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于父母实在是检查得太勤, 雨宫萤对于自己的程度可谓是了如指掌。
她皱着眉头四下里看了看, 就是说这一片看似郁郁葱葱的林地，实际上已经相当不适合人类居住了。
这个辐射剂量，已经和古早时代名为切尔诺贝利的那场核事故的边缘地区辐射指数相类。
“杰诺斯君。”
“怎么了？”
“你们……我是说, 你们世世代代住在这里, 难道没有人身体不舒服吗？或者说，那个，生，生育……”
雨宫萤抓了抓头发, 觉得这种问题不太好意思问出口。
杰诺斯倒是不甚在意, 对于调查有用的提问他都会竭力配合。
“没有，我们生活在这里的几代人，都没有出现异常情况。我知道你大概是想问承受放射对于下一代的影响……我可以肯定，没有这样的案例。”
越向前走, 辐射监测的数值就越危险。在又一次经过一块10μT左右的花岗岩时，雨宫萤皱起了眉，对心操人使说要不然你先回去吧。
“我……还是想去看看。”
少年犹豫了一下, 依旧决议跟上:“我离你们再远一些, 再不济用望远镜之类的东西吧。”
于是三人再不交流, 在检测器滴滴答答的响声中一路走到了当地人人称“落星湖”的湖泊。
“这……”
无论是性格沉稳的雨宫萤还是心思颇深的心操人使，在如此场面之前都不禁惊呼出声。
这是何等的——
入夜, 远离城市的边陲盆地中, 天空是铺陈开来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亿万星河。湖水表面一片平静, 水色下泛起星星点点柔和的荧光。
“这是……”
“这是坠落的星星。”
杰诺斯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碎了从童年绵延而来的一池好梦:“这里的湖水底下总会有星星在发光。小时候的夜晚这里经常是大家纳凉聊天，儿童玩耍的好去处。就着一整座发光的湖泊，能度过很长一段快乐的时光。”
雨宫萤看向如镜的水面，今夜没有风，水下的斑驳光影，看上去的确如同投映着天上的银河一般。
她想了想，蹲下身子，抬手把辐射监测器塞进水面以下。
意料之中地……一声滴的示警，数值显示水体辐射数值超过了安全范围。
「12.2μT」
这地方不对劲。她想了想，把外套和鞋子脱了下来，原地活动了一下筋骨。
“等等，雨宫你要干啥？”
心操人使震惊道。
“我要下去捞一块儿上来，不确定这是什么东西的话我没法判断。”
雨宫萤一边解释一边伸展四肢，她的游泳技术勉强还凑合，夏末秋初的夜晚不算很凉，但是贸然下水还是容易抽筋的。
“要不然我去吧，你要干什么用通讯手段告诉我就行。”
杰诺斯也很不赞同，作为一个英雄让年龄小好几岁的女孩子下水什么的……
“还是别了，我有自己想要探明的一些东西。”
少女脸上看不清表情。
深吸一口气，将防风镜紧紧贴在脸上，雨宫萤调整了一下内置程序，从岸边挑了一块儿体积不小的石头，伸出右手弹射出钢索，将自己和石头锁在一起。
“喂！这太危险了吧？”
心操人使觉得自己的同学这种举动实在是不靠谱。
“啊这个是随时可以解开的……我游泳技术不行，没有配重的话根本潜不下去……”
所以英雄科都是怪物，无论绿谷还是别的她见识过的同学，在基础体能上从来都不落人后。
杰诺斯拎着抱着一块石头的雨宫萤飞到湖面上空，语气有几分犹疑:“那我把你扔下去了啊？”
“嗯，拜托了！”
与其从边缘一点一点抱着块石头游到目的地，还不如直接在湖心直接沉下去，赶紧测完自己想要的参数赶紧轻装回去。
嘭地一声，少女的视野被泛起微光的水色所占据。
感受着周遭越来越重的水压，雨宫萤紧紧盯着辐射监测的示数。
15μT，40μT，142μT……
果然这里不对劲。虽然和杰诺斯动力炉破裂那次相比这样的剂量实在是太小，但相对于自然环境里，不可能产生如此巨大的辐射。
她潜向水下，无数闪烁着点点星火的鹅卵石安静地沉在水底。
少女将手和示数器贴在鹅卵石上，屏幕泛起危险警告的红色，2000多μT的辐射让监测器产生了蜂鸣声的警报。
鹅卵石的结构很难探明，雨宫萤捞起一块，解开了自己和配重用石头的连接，任由浮力托举着自己缓缓接近水面。
