由此,又进行了一轮新的密谋,直到午夜时分,金玉郎在陆府吃过了夜宵,这才悠悠的回了家去。
  他想着自己回来得这样晚,必定可以避开傲雪了,哪知道一进院子,上房亮着灯开着门,傲雪也是刚进屋子。
  门帘一动,小刘夹着账簿出了来,迎面瞧见金玉郎,他先停下来鞠了一躬,然后直起腰笑道:“二爷也回来得这么晚。”
  金玉郎指了指前方的窗户:“你们……最近挺忙啊。”
  小刘答道:“亏得有二太太指导着,要不然我就是活活忙死,也算不过来这些账。
  大爷想从账上拨些钱,把后头的花园子修修,明年开春正好就是一景。
  结果这么一拨钱,才发现账太乱,二太太就说不能这么乱下去,要不然大爷再怎么能赚钱,也觉不出宽绰来,得把家里这些年的账好好理一理。”
  金玉郎“哦”了一声,先是想金效坤果然是发了财了,都有闲心修花园子了,又想这花园子肯定是为了傲雪修的,嫂子成天跑出去玩,肯在家里欣赏花园子的人,不就是傲雪这么一位吗? “好。”
  他的脸上浮出了笑意:“很好,我等着看那一景。”
  小刘迈步要走,临走前又想起了件事:“二爷,今早这院儿里有个生人,穿着打扮都像您似的,那人原先来过咱家吗?” 金玉郎反问道:“怎么,你认识他?” 小刘摇了摇头:“不敢说认识,就是早上猛的那么一看,觉着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可想了一天,死活就是想不起来。”
  金玉郎笑着摆了摆手:“你忙你的去吧,没事老盯着我的朋友研究什么。”
  小刘答应一声,夹着账簿走了。
  而他刚走出院子,傲雪掀帘子出了来,在门前台阶上站立了,大声说道:“以后你若带朋友回家过夜,请让你的朋友到外头屋子住去,这院子里不是我就是丫头,不宜让陌生的男子随便出入。”
  金玉郎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胸膛:“你看我陌生不陌生?” 傲雪根本都不正眼瞧他,单是居高临下,笼统的对着整座院子发话:“我无意干涉你在外面的行为,但是这个院子里的内政,我还是可以说了算的。”
  然后她一转身,门内的小丫头早提前为她撩起了门帘,她昂着头迈了步,绣花鞋尖踢开裙摆,她走得稳当,除了裙摆荡漾,其余部位纹丝不动,像一座苗条俊秀的小牌坊。
  后方的金玉郎没有再放什么狗屁,这让她心里颇为舒服。
  金玉郎现在若是忽然死了,那她也不会乱了方寸,在金家过了这几天的日子,她过得挺不错,金效坤主外,她主内,配合得很默契——又默契,又清白,两人一天或许能见上一面,或许一面都见不上,见上了,她挺高兴;见不上,她知道他太平无事,心里也很安然。
  只要金玉郎别作乱,那么她真可以这样活上一生一世。
  金玉郎目送傲雪进房,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要杀我的女人。
  然后他就感觉这里的一切都变得不可忍受起来,这里是他的火坑,他必须远离这里。
  一转身走出去,他顶着寒风一路走向了大门口,决定去找施新月。
  哪知道走到半路,有人迎面走来,步伐匆匆,却是他哥。
  迎着金效坤停住了,他忽然想笑,心想今夜这是怎么了,一个一个的全不睡觉? 金效坤低着头走路,都要走到金玉郎眼前了,才猛然抬头发现了这个弟弟。
  惊讶的“哟”了一声,他问金玉郎:“这是刚回来,还是又要走?” 金玉郎答道:“要走。”
  金效坤伸手抓住了他的一条手臂:“这个时候,外面一没吃二没玩的,还要走到哪里去?”随即他柔和了语气:“你听话,回去和太太休息,大半夜的别乱跑了。”
  金玉郎对着金效坤眨巴眼睛,因为他活到这么大,第一次从大哥口中听到这么有温情的话。
  这话不好,听了难受,他宁愿金效坤对他永远是公事公办、爱答不理。
  而金效坤见他不回答,以为他听了自己的话,是正在犹豫,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催促道:“快去,听话。
  年轻的小两口,哪能总这么赌气?你回房去,她要是埋怨你,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气量大些,只当听不见就是了,别和她一般见识。”
  他且说且行,金玉郎不由自主的随着他做了个向后转。
  金效坤的手从他的肩膀移到了他的后背,哄孩子似的拍了他两下,同时轻声的絮絮叨叨,还是劝他去和傲雪好好过日子。
  金玉郎走了几步,忽然扭头问道:“大哥,你怎么这么有闲心管我?年关可要近了,你今年的债务问题怎么样?能解决吗?” 话音落下,他一阵惊悚,因为金效坤居然毫不掩饰的笑了一下,这一笑可是笑得够大,眼角都聚出了清晰的细纹。
  笑过之后,他又拍了拍金玉郎的后背:“放心吧,能解决。”
  金玉郎还不死心,倒要看看金效坤今夜发的是什么疯:“你今年赚到钱啦?” 金效坤转向金玉郎,给了他一张笑脸:“今年的情形好一些。”
  金玉郎盯着他那张笑脸,发现金效坤居然可以笑得一脸慈爱,好像自己的亲爹转世回魂。
  “大哥。”
  他又试探着开了口:“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讲,就是我已经结了婚,结了婚就算是大人了,往后,我也往家里交些家用吧。
  要不然,我们原本已经分了家,我还要带着太太吃你一口,有点儿……不合适。”
  金效坤不假思索,直接摇了头:“你有这个心,很好,但是不必。
  我身为大哥,本来就有照顾弟弟的义务,况且现在家里不缺这笔钱。”
  “你没义务,父亲已经在遗嘱上给我们分了家了。”
