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翳:“什么怎么了?哦你说下嘴唇,最近咬破了。”
他蹭了蹭嘴唇,手指上有点血,估计是被他牙齿蹭破的。
南河皱眉:“我看看——”
她凑近过来,辛翳觉得有那么一点难为情。
不过南河跟他这几年都还……挺熟的。
虽然辛翳没觉得自己有多依赖她,或者也没觉得跟她有多亲昵。但毕竟景斯是下人又总大惊小怪,其他小子们又也不比他懂事儿多少,所以有时候很多事情他都跟南河说,向南河求助了。
最早还是一些读书或政令上的问题,后来就延展到一些他不知道的常识问题。
就算有些问题他回想起来有点蠢,但她依然很平常耐心的回答。
再到后来,干脆连掉牙、包扎小伤口、甚至夜里睡不好这种事儿,都找南河去解决。她倒也真有办法应对,有的是去嘱咐宫人煎些草药给他服用;有时候骗他只是看看,突然给他拔了那颗晃动不止的牙。
他还记得她给他突然拔掉那颗牙之后,竟然捏着后退半步,提防他又拔刀砍人,手捧着那颗牙,一副要玉碎瓦全的样子。辛翳当时被她骗了,确实有点想发脾气,让她闹得这一出,竟然发不出火来,只捂着腮帮子气呼呼的看着她。
那时候南河竟然笑了,伸出微凉的手指戳了戳他鼓起的脸,指腹柔软,竟然有几分哄他的语气:“给你拔了就好了,别老舔,流血也就一会儿。我把这颗牙给你扔到房子底下去。”
辛翳舔了两下牙龈上的洞,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房子底下?为什么?”
南河捏着那颗乳牙往外走,他连忙爬起来跟在她后头。南河半跪在回廊边沿,楚国的房屋都是和地面有一段距离,下头有不少矮柱支撑着房屋,他小时候经常躲在下头玩。
南河一抬手,宽袖一甩,将那颗牙扔到了地板下头,掉进黑暗里不见了。
她笑道:“下牙就要扔到房顶上,上牙就要扔到房子底下,这样就能生的好牙齿。不过这也都是老辈人的迷信罢了。我连巫卜都不信,却还信这个,是不是挺好笑的。”
辛翳托着腮,蹲在回廊上,忽然觉得捕捉到了一点说不上来的情绪。
为了摸不着边的好期许,花某个人一点心思,这是件琐碎又柔软的好事儿。就是有人真的在乎。
就像这会儿,虽然他故作不耐烦,但仍然咧嘴给她看了一眼:“上面的牙太尖了,磨了好一阵子了。”
南河看见他长了一颗虎牙,被下牙顶的稍微凸出来一点点,平日里从面容上看不出来,这会儿仔细才能瞧出来。但就是因为这颗牙齿没长好,磨的他下唇内侧掉了一层皮,甚至一不小心就磨出了血来。
辛翳:“你倒是一直在意我这两颗尖牙没长好。也就稍微不争气一点,没什么的呀。”
南河主要是觉得他那张脸生的好,要是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怪……
南河:“等你大了就知道了,长了两颗虎牙,不太威严。”
辛翳嗤笑:“威严。就我长的这样,哪儿还能有什么威严。”
她这会儿也忘了辛翳正泡在浴桶里,坐到青铜浴桶的边沿去,托着他下巴看着他牙齿,叹气:“怎么没和我说,这样长期磨下去容易感染。”
辛翳被她这样捧着下巴怪难为情的。
他合上嘴不想再让她看了,却不料南河正稍稍伸出手指按了一下他那颗虎牙的牙尖,他一咬牙,就咬在了她指腹上。
荀南河没叫出声,只是肩膀微微抖了一下。他呆了一下,连忙松口。
荀南河抽出手指来,指腹上一点血痕。
他发愣,咕哝了一声,想道歉但没说出口。
荀南河也没生气,笑道:“你牙齿都这么尖了,估计磨得嘴唇难受好一阵子了吧,怎么也不说。以前不是睡不好都肯跟我讲的。”
她只是在白色袖口上按了一下手指,擦掉血痕,道:“你等我会儿,我找个东西来给你磨一下。”
辛翳:“什么?”
说着她微凉的手指离开了他的下巴,衣袖飘飘,大步走出去了。
辛翳有点莫名尴尬的坐在水中,他连忙把嘴里嚼的正欢的蜂巢拿出来扔了,坐在水里发了一会儿呆,又拿起桌案上的铜壶往自己嘴里倒了些水漱漱口。
他其实最近觉得自己和荀南河并不是真的亲近。
总有点隔膜似的。
也不是说荀南河不关心他……反而说是她还挺关心他的。
但他觉得自己会有时候毫无理由的就去找她,倒也不是跟她讨论什么或者是求助,就是靠在她桌案旁边闲扯几句,听她翻开竹简写字的声音,听她偶尔拿书卷与军报中的事情向他抽查提问——就是挺舒服的。
感觉她那儿是个去处。
荀南河从来不拒绝他来,也不会赶他走,但她很少没有原因的来主动找他。她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总是有原因有事情的,只要没事情,她就自己静坐,并不会主动接近他或者其他人。
是她性格就这样么?