“我回来了！心操君你离我远一点先回去吧！这东西辐射大得不像话！”
心操人使转身就走，满缀星光的湖泊他已经看到了，没必要再为了湖里的东西对自己造成巨量损伤。
“杰诺斯君，你陪他先回去吧。我这里强光手电之类的设备都比较齐全，回去路上黑。”
辐射源就是手中的这些鹅卵石。少女想了想，觉得最大的可能是具备辐射的陨石在过去的某一天坠落在了这里，陨石坑造成了这片地方四面环山的地形，而碎屑在湖水的冲刷下化作鹅卵石在“落星湖”中微微发光。
“哦……我知道了。”
杰诺斯点头对这个决定表示赞同。个性是「心灵控制」的少年在这种廖无人烟的地区实在是发挥不了太大作用。
“你还要干什么？”
“再严谨一点，我想把这块石头敲开看看。”
少女头也不回地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把手持小电锯。
为什么你这一路上都带着这种危险的辎重？！杰诺斯看了看，觉得刚刚还有那么一秒担心她安危的自己一定是想得有点多。
于是杰诺斯也转身就走。
而后良久。
少女的呼吸随着两人的离去变得急促，周遭一片黑暗，呼吸声夹杂着电锯运转的嗡嗡声，听着却如此的不真切。
一切都黑了下来。没有什么盈满星星的湖泊，没有晨星坠落的梦境一般的美景，就连手上的这块半小时之前还曾经泛着微光的“星星”，如今也已经重新变回了一块不发光的石头。
“这，这不可能……”
少女呢喃的声音带有不可置信和恐惧。
库斯诺博士的发现，难道是，难道是——
她不敢置信地将辐射示数器贴向手中已经化作普通鹅卵石的“星星”，微微发亮的屏幕里昭示着辐射指数，让人胆战心惊。
41μT。
尽管依旧在安全范围之外，但和之前辐射数上千微特斯拉的级别简直不可相比。
博士，你掩藏了半辈子的秘密是这样的吗……少女蜷缩在漆黑无人的空地上，姿态仿佛在无声地哭泣。身旁从湖心捞起的鹅卵石已经被锯成两截，断面里透出些大概是萤石和辐射性质的金属夹杂在一起的碎块。
库斯诺博士临终之前的神色有些释怀又有些悲伤。博士，您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吗，您怀揣着这样的秘密……
从来都没有什么星星。
这或许确实是来自于天空的陨石，但是如果没有了「星之丘」的住民，或许这里只不过是一片释放着安全范围内低辐射的，不太适宜人类居住的一块盆地而已。
这是「个性」——
是催动辐射物质进行反应的「个性」，正因如此，星之丘地区才会有越接近核心越强盛的辐射，也正因如此，在作为星丘原住民的杰诺斯离开之后，一切重新归于黑暗。
——他的到来将这片已经沉寂数年的湖泊重新点亮。
为什么会诞生这样的「个性」？如果这样的「个性」也具备遗传的特征的话，会不会整个星之丘的居民全部都带有类似的「个性」？
这样的「个性」到底有多危险，被公开之后，又会带来多大的恐慌？
根据杰诺斯的反应，甚至这种「个性」是不受自身控制的自发行为，就如同叶隐透同学的隐身。
无数个危险的想法从脑海中浮现又消失，少女蜷缩在地上，发出轻微的颤抖。
是了，杰诺斯君的动力炉——那唯一一个没有设计图纸，没有拆装简介和说明，哪怕是自己已经拆开并修复过一次，都不能勘破其中原理。
她原以为那是自己还经验尚浅，不懂库斯诺博士精密而奇绝的设计。
然而，那只不过是通过稳定而不受控制的「个性」，在缓慢地、可控地激发着压缩密封罐里的氘氚液。
博士您，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改造出了杰诺斯呢。又是以怎样的决意，将这样的秘密掩盖数年，最后却将一切都交付了出来……
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悲伤像潮水一样从四肢一直浸透到灵魂。
该怎么办呢，博士。又该怎么办呢，杰诺斯君。
第五十三章
直到拎着已经碎裂成两半的石头回到帐篷, 雨宫萤都还神情有些恍惚。尽管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这样的结果, 她还是保持了和库斯诺博士当初一致的缄默。
在得出具体的结论之前, 还是让这个秘密暂时先成为秘密比较好。