  “可我们终究是兄弟,财产可以分,血缘关系不能分,对不对?” 金玉郎打了大冷战,然后抱着肩膀说道:“哥,我不和你慢慢走了,我好冷,我要跑回屋里去了。”
  金效坤点头放了他走,然后独自往书房里去,心里很快活,很久没有快活过了,这些天是他这几年来难得的黄金时光,这几年来让他疲于奔命的这场经济危机,也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得到彻底的解决。
  这要感谢果刚毅,没想到这位老朋友偶尔也会办几件人事,比如从他手里租下仓库,偷偷做起了药品生意。
  药品都是走私来的,不能见光,下船之后须得找个妥当地方躲藏几日,而他正好拥有几座大仓库,大仓库也正好都是空着的。
  走私药品是非法的行为,不过他穷极了,也就顾不得那许多,况且他并没有和果刚毅公开的合作,他只是租给了果刚毅几座仓库而已。
  昨天下午,果刚毅派人给他送来了这个月的租金,租金相当可观,需要用一只小皮箱才装得下——上个月的租金倒是用不着小皮箱,因为是英镑,厚厚的、沉甸甸的一沓英镑。
  金效坤感觉,这笔钱不只是帮助自己渡过了经济危机,甚至也拯救了自己的灵魂。
  现在再回想起自己对弟弟曾经下过的毒手,他真要痛斥当时的自己为魔鬼了。
  他不能够为自己的罪行向金玉郎道歉,那只好在其它方面,多多的补偿弟弟一些,比如说,多给弟弟一些好脸色和好言语,再比如说,撮合他和二姑娘好好过日子。
  其实弟弟真不算坏,几乎就是个好弟弟,起码,没给他招过灾惹过祸,也没让他丢人现眼,这就不错了。
  真要是摊上了个混账弟弟,他不也得捏了鼻子管吗? 快步走回了他独居的书房里,他洗漱更衣,好睡了一夜。
  翌日清晨,他刚睡醒,正盘算着今日的计划,小刘来了。
  小刘平时有事,不是去找二太太,就是来找大爷。
  金效坤见他带着一身寒气,是特地赶着跑来的,便问道:“怎么这么急?二太太有事找我?” “不是。”
  小刘意意思思的向着他笑:“我是发现了个事儿,挺蹊跷的,觉着应该告诉您一声。”
  “说。”
  “二爷前晚儿,挺晚挺晚的时候,往家里领了个人,那人在二爷院儿里睡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我去找二太太说事儿,结果就瞧见那人了。”
  金效坤听到这里,不得要领:“然后呢?” “我当时就看那人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刚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又回二爷被绑的那座山里去了,然后,我一下子就想起那人是谁了。”
  金效坤隐隐的有点紧张:“谁?” “我觉得,那人好像是雌雄双煞身边的一个土匪。”
  “你……确定?” “我不敢百分之百的打包票,就是感觉像。
  那人长得挺文气,像个秀才似的。
  当时雌雄双煞身边就有这么个人,说是什么师爷。
  我当时只瞧过他几眼,因为他实在是不像个土匪,所以我就把他记住了。”
  “那人现在还在吗?” “不在了,昨早二爷就把他送走了。”
  “二爷呢?你让他过来。”
  小刘转身出去找二爷,片刻之后气喘吁吁的回了来:“大爷,二太太院里的丫头说,二爷昨天半夜回去,先说是要在厢房睡,结果床刚铺好,二爷就吐了,吐完洗把脸就走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第50章 曲亦直的悲剧
  半夜里金效坤的好大哥形象,让金玉郎十分不适,甚至生理上都有了反应,让他翻江倒海的大吐了一场,仿佛误食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他自己可以是千变万化,但是希望旁人永远如一,因为千变万化也是需要力量的,对着一个人,他的力量只够他扮演一个角色。
  他已经决定要和金效坤上演一场兄弟阋墙的悲剧大戏了,金效坤就该一坏到底,万不可横生枝节。
  半夜开出汽车来,他先去了趟报馆。
  报馆这时还有几个人活动,是印厂排字房的小徒弟领了最后一批稿件要走。
  他也不惊动旁人,自己悄悄的进了办公室去,拿了几张《万国时报》,卷成个纸卷子带了出去。
  天亮之前,最冷最黑的时候,他在绿杨旅馆里,和施新月见了面。
  施新月自从被段人龙蛊惑着上山做了土匪之后,可以说是一天好日子没享受过,在山里活得像野人,负伤下山到了文县之后,又险些被伤病夺了性命,死里逃生之后离开文县,他的悲惨更进一步,险些在雪夜之中冻饿而死。
  绿杨旅馆不是什么高级的大饭店,但是房屋温暖,被褥厚实,他到了这里,也就算是进了天堂了。
  金玉郎到来之时,他刚从漫长的睡眠中清醒过来——许久没有睡过这样舒服的觉了,许久没有躺过这么柔软的床了。
  金玉郎到达的时间,可以说是太晚,也可以说是太早,总之不是个出门见人的时候。
  但施新月如今对他只有感激,绝不敢挑剔他这登门的时间。
  慌忙下床擦了把脸,他给金玉郎倒了杯热水,又把被褥整理了一番,请金玉郎在床边坐下。
  床铺柔软,坐起来总比房内的破木椅子强。
  然后他搬来破木椅子,在金玉郎的前方坐下了:“金先生,您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是有什么急事找我吗?” 金玉郎先把手里那卷报纸递给了施新月,说道:“你做过教书先生,一定有点知识。
  你看看,这样的东西,你能不能写?” 施新月接过来,听金玉郎让自己“看副刊”,就翻到副刊浏览了一番。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