看着温柔,却又有点不太亲近的冷意。看着理智,却又好像芯子里燃着火。
性格内敛,让人看不透读不懂。
辛翳还品不出来太多,他只觉得南河是个很冷静得体的大人,她坚定地像是知道自己有什么使命似的,并不会太分心。而他想,自己这种想没理由的粘着她的想法,是不是因为自己还太幼稚没长大。
他坐在水里呆了一会儿,她还没来。
去干什么了?
本来他都在这儿赖了半个下午了,她去了几分钟倒是有点难等了。
辛翳想了想,他这样躺在水里跟先生说话还是不太合适,要不还是起来穿上衣服吧。
他这会儿才刚起身要从浴桶中起身,就听见南河脚步声,她走的挺急,一下子推开门。辛翳猛地一慌,脚下一滑,直接摔进浴桶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南河吓了一跳:“怎么了!大君没事儿吧!”
辛翳盘在头顶的发都散开了,整个人倒在浴桶里,头发也湿了个透,一只手扒住青铜浴桶边沿,手指动了动,算是报了平安。
南河有几分失笑:“怎么,你刚刚是要出来?早知道臣进来就报一声了。”
辛翳揉着湿漉漉的后脑,满脸是水的爬起来,似乎这一下摔得不轻,他也懵了,下巴搁在浴桶边沿,歪着脸直眨眼,把湿头发往后捋去,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半晌才吐了口气:“疼死了。”
他随着这几年长高,五官长开,下巴也出来了一点儿尖,估计刚刚摔得疼了,脸都红了,睫毛上都是水。这幅样子实在是够可爱,南河忍不住莞尔:“弄个木桶也不会磕成这样,若要搁在两百年前,你这拿青铜料做浴桶的人也要被各国口诛笔伐了。”
毕竟曾经铜矿开采困难,青铜原料难得,往往是举一国之力制造青铜器,自然是用在祭祀礼器上。
辛翳这样说要用如此体量的铜料给自己做个浴桶的人,也是叛经离道。
辛翳后脑嗑的确实挺疼的,这会儿也有点没好气:“想骂我就直说。”
虽然他平日里说话气人,但脑子好使又有上进心,再加上幼年不太好的经历,南河一直挺心疼他的,有时候不自主的就会有点不像个先生。她说着伸出手:“磕哪儿了?”
辛翳真是从小被伺候大的,也不知道客气客气,后脑还往她掌心里偏了偏,简直跟求挠挠的狗儿似的,半闭着眼睛哼了一声道:“后脑勺下头一点。估计都磕肿了。”
南河轻轻揉了两下:“那晚上要换个软枕,否则木枕都是正好顶在这儿的。”
辛翳半闭着眼睛,两只胳膊搭在浴桶边沿,胳膊上还有前一段时间跟他们出去打猎不小心弄得几道浅疤。他都后悔自己刚刚慌什么慌,都是男的,他还怕被荀南河看到么!
他下巴放在自己湿漉漉两条手臂上,垂着睫毛:“拿的什么?”
南河给他看了一下:“原箴前一段时间不是帮我缝衣服了么,他有个顶针,我借来用用了。刚才去找他说一声,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说起缝衣服这件事,辛翳之前就注意到了。他垂眼看下去。
荀南河的衣袖边角还有一些细密的针脚,她在他面前夸了好几回,看来是很满意原箴的手艺。
辛翳嗤笑一声:“他长得那么高,还天天跟个小姑娘似的。”
荀南河把顶针带在拇指上,笑道:“他那是性格,细致敏锐也自有好处。其他方面他可是很厉害的。”
她一夸,辛翳更没好气了。
荀南河道:“张嘴。臣刚刚用皂荚洗了手,这顶针也清洗过了。”
辛翳在浴桶里跟人鱼似的转了个圈,仰躺着脑袋放在浴桶边沿,半闭着眼张开嘴。
南河稍稍斜眼看见水底。
日了。
一到天热,这帮熊孩子是都列阵给她围观的么。
她想也没想,扯下浴桶边沿的软巾扔进水里,盖住了小狗子,专心先攻克他那颗尖牙。
作者有话要说: **
南河:(叹气)快点想起你当年露的毫无秘密的羞耻回忆吧。别说红痣了,我还有什么没见过的啊……
辛翳:(呆滞)(冒烟)所以说……先生算是……见证了……我各方面的成长么……
南河:(往下一瞥)(沉思)算是吧。
第64章 君子于役
辛翳看她扔软巾到水里,没明白, 刚要问她这是干嘛, 荀南河的手就已经逮住了他下巴, 动作虽然还算温柔, 但她竟然也长了点记性,拿手指抵在他牙间,稍微用了点力气,似乎就怕他再咬人。
辛翳:……我刚刚又不是故意的。