看到少女将发着荧光的两半石头放进密封箱，心操人使立刻迫不及待地脱下了防辐射服:“你这幅样子怎么回事儿？在水底下辐射过量傻掉了？”
“放射病里才没有傻掉这一项。”
雨宫萤闷着声钻进了帐篷。
她需要和足够信赖的人商量，但是不是现在。通过网络发布的信息可能会被拦截或者是窃取, 事到如今雨宫萤已经不想再冒任何风险。
与此同时, 身在学校的超算神威也终于收到了维克多康多利亚大学发来的，针对脑无组织切片的初步检测报告。
“所以……报告上显示，「脑无」这种生物的个性到底是是如何赋予并没有明确的结论，而针对「脑无」的身体改造, 使用的确实是科学一侧的技术。”
超算神威和池田信两个人站在教职员办公室里, 人手拿了一份关于脑无的报告。这一次收到的结论写得有些含混不清，一改往日教授的直爽性格。
“但是问题就在于，作为基底的这种糅合剂，具体哪些人会具备如此水准, 雷斯吉宁教授也说不清楚。”
「我能够肯定这是科学一侧的产物，但是要我判断到底是由谁来制作的，我只能说自己从未见过能够达到这种程度的药剂。」
来自地球另一端的通讯如是说。
两名少年觉得线索又断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校长根津倒是显得老神在在:“欧尔麦特, 你不是还有对于all for one的监狱探视权？最近抽空去一趟吧。”
事情要从源头去解决的话, 或许从all for one那里能够获取些什么有用的信息。
探视？
“欧尔麦特老师！”
听到这里，池田信突然正色道:“如果什么时候要去审讯all for one, 能不能把我带上？”
啊？欧尔麦特看了看池田:“他如果说出对你不利的言论来, 哪怕是谎言, 也免不了对你进行调查哦？”
持续了半个暑假的审讯和催眠这小子还没受够？就算是照顾着未成年人没有动用什么太过出格的手段，这也不能说是舒服的经历。
“我也有……一定要弄明白的事。无论真相是好是坏，我都想要承担这份结果，并且弄清楚真相。”
那些连催眠都无法获取的记忆，那首让人脊背发凉的歌谣，和仿佛诅咒一般的，不明敌人的警告。
另一边，雨宫萤满脑子混乱的思路，只觉得自己眼皮沉重，四肢无力。
周遭的声音听上去都显得雾蒙蒙的，只有自己呼吸声和心跳的声音显得突兀又粗重。太阳穴一跳一跳疼得厉害，让人即便躺在柔软的枕头上都忍不住皱眉。
“这家伙在水里着凉了吧。”
心操人使一脸嫌弃，还是帮忙端了盆热水过来。杰诺斯已经早就和疾病这两个字无缘，闭着眼睛现场在网上搜索发烧要怎么办。
啊——好像坠入了沸腾的海里。
睫毛一阵抖动，雨宫萤睁开眼看了看四周。
“这是附近的教堂提供的暂时住所，你发烧了，先休息吧。”
心操瞅了一眼浑身上下都透出无力的同行者一眼:“病好了再说那些神奇的石头的事儿。”
于是雨宫萤重新又阖上了眼睛。
激发放射性物质辐射的「个性」，对于身体能够高度掌控的「个性」，将自己的「个性」赋予别人的「个性」，和让别人的「个性」被消除的「个性」……
这个世界上当今最难以解决又最迫切的问题，早就不再是弦论，宇宙学，复杂的纯数学问题，地质学或者微观粒子，而悉数指向「个性」本身。
能够令人类的科学那一侧，彻彻底底地无从下手，并且是公认的束手无策。
「个性」的能源从何而来，产生的效果如何作用，对于人体的影响有多少，为什么「个性」会突然诞生，实验证明的「个性」的遗传性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以现在的检测机制「无个性者」真的没有个性吗？
束手无策，一团乱麻，除了不知道如何得到的“不能产生复数个「个性」”的这个穆棱两可的结论，对于「个性」本身，大多数人选择在这个英雄社会接受而习惯，学界的大部分人在这些年也逐渐趋向于，这个问题不可解。
针对遥远星空，我们可以向近代的探究者一样发射卫星和天文望远镜远赴宇宙；面向微观粒子，也可以建造深埋地下的大型强子对撞机。在历史的肩膀上总有些什么从战火中辗转留存可以借鉴，那「个性」本身呢？
这场高烧来得迅猛而持久，杰诺斯换了凉毛巾搭在雨宫萤的头顶，觉得要不然自己喷点儿液氮降温吧要不然别给孩子烧傻了。