他想着自己刚刚也没道歉,这会儿只好乖乖张嘴仰躺着。南河用顶针稍稍给他磨了一下牙尖,辛翳缩了一下。
荀南河轻笑:“是有点不舒服。我不会磨太多,一会儿就好了, 你忍忍。”
辛翳张着嘴也没法说话, 哼哼两声当回答了。
荀南河一边轻轻磨着, 一边笑:“你这哪里是天狗,简直是野猪。一天到晚哼哼哼,高兴的时候也哼哼,生气的时候也哼。”
辛翳难得看她语气轻快的跟他开玩笑, 也有点想笑, 唇角微微动了动,他睁开眼睛想跟南河说话。
一睁眼,就看到了他记了好多年的一幕。
过多少年细想,都是些余光里的虚景似的。
可能是走路急了,她两鬓规整的头发散了一点点,几根碎发掉下来贴在微微汗湿的脸上, 不仔细看根本不能发觉她一身君子打扮的这一点点纰漏。
睫毛细细软软的,这个角度能看到小窗漏进的白光照进浴桶的水里,又化成秋波似的彩光掉进她瞳孔里,她睫毛半掩亮的惊人的双瞳,那双眼里的全部专注都用来攻克他自己都没太在意的小尖牙。
她耳后颈侧竟有不少汗珠,估计是外头太热,路上走得太急才出了不少汗,这会儿竟然感觉那些汗珠是冷的。他惊讶了一下,他向来觉得荀南河这样的人不会出汗,毕竟她给人感觉太干净得体了。
但就这一些细小的汗珠,凝在她肌肤上。
忽然就跟个冰凉的旧瓷器有温度了似的。
他以前觉得南河长得一点都不好看。毕竟他对自个儿长相很有自知之明,惯常以自个儿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南河顶多算是还过得去吧。但这会儿,他却又觉得,她其实……挺好看的。
不是纯粹的人人都理解的美,但五官都有各自令人觉得舒服的地方。
她内双的那道线很温柔的敛着,不张扬,仔细看上唇有些微翘,只是她总抿紧嘴所以看不出来。从下巴到脖颈,一条从骨骼到皮肉都柔中带力道的线条延伸下去。
辛翳也不知道为什么,盯着她脖子看了半天。南河手指扣着他牙齿,道:”现在还难受么?“
辛翳猛地收回眼睛来,摇了摇头。
南河轻笑:“看什么呢,都走神了。”
辛翳心虚,想说话,但她手指还放在他牙齿间,他合不上嘴,就没说什么。
南河:“再稍微磨一下就好了。不过过段时间可能还会变尖,到时候再磨磨。”
她继续手头工作,低头仔细看他牙尖,脸贴的更近了。
呼吸都拢在一起。
辛翳却觉得有点不敢喘气了。刚刚也难为情,但也没有此刻……如此的令他尴尬别扭不好意思。他忽然觉得自己张着嘴让她给磨牙的动作,太傻太羞耻了,而且他还躺在水里,什么都没穿——
说着,他竟然自己伸手到水里去找那块软巾,很掩耳盗铃的拽了拽,妄图挡住点什么。
就这磨几下,刚刚还没感觉,这会儿也不知道做贼心虚还是什么的,就感觉是在磨骨头,他后脊梁都麻了,整个人都想从浴桶里跳起来,然而另一面却软了身子倚在浴桶边沿,顺从的微张着嘴。
辛翳觉得一池冷水都要烫了,南河却松开了手。
南河微笑:“你舔舔试试。”
辛翳望着她的脸,还在发愣。
南河失笑:“傻了么?”
辛翳猛地回神:“啊……嗯。”他舔了舔,舌尖从尖牙上裹过去,又伸出湿漉漉的手指按了一下牙尖:“嗯,还好,不那么尖了。”
南河觉得他有时候那种没人管没人教,礼节不太合适的举动,反而自有天真可爱的意味,她笑了笑:“让我洗洗手。”
她伸手进他浴盆里,洗了洗带着顶针的手指。
手刚拨动了一下水,她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举动不合适,想要收回手去。
手伸到人家浴盆里,确实不合适,也不能老把他当小屁孩。更何况别人不知道她性别,她自己心里还该有数的。
辛翳却一下子捉住了她的手。
南河懵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就看见头发还在滴水的辛翳从她手指上拿下来那枚顶针,又似乎在水里捏了一下她的手。
南河没反应过来刚刚那举动是不是这个不会照顾人的小子,敷衍的给她洗了洗手。
辛翳从水里拿起那枚铜顶针,顶针上一层水光,亮的就像个金戒指。他笑出两颗虎牙:“我没收了。你回头跟原箴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